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童(北京密云) 豌豆花开
小时候,放下书包就干活儿,而抬水浇园是我和三姐必做的事,同时也是我俩最发憷的累人的活儿。
家里的菜园在村北头,约八分。菜园北墙外是个积水坑,我们从那里抬雨水浇园。
春天雨水少,菜园子渴得要命。尤其豌豆秧苗,必须浇足水才长高长快。如果开花时节水分不足,花易落,坐不住角。角挂得少,自然收获少。这十几垅豌豆秧,可把三姐和我累得够呛,至今想起仿佛肩膀仍在火烧火燎地疼痛。那一片秧苗,我们姐俩几乎天天放学后就去浇灌,一次次却总是浇不透。浇过的垅沟,表面湿乎乎的,可用手指一抠,地皮下面还干巴巴的呢,真是气死人!无奈,为了让秧苗喝足水多结果,我们姐弟俩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抬水。
春夏交接时节,老天滴雨不下,园外的积水坑已晒得干巴巴地裂了缝。我和三姐只能去村北远处的大沟(今日京密引水渠)里去抬水。
去北大沟抬水要下坡上坡,坡很滑,很吃力,有危险。没抬几趟,光跑路了天就擦黑了。如果大沟没放水,只能去村里老井拉水,井深约四丈,两桶需要拉四次柳罐头才能灌满。
夏天,雷阵雨刚过,放下书包就跑向村北积水坑,抢水浇园。见了那么一汪积水,急忙绾起裤腿撸到膝盖上,再撸衣袖,甩掉鞋,光着脚丫蹚进水坑最深处,将两只水桶摁下去“咕嘟嘟”一气灌满。然后,弯腰撅屁股抬起水桶。一趟一趟抬呀,我们像疯子一样小跑着,生怕雨水很快渗没。一干上活儿,我们的犟劲像父亲一样“不要命”,咬着牙,恨不得一口气将菜园浇完浇透。每一趟都抬得满满的两桶水,回家时,两个肩膀压得通红一片,两条裤腿全湿到了半截。
为了让菜园喝足水,菜长好,有时放下碗筷,顶着月亮地去抬水浇园。当我往垅沟倒完最后一桶水时,直起腰长吸一口气,不由得望见天幕上一片星光,它们一闪闪地向我们眨眼。我出神地凝视着晶亮的星星,它们好似人的眼睛带着深深的关爱与我们对视,从不厌倦。天空明澈得发蓝,菜园的秧苗嫩叶散发着诱人的甘甜,随晚风吹拂馈赠给我们姐弟。当我们抬着空桶回家的时候,融融的月光像水似地已涌入每一户农家院落。
后来,在浇园的过程中,我们突然看到了北墙根下的水沟眼,于是,把它捅开与墙外相通。将墙外正对水沟眼的地方垫起高台,将高台围成个圆窝窝,上面再铺上一块油毡不漏水,略比水沟眼高些,这样往高台窝里灌水浇园,可省劲多了。我们一人用脸盆端水,一人用柳罐斗站在水坑边提水。用柳罐斗提水不用大弯腰,但要有猛劲,胳膊一提,用力往起一带,那长木杆带着柳罐斗直奔高台窝里,“咕嘟嘟……咕嘟嘟”浇个不停。这样一来,减少了跑路时间,而且比抬水省了不少力气,那两条腿和双肩立马轻松了许多,只是腰部仍在隐隐地酸痛。
若是当天菜园没能浇完一遍,第二天清早应该接茬抬水。
记得一日,天刚麻麻亮,我们姐弟俩又去抬水浇园。不知是困是累,还是饿得心慌,我们含着眼泪蹚进冰冷的水坑中灌水,眼泪一滴滴融进桶中。当我们抬着两桶水一进菜地时,脸上的愁苦顿时一扫而空,眼前便是:菜叶和豌豆秧上落了一层白茫茫的水珠,那么晶莹透亮,好像绿色翡翠片缀着颗颗圆润的珠子。空气好新鲜啊!看着那一垅垅水灵灵的,我们不约而同地深深地舒缓了一口气,顿觉周身上下轻轻松松。一桶桶地浇着,时时望着,那一片豌豆秧叶相互连接依存,它们饱含着水分,闪光出喜人的色彩,鲜嫩碧绿的豌豆叶,绿得让人神伤。一棵棵一朵朵浅黄色的豌豆花,虽然没有“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多姿,但比起冬天的雪花有生命力,比起南方的油菜花更加显得朴实,纯洁,素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