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头桌边尚余着春节的味儿,大门春联还是新嫁娘头上红盖头样红艳,元宵没过,村村落落正演着热闹乡戏,身子让暖洋洋太阳笼着,心想,过了惊蛰过了春分,就是清明了。
于是想着垂柳想着紫云英想着油菜花想着春水脉脉红鲤鱼在池塘里游,想着雨纷纷想着风暖酒旗想着牧童和牛在村野外偎依得紧,想着行路的杜牧应该在杏花村喝汾酒了。杏花开了杜牧醉了牧童睡着了牛儿躺下了天青了水绿了,清明了!
好一个清清明明的清明天哪!
历书上明明白白标的清明节是每年阳历四月五日,但乡人的说法比历书灵活生动且人性化多了,三日前四日后日日是清明。是啊,岁岁花月一年好时最是春,清明哪能只限于倏倏忽忽一天间呢!
年年有清明,年年清明好。
清明来时,牛儿羊儿出圈出栏,鸭子纷纷往溪里往塘里跳,公鸡跳上门前大石就引吭高歌;这样的花儿那样的草儿毫不娇羞在旷野开,红红绿绿一路开去开到牛儿羊儿啃不过来还是不停地泛滥。春事到这般清明时节,便要开始采蓬了。蓬是春时乡下田野易见的一种草,尤其是清明前后,一小朵一小朵疏疏密密杂在其它草儿之间,是蓬长得最盛时。小小一场雨后,云开日出,天气清凉;田野湿润润的,踩上去松松软软,蓬也更醒目更青翠露在旷野里。于是村上儿童,年轻姑娘,村妇,一人一只竹篮或木桶,三三两两相携着一起出村采蓬。采着,说着,笑着,追逐着,本就悦目已极的春天的田野,更显着多姿多彩。不出半天工夫,竹篮或木桶里满满当当装了青青嫩嫩的蓬;落日的霞彩洒在归途的儿童,姑娘,村妇身上。
采好了蓬,细心地将其摘洗干净,放清水里浸泡一两天。待临近清明节,白天或黑夜,选个闲空时间,到村里有大石臼的人家将蓬和湿糯米粉舂合到一块。村里只几户人家有大石臼,舂之前须事先打招呼便于安排。在石臼里反复舂捣一两个钟头,蓬和湿糯米粉融成浅绿色一块面团,黏黏的,韧韧的,随时都可以取来做清明馃了。
离清明节很近的日子,乡人开始做清明馃。清明馃有两种,一种甜的一种咸的。将一大块浅绿色面团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捻成薄薄的皮,喜欢甜食,则包入芝麻、红糖或桂花糖馅或豆沙,压成厚厚的圆模状;喜欢咸的,则以腌菜、豆芽、豆腐干、肉丝、春笋为馅,做成有三只角的饺子状。蒸熟后的清明馃,一只只在饭甑里静静躺着,玲玲珑珑,深深翠翠;若蒸时垫上新芦叶,淡淡芦叶香气在空中四处弥漫。秀色可餐,看着就满足极了。
清明时节,亦是柳枝长得最好时候,“六曲阑干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一树春风千万枝,嫩如金色软于丝”。清明节前一天,家家户户折柳插柳。柳枝是水边的好,新,嫩,柔,长,如青春姑娘长发飘逸。幼时随父亲或母亲到水边折柳,新折的几枝总是先拿来编柳条圈儿帽。戴了柳条圈儿帽临水照,自有会心的喜悦。然后跑回家,找几个小伙伴,手握一只粗糙的用木头做的小手枪,四处招摇;或一人拎了一个篮,一道去田里采蓬。
四月五日是清明的正日,清明馃做成了,柳枝插上了,就待有新生儿的村邻来讨清明。乡俗将讨清明说成是讨聪明,谓讨了清明,孩子会越长越可爱,越长越聪明。这一天,母亲通常起个大早,焚几炷香,念念有词,在灶前、大门、床前依次拜过。拜完,讨清明的也一人抱婴一人携篮上门来了。于是送上事先准备好的清明馃、红鸡子,并夸上新生儿几句,临了依例祝福,讨者则殷殷言谢,亲切,温情。一帮一帮来,一帮一帮去,送完讨清明的,就自己吃了。吃好了去扫墓,去踏青,去田里摘花,去吹树皮号子,直玩到星稀月明;第二天一觉醒来,仍是清明……(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