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

我的那封信大概是丢了，但是不要紧，我以后有工夫时，还会给你补出来的。听说你们要去日本，我告诉你，你一定会很高兴地去的，我听见别人说，那里好得很，风景好。你高兴去不呢？去日本一定要坐船的，那多美呢，你可以看见海了，海才美呢，丢的那封信里我就告诉你了许多，不过除非你自己去看见了，那才真知道海是多么美。我是向来就不愿意在一个地方死待着，愿意出去才好，你若是也喜欢这样多好，我们就有一种相同的嗜好了。你不是喜欢旅行吗？若是去日本，也像是一个大旅行吧，我都替你高兴，知道不？你看，人是在北平生长大的，多没意思啊，换换不好吗？你又可以学日本话了，你以前老想穿日本鞋，这回你也可以合意了，还有许多一切的好处，简直说不尽。你以后可能有许多好玩的事告诉我，告诉我日本是怎样的。现在我们的这个地方非常的好，比上海好得多，但是还不能说出来，因为怕信被别人看见，我也不能告诉你怎么好玩了，因为一告诉，就会被人知道的。

别的我也不说什么，有钱无钱的事简直是无知识的话，我相信这也是小人用来使娘烦，好骂我的，这都毫无关系，不能当什么，我倒愿意娘骂我、恨我，老说我好，倒使我多一件心事，总不安心似的，这实在是真话。现在不知说Y 拐钱的话还流行不？以后有人还说，你可以这样告诉他：“Y 拐了钱，孔德不但不追究了，现在每月的薪水还照样地给，到暑假后还给补助费，送他到外国去。”这件事真是真的，我想你们也在想我们怎样过吧？像和新说的没拐钱，那他怎么过日子？孔德还照旧给他薪水，他家里就可以过了。他的戏曲《楚灵》卖给了商务印书馆，得了三百多元，可以够我们过两个月的，又正在译着《柏拉图的对话》。两个月中一定可以完了。我们过得很不坏，不过一点拘束也没有似的，我们两个人见东西就要买，花钱很多，你猜猜我们出来后用了多少钱？路费是非常少的，并不多，就是乱七八糟地花，也不知买了些什么，花了有七百以上了，到这里来了半个月，东西都很便宜，饭钱不算，已用了七十元。我是爱花钱的，你知道，Y 比我更会花，在天津，我们去中原公司一个上午买了一百多元的东西，你说说吧，以后当然得拘束一点才行，不能那么随便。娘是不知道了，若是照她那样所说的按物质上说，当然Y 并不阔，不过能真正阔的人有几个？我并没有过一点穷困的生活，虽然钱是借来的，我有时还想省点钱，Y 才一点也不管，就爱买东西，有时候我都不高兴他那样。别的不用说，就是娘所说的穷富，我实在没有穷过，若是我们现在这样还说是穷，真是个笑话。你知道，就我们到这里来的生活费算，虽然只我们两个却一个月得一百二十元以上才够，若是节俭地在北平过，两个人租一所小房子，并用不了多少钱吧？一百二十元比我们一家的生活费都差不了多了，此地的东西非常便宜。这种话说了也没有什么意思，若是我怕人说Y 穷，我很可以给一篇账出来。不过我并不是爱钱才走的就是了。我的上面说了那么一大堆是为什么呢？因为我不愿意颠倒事实，明明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根本谈不到穷，却偏偏有人说穷说阔的，本来一点关系也没有，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的眼光低，但就是饿死也决不怪半个人的。

我现在一天总很忙似的，早上最早八点起来吃吃东西，弄点什么就去上学，学外国文从十点到十二点回来后，吃过饭，有时又要睡睡觉，那么一天就过去了不少，不得念书，所以老没有工夫写信，现在是Y 出去了，我说我困没有去，也没有睡。你的信我大概接到有十封以上，在你接到我的那几封信后，到现在就有七八封，都是到这里以后收到的，在上面也有八封，恐怕一封也没有丢。我是从没有每天写信，就又接着日记了。

亲爱的Diana，你二十九号的信我今天才接到，但是我虽然立刻给你写，可是得等到人的回信我才能再寄的，因为我不知道寄到什么地方去。我爱你的心是不用说的，你也明白，我们都非常地爱你想你，我很想要你同我在一起才好，若是你实在受不了，我真去把你接出来，和我做伴，一同念书，一同玩，我们不怕别人胡说什么，我们是正大光明的就得了。我知道你是愿意和我在一起的，我真想接你出来。

你高高兴兴的吧，一切的事都是非常的简单，无论什么你都以为你在看戏就好了，那不是有趣得多，烦什么呢？我以前不高兴的时候很多，但是我很想得开的。给和新了一封信，写得却太不好，你同她说，我下次再写给她好点的。祝你好！

树新

1934年 5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