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古槐
周 良
我赞美国槐,因那个“国”字醒目,中华的,祖国的,祖先喜欢的本土树种。《吕氏春秋》曾载,有个叫沮麛的人不忍伤害别人,就撞死在人家院里的一棵槐树上,可见在2400年前,前人就在自家庭院里栽植了槐树。到了汉代刘歆修校《山海经》时,就有了历山(今山东历城县)古镇“其木多槐”的记述,槐树到了普及的程度。
槐树就是槐树,又是我国古代保留下来的树种,何以前加“国”字呢?这大概是清朝晚期的事了。那时西方的传教士们野心勃勃,想把中国变成“主”的乐土,疯狂地进行传教,并把刺槐的种子撒在他们的教堂院内,让它发芽扎根,茁壮成长,寄托着他们的欲望。中国人,起码是北京人,开始把这种树叫作“洋槐”。至今,在通州贾后疃村天主教堂院里、在通州中山街小学校内、在上营的东岳庙、马驹桥的崇觉寺、大稿村的关帝庙这些曾经传教的地方,都还遗留着这种洋槐,回荡着“上帝”的声音。应该说在这个时候,“国槐”的名字叫开了。我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委实地讨厌那个“洋”字,不管是东洋、西洋我都厌恶,因为他们给我们的中化民族曾经带来过不可胜数、不可名状的苦难。这血的历史痕迹是永远也抹不掉、擦不净的,连那还在开着鲜花,还在放着芳香的刺槐也被我鄙视了。
我赞美国槐,更赏诩古槐,尤其喜欢鉴品家乡通州的古槐。她们装点着运河两畔的绿野,述说着久远村庄的历史,传播着先人优良的传统,启迪心智,发人深省。我常常在古槐前,向她注目凝神,毕恭毕敬,流连忘返。
说到家乡古槐,我首先想到的就是生长在古运河边的那株,那株耸立于一片白壁红顶小楼中间者,粗壮的主干三人合抱,四枝斜干撑着蔚蓝,空空的老干滋出簇簇童枝,碧绿的羽叶滴着翠,树梢神奇地拂地,仿佛在深情地亲吻哺育她的神州大地。她就是我最仰幕的皇木厂村那株古槐,被一圈汉白玉栏杆保护着,前面有小桥流水。树的西侧立着一块碑,南向,正面刻着“古槐自述碑”几个行楷大字,背面则刻有铭文,洋洋洒洒数百言:
我乃一株国槐,托灵根于丰壤,被日月之光辉,承苍昊纯气,显大邦雄姿,傲立古运河畔、皇木厂旁,阅沧桑、历磨难,而今已近六百年矣!永乐五年,我便敬植于此,目睹滇梨蜀楠、赣柏湘杉,沿漕河迢迢至此储放,复人喊马嘶,转运京师,作天安门之栋,为太极殿之梁。自此,曾观万舟骈集张家湾,百官穿梭通运桥,帆樯林立,舳舻蔽水,好不气魄!亦曾贺李三才披肝沥胆,勇除国家奸恶,又迎其挂冠还乡,义办双鹤书院;犹曾遭嘉靖癸丑大水漂大木撞击我干,隆庆戊辰狂风扬狂沙摇扫我叶,敢鏖战而存;咸丰庚申英法洋冠杀我庶民,淫我村妇;光绪庚子,八国联军折我铁枝、伤我铜根,我愤抗而在。旭日东升,红旗劲舞,不意竟有硕锯临头之祸,幸有臧家尊者挺身而出,愿与我同归,方得化险为夷;今者更喜得炎黄赤子之爱,护以石栏,润以清水,俨然尊我为镇村之神木,使人守之,胜似齐景公爱我之至!我将永葆青春,福荫新村,长慕村容之美,村民之乐,且为其乐而乐也!
撰文者谁,京门通州潞阳凡夫周良是也。
通过建北京设皇木厂时官员所植国槐的历历目睹与经受,陈述了皇木厂村的不朽历史和悲惨遭遇。站在此槐之下,我与她一样感到无上的骄傲和自豪。世界是驰名的历史文化名城北京是从她的旁边“漂”来的!
绿化美化是中华民族的传统作为。国槐作为一种景观树,自然要入首选之列。淡墨色的干,是那样的硕壮,虬曲的枝,是这般的变幻,茂密的叶,又多么的油绿,黄白的花,又那么的芳菲。喜鹊喳喳,蜜蜂嗡嗡,晚蝉悠悠,无论是春夏秋冬,都令人赏心悦目。文人墨客,举杯清茶,在浓荫下品味。农夫村妇,倚树纳凉,闲话着岁月生计。也许有些贪官污吏,或者是匪盗强徒,还没准有一伙酒囊饭袋,在槐荫里筹谋划策着,吹捧夸耀着,吃喝玩乐着。可惜槐树无知,竟把这些社会沉渣也拢在自己的阴凉里,让他们恬不知耻地徜徉着,厚颜无耻地享受着槐荫的福祉,没有将乌七八糟扔到光天化日之下,让他们去自省!
听,从漷县方向传来了一阵阵朗诵的声音,这声音朗朗,又抑扬顿挫,震开了我的心扉。是什么激情的词语产生这样激昂的语调?原来吟咏着发聋振聩的一首古诗,就是明代刑部尚书董方的“泮宫古槐”诗:
黉宫乔木几经年,远送风声入耳边。
雨润新枝还密密,月明疏影自跹跹。
浮云栖老南柯郡,余泽沾濡泮水泉。
忆昔栽培深有意,花黄催客上青天。
古代咏槐的诗不少,唐白香山的《庭槐》、郑鹧鸪的《槐花》,宋苏东坡的《槐》、泉田子的《槐影》,从不同观感赋槐,均无我通州人董方咏槐诗之意蕴深广。首联前句头4字“黉宫乔木”,开门见山点题,写漷县古代学校里长有高壮的槐树,把远远的熏风招来,响在耳边;颔联说密密雨丝润湿了娇嫩的簇簇新枝,明月里微风摇动着枝叶在地面上舞动着稀疏的影子;颈联用典,引淳于芬南柯一梦之事,感叹人生宝贵得失无常,但还是日夜思虑着能够沾到学校教育的恩泽,就像这里的国槐得到泮池泉水的润泽一样成长,尾联为概括式貂尾,点破古代黉宫植槐的根本目的,是用槐花激励学子们勤奋苦读,积极上进去求取功名。
唐《秦中岁时记》中言:“槐花黄,举子忙”。是说封建时代考取举人是在秋季八月,每三年一次,槐花黄的时节,正是学子忙于准备科考的日期。又早在西周,帝王上朝的地方种有三棵槐树,让太师、太傅、太保这三公分别坐在一株槐下,后来就把三槐喻为朝中最高的官位。在官办的学堂里栽植槐树,就是为时刻鞭策入学的生员举子们,要刻苦学习,学得知识本领,金榜题名,去治理国家。于是,漷县学宫里就承继了传统,植槐励学,就有了漷县八景之一的“泮宫古槐”,就有了董方那首脍炙人口的赞诗。城乡的庭院内外,栽槐了,“穷巷掘门桑户卷枢”的寒士,“朱门酒肉臭”的豪绅,都有望子成龙之念。槐树成了晚辈的成长目标,也成了督学信号。城乡的释道庙宇,也栽槐了,那些“遍身罗绮者”,那些不“安于畎亩衣食”者,到庙宇里去烧香拜神,望见院里的槐树,祈祷神祗佑后辈科考成功。这时,国槐就不仅是绿化美化的景致了,还饱含了文化的韵味。
愚昧无知本也可鄙,不学无术更令人生厌。每当我看到通州学宫里的那株古槐,就不禁想到新华大街两侧已到壮年的国槐,一株株被斩头,一棵棵给挖走,然后栽上了银杏,说要弄什么银杏街!其不想国槐是北京早就确定了的市树,而通州又是北京新城区,那些国槐好像早已预见了通州将成为北京新城区,预先站在那里迎接新城区的到来,并准备着再展大邦雄姿,美化通州的未来。然而却惨遭无情的斧锯锹镐!家乡啊,你什么时候能够斩除这种愚顽呢!
通州的古槐,曾经遍及城乡,美化着庭院,美化着官署,美化着街道,也美化着运河两岸。清代诗人“云光水色潞河秋,满经槐花感旧游”的诗句,唱遍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同时,还促成了一条生气勃勃的文脉,古今争辉。自辽至清,通州产生五贡以上的学子达2300余人,位列九卿者有之,官居侍郎者不少,且多为清正廉明之士,至于文学艺术家,杏林名士、杀场儒将则更多。这些名人雅士无一不与槐树相关,董方的那句“花黄催客上青天”的诗句是他们的成功途径。北刘兴隆寺的古槐,辛集真武庙的古槐,北仪阁张家门外的古槐,西大街高家院里的古槐等等。区内仍幽然屹立着的20余株古槐,无不在焕发着青春,美化着家乡的大地,鼓舞着家乡的人民沿着那条光辉的文脉驰聘。
家乡的古槐,有着不同寻常的品格。吉祥如意小区两株雄立于楼群间的古槐,歌颂着民族英雄阎应元的爱国精神;张家湾清真寺一株古槐,曾鼓舞着当地回、汉百姓英勇抗击八国联军入侵北京,让今天那些崇洋媚外,向往西方者羞愧汗颜,无地自容。马村南口外那棵古槐,主干半存,巨杈中空,饱尝了千年的艰难困苦,却是老当益壮,新枝荣茂。中华民族那种顽强不屈的性格,坚毅拼搏精神从皴皴裂裂的老树皮内泛溢出来,使今天那些软弱无能、不求进取者渺小可卑,相形见绌。台湖村委会院的古槐千疮百孔,夜猫子钻出钻进,有秃干干枝,家雀站在上面东张西望,荣枯相映,实事求是,毫不掩饰,作风可佳。我立在此树之下,一个局的形象向我走来,没见什么旅游团,搞几个什么节,噼哩扑噜,大兜小箱,白白提走大批鲜货,还饶了一顿美餐,到头来报上刊登的旅游收入令人惊诧不已。举目望一望,低头想一想,我不能不破开喉咙问几声:苍天啊,这种吹牛之风何时了?这种欺世盗名哪年净?掩饰者的卑鄙心理谁来揭穿?人民的血汗养活着这种欺骗人民的人,真叫我不得不暂对出天花者有所不敬,向掩饰者大声地说一句:“麻子叫门——坑人到家了!”
固然,家乡的古槐还有不少可歌可泣的风格,不能由我一人言尽,个人的感受终归有限,也不可能言尽。她们千姿百态,向家乡和他乡的人民展示着各自的风采,不同的角度产生相异的感觉,但是不管怎样的五花八门感受,他们的观赏、历史、文化价值无论如何也不能小看低估。千方百计地保护她们。我们当代人,后代人义不容辞、责无旁贷。上世纪80年代德仁务晾鹰台上镇国寺的元槐被野蛮吞噬,寨里村真武庙的明槐遭凶暴砍杀,这种罪恶的败坏不可继续,这种凶残的丑剧不能重演!
通州的古槐名闻遐迩,甚至产生了两个村名:漷县镇的边槐庄,以靠近有名槐树故名;永乐店镇的老槐庄则直接以一株古老槐树取名了,而“老干排丹壑(壁),疏枝碍碧空”的召里观音寺古槐,也因其高大而被明代大文学家胡应麟称寺作大槐寺了。
我愿家乡饱经沧桑的数十株古槐永远地活下去,让她们阅视通州新城区惊天动地的建设,并把中化民族的优良传统和崇高品格永久地传下去,千秋万代赞美她!家乡的其它古树名木亦该如此,别再惨遭昏庸、私欲和专断的混血儿伤害了!
2007年2月4日于鉴史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