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法
吴德龙
白得四十开外,也算是个福将,这么多年混,官不大是个科长。常在河边走,总有湿鞋的时候,这话还得从头说起。
缤纷的社会让白得转花了眼,连干带玩儿把小小的科室治理得井井有条,如同家一样。今年去海南,明年到黄山,今儿个下馆子,明儿个舞厅转,外块多了,腰包鼓了,毛病见长,总有一种盛不下的感觉,就此埋下了祸根。
白得真是没辙了,要是有一个耗子窟窿他保准能钻进去,不知道哪位高人出的馊主意,合乡并镇了。这下可好,白得赶上了头一刀,科长被抹鬏儿,连一适当的位子也没给他留,整天吊着你,没事儿干。那难受劲儿就甭提了,有我在,就有阵地在,你没在,阵地照样在,这可咋了。
“当一个鸡巴大的小头儿,就不得了了,看你这几年胡糟,早把钱当好的,早好了,何必现在着这人急。”老婆一个劲地埋怨白得。“要知道尿炕,早就睡筛子了,现在说它有啥用,打官司告状是咱这人干的吗?几千年不就出一个包青天吗?杨三娥告状不就是个影子,那得倾家当产。”白得有些挂不住了。“你还别跟我对囔,虽说暂时有几个臭钱,那也得分人分事呀!怎么狗头打炮儿的钱你也给出啊?”“我怎么知道他去干那事,要知道我死活都不借。”“得了吧,你那帮子人,要是三杯猫尿下肚,保准不知道喝几碗馊干水,姓啥都忘了。”“那天也真是斜门了,喝了三个口杯,五瓶啤酒,居然一点事没有,牌打得那个顺手。”“瞧你那德性,也不尿泡尿照照,三千块都给人家了,还说没事,真是落拓帮子打底。”“你也别撮火,那天扎金花有夏厂长和郭经理,他们都可以给我作证,我是亲手从兜里掏出三千块给狗头的。再说了石会也在跟前儿呢。”“你他妈的还大学毕业呢,没听说过吗,事在人情在,你现在都落魄了,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给他们吃喝他们就跟你一头儿,那是过去;人走了,茶就凉了。”“这跟大学毕业有啥关系,诸葛亮还有日狗的时候呢。”“还强词夺理,你变了,狗没变,要是有一天狗不吃屎了,这事儿兴许会好了。”“别费这嘴皮子了,还是合计合计这钱咱怎么个要法。”“这还用合计,你明天找石会,直截了当跟他说,狗头欠的钱一分不能少。”
狗头跟白得、石会俩人比点是低了点,这几年在官场虽没干出个一二来,也算说的过去,混了个半饱。这年头,哪个地方一年不改几次,无非就是坐办公室的淘厕所,淘厕所的坐办公室,劳逸结合嘛,你能左右谁,轮回呗。
一纸任命,把欠了一屁股两肋帐的狗头,派到村里当上了一把手。都说他不行,他就行了,这有啥招。
“石哥,上次我跟你说的,狗头该我钱的事儿,你看怎么把它要回来,就我现在这处境,再说,咱花钱,他过瘾,不划算,钱要回来,全喝它,也不能便宜这小子。”“这官司可不好打,你这借的啥钱呀?赌博?要是让书记知道,把我都得捎上,我吃饱没事浪的。”“石哥,那天借钱你可是当事人,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么多人,他还能赖帐。”“错钱我是知道,可好说不好听啊,况且你又没什么手续。”
“这是你弟妹让我给你的,请你多费心。”白得把一千元放在石会的桌上。“拿它干啥,咱们哥俩谁害(和)谁。”石会推辞说。“立案费什么时候交,我随时给你拿过来,我听你话儿了。”“好吧。”石会随手把钱装进了口袋里。八字还没一撇呢,白得就捅出去一千元,这钱要是搁以前还真不算什么,可是放现在,那可是大脚穿小鞋紧得慌,有什么法儿呀,谁叫你爱犟这口气儿来的,真是好汉不提当年勇,要是以前我求你,算是给你好大面子,别不识抬举,那年用得着我,大老远跑到八里桥买了海货,给我过生日,还祝我步步高升,说多照顾他点,现在求到他了,跟我兜圈子,我不在枝上了是吧? 捯那小肠子有啥用,人追有钱的,狗咬挎篮的,这就是哥们,真他妈的势力眼。
“祝贺你高升啊!”石会的电话打到了狗头家。“谢谢石所长,还惦记着我。”“哪儿呀,我早就说你行,是柁材决不能当花架使。”“我听说你要帮助白得告我?”“哪有的事,咱们从小到大老在一块混,我怎么能打哭一个,哄笑一个呢?”“对了,今年你们村的法律顾问费什么时候交?”“你还真给我提了醒,我估么这以后的官司少不了,还得请你多帮忙。”“你扯到哪去了,这不都是咱一庙事儿吗。”“这还差不离儿,就冲你这句话,今年的顾问费给你五千,你看不少吧?”“要不说咱们是亲哥们呢,干事就是爽快。”真他妈的冤孙,这得够我顾问多少回的,石会没敢说出声。
白得给石会那一千元的好处费,也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好处费是偷着的事,跟谁也不能说,老婆说那钱一准打水漂,兴许还不够,白得也是进退两难。这事趟到这份儿上,也顾不上这些了,他找到了石会,顺便问一问案子的进展情况。“石哥,咱这事办得咋样了?”“明天就去立案,不过你得自己找证据,不然的话狗头要反咬一口怎么办?”“那我找找夏、郭二位哥们。”“对了,再交五百元立案费,多退少补。”“我兜里没带这么多,你先给垫上。”“我垫上,当厨子还赔面钱。”“那我回家去取,马上给你送来。”
石会也在琢磨,有大饽饽吃,小点心也不能放过,狗头应了,一张口五千,可惜还没到手,白得这一千虽说是少了点,但已装进自己兜里,剜篮里是菜,跟名字一样,捡实惠的来。
“你是找我们老板吗?他正在开会呢。”石会的手机彩铃响起来了。“喂,哪位?”“石所长,连我都没听出来?”是狗头的声音。“有什么吩咐?”“今天晚上我请你。”狗头好像是在命令石会。“怎么个请法?”“老规矩,吃、喝、玩、乐一条龙,你看咋样?”“那敢情好。”石会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晚八点齐天乐园见。”“好、好、好,不见不散。”石会挂了电话,还意犹未尽,他的心早已飞到了歌舞厅。这年头,有几个能保证用公款没进过娱乐场所,摸过小姐脸的,他也不例外。
立案有一礼拜的时间,传票就下来了,狗头接到后也吓麻爪了,让你哪天到庭,你就哪天到,这可没有商量的余地。我看那孙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钱没给他呢,还能为你办事,即使给了他,他也不见得向着你,他的胃口可大了,就凭他挣那有数的钱,养两套两居室的房子,媳妇没上班,还有辆家庭轿车。就算那天请的客喂狗了,说归说,做归做,还得找他,他们都是一手事儿,找他必定好说话。狗头咬了咬牙,拿着传票找石会去了。
白得拿到了通知,真是松了一口气,这回这钱有指望了。等三天后一判,我还真得好好招待一下石会,他为咱这事没少跑腿,要不人家怎么能当司法助理呢?还真没埋没这个光荣称号。
判决下来了,狗头败诉,偿还三千元借款,诉讼费由双方承担。真是老天有眼,我的功夫没白费,白得暗自庆幸。
“官司打完了,弄个明白,哥们还是哥们,今天我请客。”石会在和稀泥。“钱什么时候兑现?”“别着急,咱们酒桌上再说。”“钱给了,我请你们。”白得拍着胸脯。
“白老弟,你看狗头刚上任,就摊上你这么一场官司,在村子里多没面儿呀,再说找他要帐的人,不只是你一个,你就可怜可怜他,咱甭管别的结果,让他给你两千块得了,剩下的就算我欠你的人情,低头不见抬头见,别伤了和气。”“三千元,怎么就给两千了事呢?”“怎么,还嫌少?我要是不帮你,恐怕连一分钱也甭想得。”石会喊了起来,两眼直勾勾地看着白得。“得、得、得,两千就两千。”“这才叫句人话。你马上给狗头写个收条,省得以后反悔。”白得极不情愿地给狗头写了个收条,交给了石会,再看狗头,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奸笑。
白得打完条,越想越窝火,他妈的傻B都能算过这帐来,三千元借款,只还两千,一千元交给你好处费,五百元交了诉讼费,剩下那几百元自己找证人、请客带路费……
拎着一纸判决书的白得回到了家,就像霜打了一样。满以为给老婆一个惊喜,反而让她言中了,希望多大,失望多大,没经过这事哪能随便相信呢?
“钱都还齐了?”老婆一见面就问。“全给齐了。”他比败诉的还难受。“把钱给我。”“给你吧。”白得把那张判决书给了老婆。“甭等我废话,搬被窝儿卷到渔坑睡去,不找你别回来,好让我清静表静。”
白得眼泪围着眼圈转,啥叫司法,这就叫私法,没有这个私,哪有这个司,我怎么这么糊涂啊?要是早听我妈的就好了,不打一肚子气,打了两肚子气。
三千元买了私法明白,值。
白得乖乖地替媳妇看渔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