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雨的云七十年感怀短文500篇》
第365篇 伙夫和伙夫的老婆
“伙夫”这个称号是儿子“奉献”。那年代讲究知识分子要有劳动观念,所以,这个称号当是褒而不是贬,当仁不让。他除上班和政治学习外,全投入家庭炊事这绝不可缺的家庭劳动里:
不提菜篮菜场去,便拎米袋家中回;
围兜日日系身上,油盐柴米不离手。
下班铃响即回屋,赶快点火生煤炉;
远方客人偶尔见,书生怎成一伙夫?
形势所迫!一家大小几嘴巴、几肚子,不当伙夫行吗?不觉得不肖,还颇自认“崇高”。“民以食为天”, 喂饱几个肚子岂不相当于“替天行道”,能不一心一意吗!
所以只要下班铃嘀铃铃一声起,就顾不得有没有人白眼相望,赶紧回家围上旧衣“改”的“围兜”,两只衣袖往腰背后一系。还自鸣得意废物利用、勤俭持家、继承优良传统,然后手执一把散了边裂了筋的芭蕉扇,冒着浓烟滚滚,扑哧扑哧搧起。
一位领导也知道“民以食为天”,却很不以为然:怎么下班铃声响起就迫不及待回家?眼神是:什么工作态度嘛!
他有所不知。伙夫的妻子工作单位远,等她下班后骑着那辆摇摇晃晃、叽里嘎啦的28寸破单车回家,两个孩子就赶不下午上课,,她自己也赶不及上班。何况她身边还有一“革命老太”,老太一再强调下班铃声响起才能下班。
连晚上政治学习也不能因两个孩子小就迟到早退。有这位“经”不离口念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者,能不等铃声响起下班吗。于是做饭的重担不得不落在“伙夫”身上。
那位领导者当然不知道他的苦衷,也许心里想,怎么不请一个保姆呢?是呀,“领导他”家就有保姆,那“革命老太”的家里也有保姆。
这领导的特点是:“三不”“四慢”。不慌、不忙、不问,无论上下班都不慌不忙,不问铃声何时候响,爱慢吞吞说话,慢吞吞总结,慢吞吞布置下阶段的工作,慢吞吞的下班。
他不愁孩子吃饭的事,家里有保姆。
“伙夫”如用那点工资请保姆,自己的柴米油盐用什么买呀?现在的人也许还说:上馆子嘛!馆子如果是自己开的当然没问题,别人开的,要付钞票的,比请保姆要更多钞票。
有同情者朋友帮他找了一份差事,刻一张蜡纸五角钱,一个通宵可以刻五张。如果运气好,一个月有四次机会便能赚10元钱,相当于一个月工资的五分之一,够填一张嘴。
儿子奉送的名字全称叫做“一级设计师兼伙夫”。确实是的,不过“一级设计师”是后话,刻蜡纸年代还没得此“桂冠”,所以也就无所谓、不在乎。再说,深更半夜躲在家里“暗箱作业”,没谁看得见。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为了吃饭,不偷不抢,不多吃多占,不贪污盗窃,劳动所得不算丢脸,有什么好怕的呢。
回忆那辛酸日子,真想情不自禁的“忆苦思甜”。记得是冬天,脚下一个木炭盆,扒在饭桌上,五个指头紧挨着冰凉的铁板唰唰不停的划,到公鸡打鸣时候,五个手指已经“麻木不仁”,全不听使唤,甚至不能抓住铁笔了。然而似乎看见眼前摆着二元五角钱,高兴呵,还可惜这样的机会太少呢。
“兼伙夫”的说法相当准确,没有耽误上班。面对这恭维又调侃,真不知是甜?是酸?是苦?|是辣?
妻子比他敬业,因为太敬业,上班时常常兢兢业业得连上厕所也顾不及,回到家便赶紧上厕所。可能是被革命老太的作风“感化”了,觉得工作时间就只应当工作,私人的“便”事,留着下班回家后处理。
此外,伙夫的知识分子臭架子放不下,外面的事得靠老婆去跑、去求人,去领受别人的冰霜脸、去求爷爷告奶奶……比如孩子上学、转学、工作等都得她奔波。所以女主外男主内成了天然分工,主内不就是吃喝拉撒、柴米油盐、锅碗瓢盆嘛。
不仅领导不知道他的苦衷,连邻居也不一定清楚,所以隔三差五有人问:“老婆怎么不做饭,老婆怎么不买菜?”他不得承受那位领导的冷眼。
甚至有人直接问她自己,老婆听了那样的问话好不愉快,于是也常常在家发牢骚:“你提个篮子晃来晃去,我累死了别人都不知道”。对老婆的一肚子委屈他只好婉言安慰:“你是家里的大树,我不过是个伙夫,别和人家计较,就算我露了脸占了便宜,一家人嘛!”她这才转嗔为喜、烟消云散。
他倒并不在乎,觉得按时按点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喂饱一家人的肚子更是天经地义,肚子里叽里咕噜还怎工作,孩子哪能用心听课。
伙夫和伙夫的老婆现在好了,别说不用深更半夜刻蜡纸,还能优哉游哉,想做什么做什么,不再有人冷眼相看了。
当“伙夫”日久天长成了天性,习惯成自然,舍不得放弃锅碗瓢盆刀铲勺的美差,于是一如既往,围兜天天不离身,柴米油盐不离手,只是取消了“兼”这个字,成专业化的家庭伙夫了,做给老两口自己吃。
伙夫的老婆有个特点,讨厌“老”字,不喜欢“老婆”的称呼,半百不到卖菜的奉承称她做“老娘”她非常不高兴,不买她的菜。孩子觉得好玩叫了老妈她也生气,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在家担任“不管部”,柴米油盐酱醋茶之外全包,还囊括“内业”中的洗刷缝补拖抹擦。
兢兢业业干了大半辈子,回过头来是一声叹息,啊,何苦!
她把那些曾经让自己看后眼睛发光、心里暖洋洋的“玩意”全抛或者卖给了废品店“回炉”,一心一意的投入了陶冶心、锻炼身体、延年益寿中去。
伙夫则本来就满足于“伙夫”位子,所以退休后有人邀他去赚钱也一概婉言。年轻时都不图什么,认认真真的上班,心满意足的赚那份吃饭穿衣的钱,老哉何苦费神。
过去也曾有人关心过,想给他安个职位。他是个不争气的人。明白自己没有“统治者”素质,血管里流着的是被统治的基因,所以一一婉言。天生受管而不能管,又怕“位尊身危、财多命殆”,喜欢平平淡淡、自在。
伙夫夫妻几十年,一年三百六十天;
老了望着日头过,两人大眼瞪小眼。
历尽苦辣与酸甜,见过风口与浪尖;
余生寥寥算什么,事事都是曾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