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田磊

这场雨下的真是时候。天空阴沉乌黑，没有一丝风的侵扰，雨既非倾盆大雨，又不是蒙蒙细雨，而是不紧不慢，泪珠般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然而正是这样的雨，它既不催人奔逃，又不使人忧虑，但的的确确它最能令人动情，因为它能把人淋个湿透。对我而言，我正需要一场这样的雨。但愿它能下的长久一些，作为心灵的无所不在的伙伴，帮助我倾尽那似海洋般涌动的悲伤。

现代人好似在永不厌倦地讲述着深陷于现实的无奈之情，种种身不由己的苦衷掩盖了真实的赞美声，然而这种例子比起前几天我在草丛中发现的还要糟糕。

那天阳光明媚，惠风和畅，除了我不可言说的忧伤给一切景物抹上泪泽之外，所有事物都显得很美。我迈着缓慢的哀愁的步子走进一条花园的小路，既无目的，又茫然无措。我失去了讽刺只顾赶路人的乐趣，失去了给人温馨亲切感情的微笑，甚至失去了之前蝴蝶畏惧大风般忌讳破坏安宁的喧哗的敏感，只余留着对天地万物生生不息的怜悯之情。十分意外，我在面前注意到两颗开满白色花的桃树，大概是昨夜一袭暖风惹它开放了吧！我竟然觉得这是春天刚刚来临后送给它的崇拜者的第一份礼物！而且确切无疑，这是我所向往和热爱的春天特别为我送来的第一份祝福。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像我一样喜爱和赞美它了。我撇开路上行人，跨跨过冬青栏来到它们面前。一家子蜜蜂正在嗡嗡歌唱，丝毫不觉得我是个外来者。我凝视着缀满条条树枝带着点粉色的桃花，笑了。“啊，春天，这就是你迫不及待要向我表达的热烈的感情？多日不见，你的热情，芬芳和美，真是有增无减啊！”花儿有些还含苞，大多已经绽开，来表示它芳香馥郁，清秀可人。我弯下腰来，又蹲在地上，眼前一个花枝颤动了一下，引得我内心一片涟漪，于是我摘下这一小节带着五六朵既盛开又含苞的花枝，在脸前嗅闻够了，作为春天带着我的第一份礼物夹在了随身携带的书里，希望我能度过一个生意盎然的美好的春天。

后来我像一个夜游魂似的在校园的湖泊四周荡来荡去。蓝色的水波无声无响地撞在大理石岩壁上，又无声无响地沉没。几乎每一个清晰的欢笑声都像在嘲笑我，尤其是情侣，那淘气声刺破我的沉静可不像清晨小麻雀们的啼鸣一样令人喜悦，简直是冷酷。可是那瞬间即逝的飘渺之音除了使我眉头紧锁之外，并不使人厌烦。

半个月前我就决议不再令她感到苦恼了。同时我更加相信，从此以后，我固然能够享受生活多姿多彩的乐趣，享受文艺创造的充实和成功，然而没有她，我就永远得不到幸福。我在身边曾听到过很多对某某女孩儿的赞美之声，惊讶的程度甚至令我好奇，我只是稍稍凝视就弄清楚了。她们的确很漂亮，独特而富有魅力，但是无论是她们的眼神，还是举止，谈吐都无法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要知道即使我心中的她动一动眉毛都能够让我感慨万分啊，尽管连她自己也许都不在意。这样的交流真是既幸福又折磨人，如此地敏锐，如此地心有灵犀，各自身上都有着对方的影子，深刻地感受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的意义。我知道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自己心爱的人为自己敞开心扉那么自由的境界了。可是我真不明白：如此真诚的感情，如此的执着不渝，怎么就不能够打动她那颗为人着想的心呢？

我走到一片安静点的草地躺了下来，中午的阳光晒得我浑身热乎乎的。除了无垠的天空和身边一片枯草丛中传出的鸟叫声外，我感受不到其他任何事物。我觉得一动不动地随地球回旋是最接近想象中那片静止的宇宙中心的状态了。我虽年轻力盛却也忧伤得浑身困乏了。莫名的忧愁越来越浓，不仅使眉头紧锁，连眼睛和鼻孔，脸颊都流溢出来了。这并非由于思路不通而纠结，我并无思考和冥想，只是感觉不到天地万物存在的意义……

我站起身走到和我一般高的草丛旁。这是一片枯黄的发白的蒿草，在去年冬天就是这副死而不到迎风招摇的模样。要不是生长在尚未被人工建设的荒地里，整个校园是没有它的藏身之处的。我忽然发现童年时代常常唯恐避之不及的一种植物混在其中。它的枝头上是一些长着长刺的圆果实，颜色枯黄发白似成熟的的核桃，周身布满又尖又长的凸刺。我发现由于早已成熟而且经过长期曝晒，这些果子顶端已经开裂，四个角向外张开弯曲成弧形，从形态上看似乎是一朵朵木雕的抽象派“玫瑰”。然而里面的子房结构精致，细腻玲珑，楚楚可见象征着希望和新生的黑色种子。但是为了成长时期防止鸟儿啄食，人为破坏，就长着一个坚硬而且凸刺粼栉的圆外壳。我摘下一朵这样的“果子”，愣了半天也回忆不起它的名字，只能记起在童年时期我牵着我那只小羊羔在野外草丛中寻找马记团儿时被它扎破手却不愿离去时的情景，于是我给它起了个新的名字，叫“生活”。

命运对于我这种信赖天赋和智慧的无畏者来说是施展才能和神化志向的荆棘花环。可是她苦恼的一声叹息却使我这颗与其神魂相系的心丧失了最伟大的追求，她那由我而生的悲伤和苦笑的沉默将永远成为我人生厄运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