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的笔记本哪儿去了?”
突然间想写些东西,却苦于没有笔记本而无从下笔,头埋在箱子里不断地寻找,焦虑了哗哗的书页。忽然,凌乱中溜出一张老照片,我小心翼翼地托着,托住沉甸甸的情谊。
……
我的家在四川省东部,与重庆市交界的一个小村庄里。若要举出一个叫得上名儿的地理坐标的话,那就是华蓥山——一个出了双枪老太婆以及好多土匪的地方。
自然地,在这个地方出生的娃儿多少带着些“匪”气,为人耿直、爽快,以及老大的不安分。另一方面,华蓥山也真算得上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这里的人,性子里自是又带着山民特有的淳朴与率真。
跳脱与淳朴,这便是华蓥山民的特点了,让人赏心悦目且毫不违和的矛盾。
我对自己的华蓥山人身份是极其骄傲的。如今在外求学,三五月难回家一次,对山的思念亦是日渐深重。
前些日子,适逢五一放假,便再也压抑不住那股子回家的冲动,兴冲冲地买了车票,就只管等着那趟开往华蓥的列车拉响它的鸣笛。
这时候便又想到一些事儿。人说“故土乡根”,人死了也有“落叶归根”的说法,人们对故土由生到死的眷恋,由此可见一二。古唐诗圣杜子美以诗长叹: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近代亦有艾青一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自古而今,此思长存。
以前在读这些词句时,尚没有太深刻的感触,如今却是多了些不一般的体会。
记得那天在列车上,透着车窗,看着那熟悉的一幕幕如潮汐一般向我涌来,我的心便开始了它的不安分。
走下列车,踏上华蓥站台的时候,我无意识地用力张开了我的手,想把面前的那座青山,整个狠狠地抱在怀里。略带些许潮湿的空气,被我贪婪地吸了好大几口,若非缺氧,便绝不会停下。暖暖的阳光,明媚了我一路舟车的疲累。一阵风来,吹散了我心中已经好久的阴天。
一路走,一路的情难自抑。熟悉的街,熟悉的楼,熟悉的山和水,熟悉的地和天,熟悉的那一句:我又回来了。
坐上班车,好容易才按捺住内心激动。又是一个小时的等待,才又回到了那个曾经的小镇。
站在三岔路口,晒着一样的太阳,听着周围人那些粗糙却无比亲切的家乡话,突然间就想到了罗大佑先生的那首《鹿港小镇》: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鹿港的街道/鹿港的渔村/妈祖庙里烧香的人们/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鹿港的清晨/鹿港的黄昏/徘徊在文明里的人们。
或许,这里没有大都市的繁华,没有栉比鳞次的商场,没有多到繁杂的红绿灯,没有八车道、十二车道的公路,没有幻彩的霓虹灯,没有人如山海的广场。这里甚至连道路都是不平整的,连路灯都是破旧的,但这就是家,就是根。纵使断垣残瓦,只要看一眼,就能达到梦里的天堂!
离家尚有数十米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一大群人正站在坝子上,一边说话,一边张望。
老爸拿着手机坐在围栏上,一脸地严肃,也不知道是不是中国又和谁吵架了。老妈正在大笑,她那标志性的笑声一出来,十里八乡的人就一准儿知道是谁。姑父在望着田埂,时不时和姐夫开两句玩笑。幺妈抱着家里最小的妹妹,堂姐正乐此不疲地逗着她。兴许是孩子的天性,小妹在墙边活脱得像只百灵,看见我从公路的转角漏了出来,就不好意思地躲开了。
看见他们,不知怎的觉得眼角有些湿润,兴许是华蓥山的风经年都在。
我挨着把家里的长辈叫了个遍,到最后面对爸妈时,才把那句憋了好久的话从牙缝儿里颤抖了出来:“爸、妈,我回来了!”
有的人以为这是矫情,那只是他们还没有真正的孤单过。
正如,小孩子离家太久会哭。刚刚开始闯荡江湖的年青人,会在每一次与家人的通话中说很多很多。履职在外的工薪者,往往会在下班之后开一瓶酒,然后一个人静静地喝光。至于那些离家数十年的老者,总不忘对自己的儿孙们叮嘱一句:等我百年过后,把我的骨灰带回老家,我想回去看看!
“我想回去看看”,哪怕只能作为一抔黄土回去,也好!
……
在家的日子总是轻松闲适的,这样的日子又总能教人不自觉的去思考。我庆幸自己带了笔,对于这一点,我当时竟如孩子一般兴奋。只是让人无奈的是,家里居然没有笔记本,我记得两个月前从家里走的时候还有的。
“妈,我的笔记本哪儿去了?”
“啊,什么?”
“笔记本,您把我的笔记本放哪儿去了。”
“前回家里修房估计收起来了,你看你那密码箱里有吗。”
“我找找……”
头埋在箱子里不断的翻找,焦虑了哗哗的书页。我忽然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强盗,闯进了与世隔绝的箱子,抢走了它珍藏了好久的,一种名为“冷落”的珍宝。
突然,凌乱中溜出一张老照片,我艰难地把它从书堆里抽出来,却没想到自己抽出了一段沉甸甸的回忆。
照片上是四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翼群、峰子、帆总、我,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裳,笑亮了整个镜头。
照片上,翼群蹲在前排,左手搁在胸前,右手握成拳头,两个酒窝藏不住了,拉着他的大门牙一起跳了出来。我记得翼群当年特喜欢《足球少年》里的大空翼,老是举着拳头热血他的理想。
峰子在翼群右边,左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腰板挺得老直,感觉就像在硬生生往上拉。那一脸的正经,让人忍不住想要发笑。我估摸着他当时是想证明自己比翼群高。
峰子的后边站着我,那是圆嘟嘟的脸上,还没有现在这样多的忧郁。说起来,那时候的我,笑起来居然有一种让人无比安心的魔力。
最后一个则是帆总,一个看上去有些木讷实则无比精明的家伙,被我搭着肩膀,眯缝着他的小眼睛,饶有趣味地盯着镜头。
差不多十年了吧,这张照片已经拍了有十年了。
翼群果然是我们当中最高的那一个,一米八几的个子,就是瘦了些。这家伙,老早就搬家了,去了外省,我们基本上两年见一回算是好的。再过一个月,他就要准备飞往加拿大了,这一去,至少得是三年。出息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忘了他的老兄弟!
峰子是我们几个中过得最“潇洒”的,游手在学校,那张邪乎乎的脸上写满了玩世不恭。几个老兄弟,最让人担心的也就是他了。
帆总现在已经毕业了,他比我们早走一年,借着家里的人脉,在外边算是渐渐地开始稳定了。前两天去看他,倒是发现他成熟了不少。总之,他现在是我们几个当中最让人省心的。
至于我嘛,目前还在学校。经过了两年多的迷茫过后,才又开始了我的写作梦想。然而文学之路不好走,就怕爹妈不理解,再加上我已经荒了好久的笔,一次艰难的爬行。不过不管了,既然做好了决定,再改就叫人笑话了。再说了,我若守得了云开,他又怎会忍心不让我见月明呢!
……
离别总在悄无声息中向你靠近,假期也总在掰手指的无奈中过去。我又乘上那趟返程的列车,在夕阳的不舍中,告别了这块生我养我二十年的土地。
那些过去的、现在的人儿啊,有一天我再回到这里,再陪你们吃饭、喝酒、摆龙门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