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结乌苏里(散文诗)
北 渔
雪在北回归线更北的地方
一
太阳一到北回归线,便立即南回,不要问为什么,谁也说不清为什么。
酷寒从更北的天宇涌来,太阳越远离,酷寒越疯狂,创造了特殊的季节的流派。
旋风卷着漫天的白雪,叫白毛风,白毛风是渔夫在海边偶然拾到的瓶子里钻出来的,瞬息间长成了柱天立地的白毛妖怪,抖动着鞭笞一切的钢丝般物质财富无际的长发,搅动着僵冻刺骨的寒流,每一口呼吸都会冻成冰碴。
棕熊在树洞里沉睡;树木却是赤裸迎战,它脱光了叶子,避免了更多的悲剧;青蛙蜷伏在水边泥洞下,做着江南阳光下的梦,写着与南方的同行们不同的履历。
火狐在雪夜奔跑,红红的茸毛密密的、长长的,突然,它止住了脚步,远山迷雾中有一点灯火,只感到一种不平衡的平衡,它从来讲不出,也从来不气喘。
二
黑土地每年都怀胎,每年都生产,黑土地的乳房养育着北方的严寒。这严寒是火一样的高粱酒灌大的,是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的冰窟窿里淬出来的。
狗爬犁上的白雪公主永远属于狗皮帽子呵出的雾气的微笑;也有僵硬的大片沼泽地上,围着一堆泛黑的草垡子,敞开衣襟,永远向前伸着手,烤着不屈的僵冷,正是走不出视线的历史。
而白毛风掠过的窗口,总有拥抱得滚烫的爱情,矿区工人、采伐工人、石油工人的爱情和高粱酒一样,味道很醇……
三
太阳运行区间很窄,因而北方的春天好短,排价很高。
南方再殷实也买不到北回归线更北的窗花。
敢到北方来的人是英雄,敢在白毛风中生活的是豪杰,只有这样,才配享受北国的夏天。
北回归线更北的地方,敢和任何地方比试,谁最珍惜阳光!
1989年冬
路 标
在这里行走,怎能不看路标?
原始森林本是一个严峻的世界。
茫茫的林海,脚印压不住丛生的荆棘,风雨的冲刷,层层的落叶就会把它淹没。只有探索者用斧子在树上砍出的标志——路在树上。
我发现一处渗满松脂的斧痕,一处饱经沧桑的路标……
也许是采参者,也许是狩猎人,背着干粮,带着火镰,携着弓箭,挎着腰刀,在这遮天蔽日的森林里跋涉。他默默地执着地前行,每隔三十步或五十步,便用斧子在沿途的树上砍出一道白色的标志。
我想,这跨过时间长河的遥远的路标将和它的创造者的心一样不朽,永远地存活。
或是一条成功的途径,或是失败的里程。但它确实是寄希望于后来者——更快地接近胜利!
要不,这树上的斧痕,为什么这般深沉,像先行者切切的叮咛?
1983年冬
乌 苏 镇
乌苏镇,祖国王冠上的一颗璨璀的明珠,在乌苏里江与黑龙江汇合处的浩渺的水波上熠熠闪光。
乌苏镇,你是多么的小——不到一公里的方圆,只住着三个公民——中年的爸爸 ,年轻的妈妈,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姑娘。
乌苏镇,你又是多么的大——从这里开始,会量出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面对着界江三个居民是十亿人民庄严的代表!
当江风擎起了火炬,漫江的大马哈在这里云集——银鳞覆盖着小镇的土地,腌制好了,鱼群又从这里出发,奔向祖国各地。
电线跨江延伸到这里——祖国母亲的一支细小的神经末梢。
五星红旗扬在这里——共和国的一个小小的细胞。
绿树掩映、白云萦绕、江风浩荡。我登上小岛的时刻,北京的钟声,正在这里的蓝天中回荡!
乌苏镇,离开你,却不能忘记你。告别的时候,小女孩摆动着胖胖的小手,留给我漾着一对酒涡的微笑……
乌苏镇,你屹立在祖国东北角,像一颗出水的珍珠嵌在母亲的发髻上星辰般地闪耀!
1985年秋乌苏里江上
滑 雪 板
消失了——
山中蜿蜒的小路,乡间宽阔的大道;
结冰的河流连同越冬的秧苗。
没膝的大雪拥抱着茫茫的山野。
连轻捷的小鹿和灵敏的野兔也失去了飞奔的场所——显得出奇的笨拙!
给你一幅滑雪板,给你插上翅膀,雪原上风驰电掣——身后一团团雪烟,似驾着云雾!
给你时间,给你速度,给你延长珍贵的生命——在这轮子不能旋转的时刻!
你可曾记得——夏天,打开了库门,有人在抱怨:这东西,三个季节没用,却占了这么多的地方!
1983年7月
山中采蘑
山中,生长得最迅速的是蘑茹。
一夜的夏雨或是一夜的秋雨,她们就会在林间草丛榛棘中比赛似地长出。
雷窝子探出了白胖的身子,像好奇的孩子;松蘑似爱美的少女,穿上了火红的衣裙;花脸蘑迅速地扯成了圆圈,准备登台舞蹈,榛蘑和元蘑撑起了大大小小的金伞。猴头则跃到高高的树间,披着金绒绒的发丝……
孩子们常常顶着细雨一早就走进山林,挎着小小的柳条篮,怀里揣着干粮,心中充满了蘑茹的诱惑。
临行前,大人们少不了叮嘱:“一定要好好看看,可不能采那些毒蘑。
是的,谁能禁止山中不长毒蘑呢?它们的胞子还没有断绝。它们的妖冶的色泽奇异的气味、怪诞的体态,好奇的孩子最容易上当。
不要老是依靠大人从筐中往外挑拣,要教孩子们学会识别……
1984年8月
古 驿 站
越过金发素裙的白桦林,绕过铠甲披挂的古橡树,穿过庄严威武的松树阵队,盘山越岭的古驿道,蜿蜒迤逦奔向北方浩荡的黑龙江和江上湛蓝的天空。
古驿道系着古驿站的遗址。
如果你肯认真地在这片败瓦残垣中细细地寻觅,那么,一个模糊的弹洞,一把缺口的战刀,几块残余的陶片,甚至一捧焦土几绺青丝,都会为您演绎出一幅恢宏而悲壮的历史。
古树的年轮为你旋出满汉卒勇血战沙俄殊死的呐喊、枪刀交迸的战栗;林间草下每方黑土都可以淘出捐躯北疆不屈的碧血。
这里,岁月交给我们的只有古驿站的废墟和沉重的回忆。
当年羽书飞檄,鸣镝如蝗,戎马骤雨;尔今林海寂寂,叶落有声。
当年狼烟蔽空,硝烟迷蒙,如今艳阳高悬,长天莹碧。
辇过红衣神威大将军(清代著名大炮名)车轮的古驿道,弥漫着无边无际的车前子草,卫护着那条条历史沉重的辙痕,稀释着长天碧空中百年前战阵的鼓角和炮声……
思考是一张弥天彻地的网,对于我们民族,对于历史,有人网出的总是泥沙,有人网出的却不乏珠贝……
前行者,不是永远走进历史,而是从历史走出。
1980年秋黑龙江畔勤得利
火 烧 云
——怀念萧红
高粱的火炬照亮了你的梦,大豆的铃铛摇醒了你的梦,睡梦中醒了,耳鼓上还震颤着蝈蝈的叫声……
可惜了银色的海浪涌上了灼热的沙滩,可惜了这悠悠的白云、旋飞的海鸟。点着红点点的飞机在你的心头掀起了阴郁恐怖的波澜。
孤独中又起了故乡的火烧云。
瑰丽的火烧云啊,你是跪伏着等待女主人骑乘的骏马,载着你的女主人,扬鬃奋蹄,驾着长风,要把令人心悸的冷漠、令人恼恨的虚伪、令人窒息的孤独远远地抛开。正是这样,你才来到这碧水与蓝天相接的地方……
这教人心醉的火烧云,燃烧着美的追求,温暖的向往。
这瞬息万变的火烧云,终于销熔了你的心!
故乡的孩子读着火烧云,望着火烧云,你就站在他们的身边,轻拂着他的肩膀,一同凝望。
一看到火烧云,就想起你令人赞佩和辛酸的名字。
火烧云,永远是属于你的啊!
和火烧云一起为你哀悼!
1985年10月广州银河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