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声

日记背后的美丽传说

日记终止在1970 年6 月20 日。两天后，1970 年6 月22日，我姐姐牺牲了。直到几个月后家里才接到噩耗，那是初冬的一天，有几个客人到我家，我母亲扑倒在床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母亲没哭，她是一位寡言但充满毅力和理智的人，也许痛苦已在她心中凝结成了一块坚硬的磐石。从那天起，母亲更加寡言，几乎再也看不到她的笑容。

阵亡通知书上没有注明我姐牺牲的场合，战友们也纷说不一。有人说我姐姐是为医院申请接济时在去平原的路上遭到美军的伏击，她鸣枪报警让战友们脱身后，自己留下掩护时牺牲的；又有人说医院遭到敌人袭击，我姐为保护伤员而牺牲；还有的人说工作组有四人，牺牲了三人，只有一人生还，那是女护士阮氏罗。战争太酷烈，损失牺牲每天每时都在发生，我姐姐已融汇在千百万为祖国默默牺牲的勇士中。人们可能会把这一场合与另一场合混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我姐姐是以屹立的姿态在与敌人面对面战斗时倒下的。一粒子弹深深地穿过了她的前额，这是我与母亲去巴丝山脚下把姐姐的遗骸接回时，我亲眼看到的。阿心哥——德普县现任党委书记告诉我们说有人告诉他我姐临牺牲前曾经高呼：胡志明万岁！打倒美帝国主义！我也不知道这是否属实，或许只是热爱我姐的德普人民所编织的向后代叙述的，有关一位河内年轻漂亮的女医生在他们家乡土地上，那片她已视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的土地上英勇战斗和倒下的美丽的传说。

***

多少个夜晚，弗雷德和阮忠孝一起阅读第一本日记和研究日记的作者，这已成为两个士兵心中的一个小小的秘密。那年10 月，弗雷德又获得关于日记主人新的信息。一夜，在静候战役打响之前，弗雷德蹲在一位美国兵旁边（此人直属美军步兵第二十一师，第四营，B 连），两人相互交谈自己所经历过的战役，那位士兵讲给弗雷德听有关他刚经历的一场奇特的战斗；那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战斗，120 名美国兵对抗一位越共妇女的战斗；他描述对方是一位娇小的肩上挎着一个背包，里面有一本小册子记录着治疗伤兵过程的姑娘。弗雷德愕然发现自己正在聆听关于几个月来一直困扰着自己的日记作者的故事，难道这是事实吗？

许多年来，弗雷德都被这件事所困扰，在与我家取得联系后，他写给我母亲如下一封信：

2005.5.1 星期日，20 点27 分

尊敬的尹伯母，

我希望这封信不会为您带来哀愁，而是为您带来拥有一位特殊女儿的母亲的自豪，我必须向您重复多少年以来我仍然坚信不疑的事实：那就是您女儿牺牲的场合，在一场战斗揭开序幕前，我与美军一位士兵在战壕中静候，我们互相交谈着自己曾经参加过的战役。他讲给我听他刚参加过的120 名美军与一位越南女兵对抗的奇特的战斗，他的部队在德普西边的密林中发现许多棚子，就在那一瞬间，对方有一个人向他们开火，美军看到有许多人在树林中拼命逃跑，为了抓活的，美军向抗拒者呼吁投降，但得到的回应却是更加猛烈地射向美军的子弹，这是一位英雄无比的人物，虽然美军武器装备齐全，但却经过一段不短时间的战斗才遏制了对方唯一的一名枪手，看到对方仍在开枪，美军开始猛烈还击并击中了对方，但美军没有再抓获其他任何人。当美军来到那人倒下的地方时，才发现那是一位妇女，她是为了保卫一座医院中的伤员，在她身旁只有一支CKC 半自动步枪，一个装着几本小册子的帆布包。

战争中，我的任务是对缴获到的敌方的一切资料进行检查，那位美国兵向我所讲的故事肯定是关于已牺牲的，而在此不久后我又收到的日记本的女主人的故事。在那段时间中，再没有其他任何资料显示出与那位美国兵讲述有异议的地方。正因如此，我坚信我听到的故事正是对日记本女主人之死的生动描述，那就是邓垂簪女医生的第二本日记。

您的女儿们说在日记本中记录时间的最后一天之后的一个月，垂簪在一场战斗中牺牲，托一位向导的指引，你们已在1979 年把她的骸骨从广义省带回河内，是否她躺在德普县西边的一排高山下？她的战友有没有讲述她牺牲的经过？ 35 年来，我一直相信邓医生死得必将像她所活着的一样，完全奉献，无私奉献。

如果我已触犯了您心中隐私的话，请允许我向您道歉，并希望这不是一件坏事。这一切在我心中隐藏得太久了，而今天我仍在寻找答案。

接到弗雷德的信后，我母亲立刻打电话到德普县向我姐姐当年在德普医院工作时的同事李文姜询问，他说我姐倒下的地方离医院只有50 米。那天，他出差直到一个多月后才回来，听人讲述说，那天我姐刚离开医院准备去平原工作时，忽然发现敌人就在医院附近，她立刻鸣枪报警，并投入战斗以牵制敌人，大家都脱离险境后，那股美军还留在原地埋伏等待，直到三天后才撤走。

当地的少数民族同胞和战友们把我姐埋葬在她倒下的地方，就在巴丝山旁边的一个小坡上。

听我讲述这些细节后，弗雷德写信给我的母亲：

2005 年5 月2 日，星期一，9 点44 分

尊敬的尹伯母，

此刻我心中多年的疑惑已找到了答案，那名美国兵向我描述的战斗过程正是如此。为了保卫自己的战友，您的女儿一个人与120 名美军战斗。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这一举动都被称为英雄，而英雄，无论是男是女，都势必获得世人的尊崇。

这个世界必须要知道您女儿的勇敢，并从她的爱情及思想中永远学到一点什么东西。

昨天我与母亲、妻子及女儿到餐馆吃饭，我弟弟和他的妻子也与我们在一起，他的名字叫麦克。战争年代，他心急如焚要上越南参战，但我父亲，一位海军高级将领并不想把他的三个儿子都送上战场。那时，我与我哥哥已经在越南了。所以他利用自己的政治势力把麦克留了下来。为了这件事，麦克十分恼火，但他仍然成为了一名军官，经过34 年的军旅生涯后，去年他刚以大校军衔退休。昨天，在餐馆用餐时，他直率地说，一开始他反对我与罗伯特为您女儿的两本日记所做的一切, 并为此而感到愤怒。我明白，说到头来，他毕竟从未尝过战争的滋味，从未体验过当战友在阵地上倒下时撕心裂肺的感受，所以他才愤怒。在与我母亲一起进餐时，他终于明白了我们行动的意义，一位母亲要有权利知道自己女儿的生涯和她心中的想法，所以他接受了我们的做法。我心中想，这太令人伤心了，因为他不明白垂簪已告诉了我们些什么，他看不见我们已看见的一切。他和很多人只见到战争奇伟的光环, 而感觉不到当一个民族去侵略另一个国家时所犯的错误是多么严重，多少家庭家破人亡、生灵涂炭，但他是一个军人。

在不参加律师事务及科学工作时，我是一名园丁，每当在花园里照料着我的花卉时，我常会连绵不断地对这些事情思索数个小时。昨天，垂簪的形象充满在我的思绪中，但我仍感到费解，她是如何牺牲的？而今天，河内一位美如花朵的小妹妹已为我解答了我昨天的疑惑。垂簪正如我所想象的一样，她的死完全像多年前我与那位士兵交谈中所形容的一样，而此刻，我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一切，并为此而失声痛哭。

邓金簪 文

傅天放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