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沂春早
“翠峰如簇”,泉涌涓涓。泰沂山区啊!我转业离开你的怀抱虽三年之久,可我对你的怀念,象奔腾的沂水,一刻也没有停息。我喜欢你的雄伟,更留恋你的沸腾。谁说深山老林昼寂夜静,那隆隆的炮声催人出征;谁说嶙峰深壑烛光蜡影,那满山的灯火连着满天的繁星。
七八三五,这个泰沂纵深群山环抱的后方基地,一九七六年秋,当我换上新军装,沿着彩带般的施工路,逐个逐个洞口向你告别时,我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情默默自语:“我一定再回来看看你”。那时啊,“黑云翻墨欲遮山,”苍劲的“不老峰”,邹纹叠叠,愁容忧忧,诞生才两年的新工地,就象患了婴儿瘫,苍白无力……
而今天,“东方风来满眼春”。山沟虽然深邃,可春天来的特别早,河边的白杨树,毛茸茸的的新穗已咬枝垂吊;含苞待放的桃蕾,也鼓得又肿又红。尽管远处的松涛呼呼作响,可迎面扑来的却是滚滚热浪。那高大的彩门两边,用红底黄字写着大对联,左边是:向国防现代化进军;右边是:为施工机械化攀登;横幅是:只争朝夕。
当候团长陪我来到第二号坑道一口时,我鄂然了。我没有记错,这是工地有名的“陨石洞”,因塌方太甚,已经放弃。可今天,它竟新生了。我站在开阔的排渣场上,只见一个个矿车以间隔十米左右的距离,成队的从坑边里自己飞跑出来,就象一个刚钻出隧道的货列。它们沿着洞外的环形轨边奔驰,然后自动翻斗倒渣,最后进入回空轨道,再由小机车或三或五地推回洞内。整个排渣场,只有一个人。我看呆了,又似乎着迷了,大步流星地向洞内走去。洞子越走走深,眼前的情形使我惊叹,“陨石洞”不仅没有塌方,甚至连块险石也找不到,整个幅员,象被刀切的一样,条条笔直的药孔痕迹,清晰地嵌在岩壁上,在强烈的碘钨灯照射下,真象装潢在天棚上的银色图案。经说明,我知道这是采用了光面爆破新技术。既解决了掘进中的超挖、缺挖,又减少了对围岩的破坏,增强了坑道强度,减少了伤亡事故。我思考着,缓缓地向作业面走去。
这里正在装渣作业,只见两个铁牛般的机器发着震耳地吼叫,运行在四条平行的道轨上,龙头般大的铲斗,吞食着羊体大小的石渣。“哎呀,两台机器代替了两个班,一个铲斗超过了十把锹!”我着魔似的念叨着,转过来,转过去,站起来,蹲下去,看呀,看。蓦地,机器不见了,眼前似乎变成一片人,他们赤着臂,流着汗,抡锤铿锵,挥锹哗哗,还有用手搬的,用肩扛的,推矿车的,扳道叉的……
“老团长!”一个好熟的叫声把我从幻觉中拉回来,我竭力辨别着。嘿!一个一身工装、两手油泥的小伙子正给敬礼呢!两道眉毛象刚用浓墨画过一样,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合理地镶嵌在近乎是方形的脸膛上,不知是油还是汗,脸上还一闪一闪地发着光。“哎呀!这不是王宾吗?”我立刻握住了他的双手。候团长走来,爱抚地说:“这是我们的革新迷,这掘进、被复两条自动线主要是他的点子。看,年轻轻的,头发都掉了”。老候说着,真的一把摘下他的帽子。我看着他那稀疏的顶发,似乎发现,他的心血、汗水,都潜藏在那深深的的角纹里。不是吗?七五年夏,我在四连蹲点,有一天,机械连副连长王宾忽然跑来说:“团长啊!你光强调出大力、流大汗太不全面了,还应当强调动脑筋,搞革新,甩掉铁锹。”这直率、尖锐地批评,几乎没容我再多考虑,就确定以他为主,组成一个小组,攻克排渣难关。自那以后,他象打足了气的皮球,一蹦老高,请教这个,访问那个,买书籍,查资料,白天研究,晚上试验,不到两个月,就拿出具体实施方案。正当计划提交党委讨论的时候,“卷地风来忽吹散”,石头团长和白专典型的大棍迎面飞来……“向你祝贺!向你学习!”我再次握紧了他的双手。候团长接过去:“长风破浪会有时,在技术革新这几个字都快变成癌细胞的时候,他没有畏缩,光搞图纸就花掉自己薪金一百多元,三中全会以后,他如鱼得水,虽掉了头发,但到底成功了……,现在,是机械股股长”。“工程兵打石头,就需要比石头还硬的硬汉子”我使劲在他肩头拍了一下。
我们转到二口来看爆破。由于把台阶式多次开挖改为全断面一次开挖,以往的那种装药的梯子不见了。代之的是,自己革新制造的自行式液压传动升降台,长长的吊臂,宽大的平台,灵活的转向,远远望去,活象一只庞大的长颈鹿,又似一座高大的跳水台。战士们站在平台上,自由升降,轻轻地摇摆,得心应手地装药,最后,用一根铁扎线,串起每一根导火索。我请教老候,他说这是前年试验成功的铁扎线电源自动点火,节约,安全,爆破效果好。待我们都退到安全线以外,操作手按动了导线开关,刹那间,一百多平方米的断面上,出现了好几条火龙,象飞驰,又象搏斗,眨眼的功夫,火龙消失,浓烟缭绕,又沉静片刻,咚咚的连珠炮炸响了,这有节奏的炮声,是那样的清脆,又是那样的喜悦。我似乎置身幻境,可明明又站在洞内。我真的眼花缭乱了,一个严峻而悲痛的场面骤然撞到眼前:也是一个春天的下午,放炮班正蹬着梯子,举着火香,去一根根点燃导火索时,意外地发生了导火索速燃,两个战士还没有来得及下梯子,就响了一个药孔。我眼含着热泪,亲手抱出一个血肉模糊的战士……。老候似乎觉察出了我的情绪,走过来说:“反正看不完了,咱们回去吧”。而我的神思,却又迅速地跃到了“被复一条龙”的想象中,便说:“现在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嘛,咱们何不翻山过去呀!”于是,大家昂首照量了一番,攀登起来了。尽管是气喘嘘嘘,尽管是身粘漉漉,到底是登上了山顶。我站在一块岩石上,俯瞰南北两条山沟,思绪忽然飞腾起来。还是那些山,还是那些沟,怎么工地前后两个模样呢?偶尔,我又看到了上山时走的那条曲曲折折的小径,似有所悟。对呀!“山河景色原无异,城廓人民半已非!”是走的路线对了,是人的精神面貌变了。这革命,这工作,也好比登山呀!首要的是方向要对,路子要正,其次是勇气、毅力和方法。试想,如果找不到路,哪怕是小山丘,也是难过的,要是遇到悬崖,还可能会跌伤;如果意志不坚,干劲不大,有路也可能中途停下来。那么,如果相反,方向找的对,路子走的准,加上奋发努力,纵是再高的山,也可以到达光辉的顶巅。珠穆朗玛峰可谓高,登山英雄们,顺着正确的路线,不是一次次把它踩在脚下吗!泰山十八盘可谓陡,银鬓老人,不是也同样“一览众山小”吗?
当我满载而归的时候,回首望去,真是“春城无处不飞花”,在那青松碧带的下缘,已经泛起一片桃李的彩霞,我正惊异春来这样快的时候,在我的视野内,又出现了一张张笑脸,有稚气的,有老成的,笑的那样自然,那样甜蜜。忽然,笑脸又变成了一队队巨型“倾斜车”呼啸奔驰而来,我频繁地眨眼辨认,又似乎是新型的多臂凿岩台车跚跚而过。霎时间,那环形轨边,那自溜倒渣,那电动装渣机……一下子都显得那样渺小。
是啊!“物换星移几度秋”,三年啊,已是沧桑之变,再过三年、十三年,又何以想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