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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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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祭
来源:原创 作者: 不语 日期:2012/1/4 6 阅读:
13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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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前几天,妹妹说给父亲上九年坟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有棉衣,棉被还给父亲买了一些家用物品,我问是什么,妹妹说有微波炉、电脑、空调等,我苦笑:父亲会使用电脑吗?妹妹说,肯定会。我的心,就开始酸疼。
一个晚上,我开始做梦:父亲挑着水桶去很远的老于嬷嬷家推豆腐,可是一去不回,我站在路边苦等。。。。。等我醒了时,我知道父亲在梦里和我相约,用一种只有我俩熟悉的方式,每次父亲的忌日,他都预先托梦给我。
几日来,脑子混沌,想起父亲我还是会不自然地流泪,打给二姐电话问父亲的忌日是不是周四?二姐说是。我又问妹妹给父亲置办的东西齐全吗?这些东西我们姐三个平摊。二姐说忙你的工作就行,我们在家都会置办好的。
昨天早上,没吃早饭,去办公室的路上顺便买个肉夹馍,没等肉夹馍做好,身边过来一辆客车,做肉夹馍的师傅说,来胡同里参加婚礼的。我的心一惊,赶紧地问:“今天是阴历多少?”
“二十六”。
结婚都是这种好日子,这也是我的心惊乍的原因,我摸出电话打给二姐:“二姐,父亲明天上九年坟吧?”
是呀,那天说的周四,是我算错日子了,是周三,明天才对。
我把肉夹馍塞进背包,去就近的寿衣铺子想给父亲买点做衣服的五色纸,如果哪些东西妹妹忘记了,他可以在阴间自己做,父亲当过兵,自己会缝制衣服。铺子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姨,面容慈和,个头矮小,架子上是一些扎好的纸马,摇钱树等,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我问她有没有五色纸,一个颜色给我五张,大姨问我是谁不在了,我说是父亲上九年坟。
“男的,只用白色、兰色、黑色,三种颜色就可。你再给他买几张花纸,做褥子、棉被的。”
“大姨,妹妹给她买好棉衣,棉被了,我还要买什么?”
“给他买几张做帽子、鞋子、袜子的。”
“嗯。有阴间的钱币吗?”
大姨把叠好的五色纸给我,还有一团新棉花、一打阴币,一百元一张的,我放好,看看另一个架子上大红大紫的寿衣寿服,我开始难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中午的时候,我去买烧鸡、烧肉、鲤鱼,急匆匆去定制饽饽,回到家煮鸡蛋,鸡肉鱼蛋,上坟的四个碗齐备了。我知道父亲喜欢吃白象方便面,每次都给他带的,去超市买好塞进我的包里,以免忘记了。脑子越来越混沌了。
老公出发,只有我一个人回家。
今天早上,四点半我就起床了,整理好东西,望望窗外,雾蒙蒙的,看不清窗子外的东西。我吃不下饭,就看一会书,想到父亲,就开始流泪,控制不住自己。我知道在父亲的坟头上苦得最凶的是我,因为我愧对父亲对我的爱。想想如果父亲建在,母亲就会有个做伴的,就不会孤苦伶仃,我的老屋就有父母的影子,虽然它是全村最破最矮的房子,但是父母在,我的老屋就是我的一个宫殿,有一盏灯会一直为我亮着。
五点半,窗外依然灰黑,雾气一层层的,如同仙气。五点四十,我拿好东西下楼,楼层里没有一家亮灯,凉凉的西风围绕着我,眼前的楼层像飘起的海市蜃楼,在灰蒙蒙的雾气中像一棵棵大树,在我打开车库的霎那,也就是我一弯腰的时刻,月亮镰刀似的影子紧贴在北栋三楼西户的客厅窗户上,我抬起头它就消失了,我继续弯腰,看着这一弯明月,多像父亲那双细长的眼睛,你是担心女儿因雾浓看不清回家的路吗?
车站离我家太远,需要打的,坐七路倒二路才到车站,我还是按照以往的习惯,骑电动车走八里地到横五路,把车子放在学校门口,在那里做直达我家的大巴。
路上的人很少,只有早起晨练的几个老人和赶早班的人,骑车匆匆走过的蔬菜商贩,也有几辆汽车慢慢地穿行,不敢跑快,雾大。路灯亮了一个晚上,像一壶壶隔夜的茶水,散发出晦涩的疲倦;灯下的桦树枝干虬伸,那种隐忍的力量和不畏严寒的坚强,在我的视觉里,像一幅放大的国画,我真希望自己是一个画家,可以挥毫自己的思维,泼墨自己的感情,冬天里的桦树,好像一个父亲,他沧桑的眼睛里透出对儿女的希望和关爱,其实,桦树本身就是一个画家,你看他那粗大光滑而自由伸展的枝干,他是一个无言的国画家。
转向西郊街时,路灯变稀,桦树的影子也转化为大片大片的山水,有的大影子遮挡了路边的冬青,冬青像一朵墨色的花,在雾里闪着青光。天气不是很冷,风扫到我的脸上时,雾气的水珠从我的睫毛上落下来,滴到我的薄嘴唇上,一股咸涩再一次挤压着我的心房。冲过红绿灯时,灯光更暗,只有马路的东边依稀散落着几盏路灯,远处的窗子上开始有昏黄的灯光点起,有的闪一下,瞬间灭去,许是晚上熬夜的打工小妹看看窗外尚黑,拉灯又睡去了,我急着赶路,急着回家。
身边陆续有和我一样的电动车驶过,速度也慢,雾色没有淡去,愈发加重。又是一个红绿灯,过了公园转角,路灯又明起来,河里结了很薄的一层冰,当光柱射上冰层时,晃动起一片鬼魅的红光,在红光的照耀下,冰变成一面透着妖媚的镜子,在冰面上滑动。
到达横五路,去学校门口放好车子,来到站牌等车,站牌的旁边早有两个卖肉夹馍的小车,我问这位大姐是否有班车通过,然后我告诉她我老家的车号,她说你来早了,至少得等半个小时,去你老家的车到这里正好六点五十五,我看看天,天像一个老人的帽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天空的脸,也像一个沉思的老人,它皱起的眉头像一个冬天里的鸟窝,交错着,却很明朗。
卖肉夹馍的两个车子生意很好,一个卖包好了的;一个卖现做的,都是两个女人,穿着厚厚的棉裤,带着厚厚的护膝,围巾紧包着脸蛋,只剩两只眼睛在空气中,她们告诉我一点多就起床了,一个是岔道口的,一个是东外环的,家都离这里很远。然后她们说,还不是为了孩子,孩子都上大学。
一辆辆班车飞驰而过,根本看不清车牌的标志,我着急地探头,那个稍年轻的卖肉夹馍的女人说,别急,你老家的车每天都停在这里,过一会就来了。她的话音刚落,老家的车就过来了,我坐上去,看看时间,整七点。车上只有四个乘客。也就五分钟,车启动。天明净了好多,白色的霜打在路边的草层上,像女人的隔离霜,有点厚,也没有撮开,正是这种效果,带霜的草层反而厚重起来,几棵垂柳,柳枝蜷曲着,比带叶子的时候好看,简约了好多,就看起来洒脱。青白杨的枝条直立,来年的芽胞像一个个沉睡的小拳头,如果不是藤类,大树的枝桠都是独立自强的,很少看到扯扯拉拉的,我最喜欢的就是冬天的树,行云流水的思想,天马行空的个性,还有遵守自然的觉悟。
母亲在二哥家。到家时,母亲正蹒跚着从卫生间走出来,手中是我给她买的拐杖,娘老了,像一个陈年的核桃,外表纹理纵横,内里却残破不堪了。她的脸也像核桃,说不定那天会自己迸裂,干瘪的核桃仁将大白于天下。我不知道娘那一天到来时,我会如何去承受,我的老家将彻底没了。没娘的日子,家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
我坐下来,娘问我吃饭没有,我说一会吃包方便面,娘拿出一包蛋糕给我,让我就着热水吃下,我不爱吃甜食,进屋和二嫂说了几句话,帮着她收拾卫生。当我再次进屋子时,我问娘的身体,吃药没有,娘说不想吃药了,不想再活着拖累人,我的眼泪立时流下来。想起前几天读的陈然的【祖父在弥留之际】,祖父就是因为好强不想被主人公苏桥的父母照顾而选择绝食,祖父自己假装不能进食,最后去世的。我知道母亲一辈子是个好强的女人,她忍受不了丁点的指责和误解,可是母亲是个明大体的女人,她怎么会说出让我牵挂的话语呢?
“村后的金池死了,昨晚我也差点憋死,没想到又活过来了。人家是怎么死的?”母亲像个孩子在一边絮叨,她一点没注意到我难受的表情。
“娘,你不要多想,哥哥嫂子对你很好,你只管吃饱,别的事与你无关,等天暖了,我接你去我家,我照顾你。”
“你照顾好自己就行,我活着也是受罪。你妹妹和二姐要接我去,你二哥嫌快过年了,不让去,说明年春天时再去。”
我刚要说话,二嫂进来,我就不吱声了。
母亲也低下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娘,确实老了,像只需要宽容的小猫。
一会,是车的声音,二姐、妹妹、妹夫、姐夫来了。车上满满一车为父亲置办的物品,有金山、银山、米山、面山、聚宝盆、大衣橱、楼房、汽车、空调、电磁炉、茶具、电话机、笔记本电脑、太阳能、彩电、冰箱、方桌,妹妹还给父亲自己做了一个珠宝箱子,箱子里是妹妹花一个月的空闲时间,为父亲叠的金元宝,那些小的元宝,妹妹说是我外甥女盛盛叠的。父亲一年坟的时候,我给他买过好多,除了楼房、电脑、电话、空调、太阳能没有外,这些东西那时还不普及。好在父亲生活在那个世界里,不用当房奴,他的女儿们花几十元钱给他买好了,也不用害怕限购,自己原有的平房住够了,还可以尝试一下楼房铁框子的味道。我就是担心一辈子坐惯了地排车的父亲,习惯坐汽车吗?如果这个世界的儿女拼命地往那个世界送汽车,是不是那边的汽车要像北京一样限行,这样是不是无形中给父亲添加了烦恼,我父亲是个简单的人,搞的过于复杂,他会不高兴的。父亲也有电脑了,他会发Email吗?如果他不会使用电磁炉或者空调出了故障,我都可以教他的。我就是担心这些电器,会让父亲头疼一段时间,好在有大侄儿和他做伴,这些先进的东西,都会被他据为己有的,爷孙俩,一家人,父亲在世时就说:“这隔代亲呀,亲孙子比儿子亲。”
妹妹给父亲做了很多衣服,还是担心父亲的衣服少了,也买了一些五色纸,让父亲自己做,细心的妹妹还给父亲买了一包子针和黑白两个线轱辘。看到这两个线轱辘,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放佛看到坐在炕上的父亲自己拿着针改制我们给他的一些老公穿剩的衣服,总觉得这些衣服还半新,还可以穿,就送给父亲,所以,父亲的很多时间就是把我们送的衣服改的小一点,改的好看一点。似乎父亲永远穿着我们给的旧衣服,很少有穿新衣服的时候。九年了,女儿要为你换新衣了,父亲,你要多做一些呀。
一直没出太阳,田野里的麦苗也像好久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了,紧紧地拥抱着养育自己的土地。车在前边行驶着,我们几个人走在后边,我手里拿着簸萁,里边有为父亲换的新衣,刚开始走向林地,我的眼泪就流出来,风不失时机地舔着我的脸,妹妹回头看看我,没有说话,二姐也看看我,大哥二哥坐在车里。二嫂骑着电动车跟在车后,大嫂没有来,她还是无法接受大侄儿去世八年的事实。
我村的林地叫“新村”,是“新新人类”吗?老远地就看到了父亲的坟头,枯草丛生,中间的几个坟头不知被谁点了坡火,坟头上光溜溜的。几个月前,大姐从东北回家看望摔伤的母亲时,我和二哥陪大姐、姐夫来过,那时青草茂密,夏风毒热。
开始给父亲搬运衣服,家具。大哥、二哥围着父亲和大侄儿的坟堆划了一个大圈,开始焚烧纸钱。二姐、小妹把簸萁扣在父亲的坟头上,簸萁上是给父亲做的新衣,她们哭着说:“靠着簸萁依着山,亡人来把衣裳换。”我和二嫂摆好供养父亲的祭品,我拿出给父亲买的白象方便面扔到火堆里,说:“父亲,你想吃什么就拿什么吧。”我就哭得出不了声了,并开始呕吐,一旦我哭的厉害了,就呕吐。记得父亲爱吃猪嘴巴,在家的时候我就给他切好了,还有他爱吃的鸡头,我和二姐都撕下鸡头扔到火堆里。飞起的烟灰,在空气中舞起一片片黑色的蝴蝶,我们在悲伤中幻化为一只只小鸟,呢喃着,哭喊着我们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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