大姐：

今天接到你的信，我真高兴得很，得意得很，有这样的一个姐姐，写来这样甜蜜、充满热情的信，怎样地安慰了远地的你的妹妹的心，我是不用说的了。现在我觉得在有些地方，与有些人之间，离别是怎样有用的一件事了，使我知道了那么多的事，懂得了那么多的人，但也有它的不好处，不过太懂得一个人，实在有时可怕呢。

在你的这样长的信里，我最受感动的是娘的事，因为这是我可以知道的、想象得出的，别的地方我可太拙了，仿佛有点不明白似的。你知道虽然我头次接到你的信，头一次由你告诉我一切我走后的事，但是以前那些时候常常间接地由北平的人来的信上，我知道了许多家里的事，我又再看报纸，就很知道些事，但也许是那些人胡造谣言来哄骗我的吧，居然有许多事实跟你所说的很不一样，弄得我很是莫名其妙了，大姐我先告诉你，你听吧，真滑稽呢，这些无聊而又浑的人，真会编故事！

据说我走后的星期六，熊就去打听，我们家不知是谁就都对他说了，还有什么要送我到修道院去等等的话。到九号报上一点消息也没有，十号以后才登载的，你是否可以看出，我觉得很对，孔德的先生是没有说我走的，那么是谁传出的呢？当然同上次一样，由熊传出的。这些话我料不用再说了，我不大明白娘为什么不与他家断绝关系。你根本就不该叫他们进门才对。还有一件充满了恶意的事，说是我走后你常常地说我走了倒不错，给家省了许多钱。我是很知道，难过还难过不来，怎能说这种无情之话？我是和你一样的意思，承认怎样也有骨肉之情的，所以我决不信这是由你所说出，我相信说这话的人一定是失心了的，也不想想，我的亲姐姐会这样说吗？大姐，你说这个人该死不该死，我真恨找不出这个传言的人来，不然呵，我要割下他的舌头来，叫他看看你写的这封信，怎有一地方像会说出那话来，呵，上帝，我太爱这封信了，那样地充满了热情，完全出自一个纯洁的大姐，你原谅我吧，因为我太得意了，不知怎么好，就给别人看了，我们都说你很有作小说的天才呢，大姐，你努力吧，你一定会给人类写几部那么动人流传千古的创作的，呵，我真得意万分呢。

我觉得你很可以以我的走，先写出些短篇的来，我本来很想写写，可是总写不对。你若能写好，寄来给我看看吧，

一定充满了想念，充满了真情的吧。我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大姐，你去同H 谈话的事，我不大明白呢，你怎么不知道呢？她现在当然以我为她的仇人，所以不会说一句好话。你去见她有什么意思呢？白听些话，多难过呢？反正我知道你不会与她谈话投机的，因为她老说我不好，你是当然向着你的妹妹说话的，你们没有冲突吗？一定都说得很激烈吧？真奇怪，Y 的弟弟说，你一去就同她说好几点钟，我听了直难过，你一定听了不少的坏话吧。我相信的是，你决不会同她的意见一样，她是恨我，你是爱我，怎会一样呢？却又有人说，我家要和她合作，所要合作的那件事，我不同你说了，你知道了一定会哭掉牙的，真是浑呢，那些人居然会这样说，真太不明了你爱我的意思了，真太不知事，我的姐姐哪会和恨我的人合作？而且这事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姐姐，一定只会想法弄圆满，决不会生事的，大姐你觉得我的见解怎样呢？

我的大姐，你是不是真不知道Y 的为人如何呢？我记得他没有爱我以前，你是总说他好的，我所爱他的原因，也受你说他怎样好的影响很大，是不是一爱我，我爱的人就会变得很坏了哟？你是不是真一点也不知道他是怎样的呢？还是以前说他好，只是盲目的呢？若是你需要我把他的好坏都说出，你才明白，你才真知道，那么你告诉我详细的，再重新对你叙说一番，我是知道，常常的，人很会忘本，只知今，不知昨。若是你完全不知道，就请我告诉你吧，将这个陌生人，你妹妹所爱的，介绍给你。

你给二爷写信怎么说的呢？相信你若不真知道Y 是怎样的人，你当然不会说他好的，但是一定也不会在二爷正着急的时候却说些坏话的吧，你一定会安慰二爷，不会像狗熊那样浑的，我知道呢，我的姐姐是会使二爷放心的，现在家中只有你写信，当然只有你去安慰二爷的不是？二爷不放心吧，事情弄得糊糊涂涂，不明不白。人都有心，我不知道狗熊心居何意，淹没事实，胡造谣言，给娘添急，这类的人，大姐，你说该下地狱不该呢？若是狗熊是我的姐姐，她一定会快快去告诉二爷的，像什么这事关二爷的名誉之类的话，或是假装不知道Y 的好处却说他什么爱过多少人，拐了多少钱，她一定会把Y 怎么解恨怎么告诉，事实当然看不到，不对也不要紧，只要使二爷知道Y 是一无可取的十足大骗子，大坏人就满了狗熊的意了。

近来北平如何？你可以问问熊，捉拿Y 的赏格是多少，我想若拐走二三万，一定会有一千以上的酬劳吧。那可不灵，我们天天到处跑，也不隐瞒真名，也不怕人看见，一定早有人记住我们了，至少附近这一带都知道Y 是谁，不知怎么，Y 常去看S 的父亲，他也知道我来，还叫我去，不过我是乡

下人，不会应酬人，所以没有去。好奇怪，孔德学校也没有告诉他，Y 拐走了钱，大概学校还以为是传言，没有查吧。你可以如此地问熊一下，你告诉我一声，好把我的疑团打破，莫非是孔德不打算追究了吗，若是Y 真拐了钱，像熊所说似的，我和Y 被人捉住，一有入狱，也更好看，总该也有些探狱，你怎么还不知道我是什么脾气呢？什么事，当时生气，渐渐地就忘却了。你不要想那些吧，你这样爱我，这样热情，我是连感激也感激不过来的。说到这里，我想起一件事来，更足以代表骨肉之情呵，前些天翻着Y 的一篇词，记的是那天在公园里。

你同他的谈话，前面不用说了，你一定没有忘，中间他说那么他同我断绝好不好？你说他那样是骗我玩狡猾！他说那么他同我走好不好？你说我太小。姐姐，今年我大了吧？也许还小，我们本来要预备后年才走的，现在没法子了。这回你一定可以信了，他不是骗我玩，也不是狡猾，我真感谢你呢，你的心实在太纯洁，一点夹杂也没有了，我永远也莫能忘呢！

至于结婚的事，明天我给娘写信会提及，今天太晚了。所以给你的信也写得这样难乱。照片也已附在三妹的信中。

1934年 详细日期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