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力量（外一篇）

 （北京昌平）

七十年代我在通县工作，那年十月，县委组织我们干部去农村普及大寨县，我被分配在河东于辛庄村，住所安排在生产队饲养室，老饲养员姓曹，是位转业军人，由于曹为人忠厚，喜欢帮助人，大家都称他为曹大爷。

农村一进腊月，人们就纷纷到谷场边、坟地里、老宅院下铁夹子逮黄鼬，腊月三九天的黄鼬皮最值钱。一张黄鼬皮村供销社收购后，过年打酒买肉的钱都有了，弄好了还能给孩子们买串鞭炮。

那年冬天，雪下得格外勤。一天傍晚，曹大爷兴奋地跑回饲养室对我说，发现了黄鼬的脚印。他拿起铁夹子跑出门，我也紧紧追了过去。在生产队的谷场边，曹大爷扫开了一小块积雪，下好夹子，用谷糠将夹子伪装好，外面只露出一只烧焦的麻雀做诱饵，再用细铁丝把铁夹子固定在草棚子的柱子上，做好了记号我们便回到饲养室。

那夜的风雪特别大，凛冽的寒风裹着雪花拍打着发黑的窗户纸啪啪作响。尽管曹大爷热坑头烧得很热，屋子非常暖和，我缩在被窝里兴奋得难已入睡。

看着窗纸已经透亮，我悄悄地穿衣下炕，不顾风大雪猛，踩着那吱吱作响的积雪连滚带爬向谷场边奔去。远远望去只见昨天下夹子的地方黑乎乎的一片狼籍。我原以为铁夹子让人家盗走，等走到跟前我惊呆了，铁夹子上夹着一张半卷状黄鼬皮，却不见典鼬踪影。我正在看着铁夹子发呆，却又发现雪地里一条暗红色的脚印迹向场边延续。我顾不上多想，顺着红脚印向前追去，追到生产队的草料房根，听见里面发出“吱、吱、吱”微弱叫声，我破窗而入仔细翻找，发现草窝里有四五只嗷嗷待乳的小黄鼬。此刻几只光腚的小黄鼬围着一个脱了半身皮的死黄鼬乱拱乱啃。我翻动了一下早已全身僵硬的脱了半身皮的黄鼬，它腹下肿涨的奶子依稀可辨。惨烈的场景刺激我的心头一热直想呕吐。啊！原来是夹住了一只产后不久的母黄鼬。怪不得它求生的欲望那样强烈，怪不得它为逃生而不惜惨烈地脱皮而去。因为它是一位妈妈。妈妈的天职，促使它挣脱铁夹子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已将扯皮裂肉的痛苦抛到脑后。被困后它只有一个信念：尽快与孩子团聚，尽快回去为孩子哺乳……博大的母爱震撼得我热血沸腾。天快大亮了，村头已有人影向生产队这边走来，我慌忙跑回谷场，取回那半张黄鼬皮，慢慢伸展平整，轻轻地套在母黄鼬僵硬的尸体上，用塑料袋包好，连同那副铁夹子在树林里找了一块干爽的地方深深地埋了下去，并发誓今生今世永不再干这种伤天害理之事。老人说：“人和动物如果同生在这个世界上，他的生命价值是平等的。”经过沉思老人的话无疑是对的……

尽管那年春节没吃到肉，也没给孩子们买上鞭炮，但那个春节我终生难忘。记得那年我刚满25岁。

泪的重量

人的泪是轻的，而动物的泪却是最有重量的泪

那是一种发自生命深处的泪，是一种比金属还要重的泪。也许人的泪中还含有虚伪，也许人的泪里还有个人恩怨，而动物的泪里却只有真诚，也只有动物的泪才更是震撼人们魂魄的泪。

我每一次看到是我家一只老猫的泪。这只老猫已经在我家许多年了，也不知他生下了多少子女，也不知它已经是多大的年纪，只是知道它已经成了我们家庭的一个成员。我们家孩子们每天生活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和它在一起戏耍。在它还是一只小猫咪的时候，我们逗得它在地上滚来滚去，后来，它渐渐长大了，我们又把它抱在怀里好长好长时间地抚摸它那软软的绒毛。也是因为我们和它亲热的太多了，它已经一天也离不开我们的抚爱，无论是谁，只要这一天没有摸它一下，就是到了晚上，它也要找到那个人，然后就无声地卧在他的身旁，等着他的亲昵。直到那个人终于抚摸了它，哪怕只是一下，这时它也会心满意足地走开，就好像是它为此感到充实，也为此感到幸福。

只是，多少年过去了，这只老猫已经是太老了，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行动已经变得缓慢，尽管我们全家还是对它加倍的友善，但，也不知是一种什么感应，这只老猫渐渐地就和我们疏远了。它每天只是在屋檐下卧着，无论我们如何逗引它，它也不肯下来，有时它懒懒向我们看上一眼，但随后就毫无表情地又闭上了眼睛。

母亲说，这只老猫的寿限就要到了，也是人类无情，我们一家人最担心的是怕它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所以每天都在观察它。老猫一天天地无精打采，但它还是在屋檐下、窗沿上静静地卧着，似在睡，又似在等着那即将到来的最后的日子。一次我正在院子里扫树叶的时候，发现老猫在窗台上卧的太久了，就过去看它是睡着了，还是平常在那晒太阳。当我走到他眼前时，突然发现，就在这只老猫的眼角处，凝着一滴泪珠。这滴泪珠在它的眼角处驻留得太久了，好像是一颗琥珀，一动不动，就凝在眼角边，在阳光的照射下闪出点点的光斑。

“猫哭了。”我不由己地向屋里的老母亲喊了一声，立即，母亲慌忙地走出来，母亲似要给老猫一点最后的安慰。老猫看见母亲走来，立即强挣扎着站了起来，原以为它是想跟母亲要最后一点食物，谁想老猫只是走到母亲跟前叫了一声，兴许是最后再向自己的主人告别吧。然后老猫头也不回地就一步一步地向远方走去，它走得那么缓慢，又走得那样的沉重，不知它走到什么地方……

老猫走了很久很久，我总是不能忘掉它那眼泪，那是一种最真诚的眼泪，是一种留恋生命，是对人有灵感的泪水。动物不像人类，人类总是对自己存在一种侥幸，他们总想在自己身上出现奇迹，也是我们人类过于贪恋生命，所以我们总是给爱我们的人留下痛苦。倒是动物对此有它们自己的情感，它们只给人们留下自己的情爱，然后就含着一滴永远的泪珠向人们告别，而又把最后的痛苦由自己远远地带走。

动物的泪是纯洁的，那是一种比金属还要沉重的泪，更是发自生命深处的泪，那是终生都不会忘记的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