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阳(广东广州) 鄯善古国走笔
离开楼兰国故地,沿着干涸的罗布泊西岸向南,即可到达后楼兰时期鄯善国的国都所在地、今天的若羌——米兰绿洲。位于阿尔金山脚下的若羌,自公元前77年始,成为后楼兰时期鄯善王国的政治中心扜泥城所在地。这里地扼丝绸之路南道交通线的要冲,东可至河西走廊,西可通且末、精绝等国。城旁一条源自阿尔金山的米兰河,为大面积的荒漠垦田提供了水源。
历史有时的确会出现惊人相似的一幕。在建国150年后的公元73年,如同公元前77前的楼兰国一样,鄯善国也遭遇到了与匈奴人和东汉王朝之间“不两属无以自安”的问题。此时的西域由于西汉末年的中原动乱,又成为匈奴人的势力范围。这一年,刚刚南沙败匈奴的东汉大将军窦固,派在军中立有战功的班超率领一支由36人组成的小分队,沿昆仑山北麓西行,以图招抚丝路南道西域诸国,使他们摆脱北匈奴的控制。班超带领36名壮士首先来到了鄯善国,这也是东汉出使鄯善的第一批使节。一开始,鄯善王对久盼而至的汉使嘘寒问暖,招待得非常周到,但几天后却变得若即若离,十分怠慢。机警的班超觉得情况有变,于是设法向侍者打听,方知在他们之后又来了一支由100多人组成的匈奴使团,这使得鄯善王左右为难,举棋不定。此时此刻,能否争取鄯善王的归顺,就在于双方使者斗智斗勇的结果了。面对人数远多于自己的匈奴使团,班超明白如果不铤而走险、当机立断,就只有死路一条,如同100多年前来到楼兰的傅介子一样。于是班超振臂一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遂率领36名壮士乘着夜色火攻凶奴使团驻地,一举歼灭了匈奴使团,使鄯善王深为汉的大智大勇所折服,只好承认即成事实,背弃匈奴归附汉朝,由此重新稳定了丝路南道的局势,米兰也重新成为汉朝在西域重要的屯区和军事重镇。
米兰古代又称磨朗、密远,地处敦煌沿疏勒河至罗布泊、楼兰、若羌、尼雅等古丝绸之路南道交通线要道口。现存的古城遗址主要由古戍堡、佛寺和周围的古代建筑遗址及汉代屯田水利设施等组成,其中最大、保存最完整的遗址就是古戍堡。
古戍堡是一座呈不规则方形的军事性质建筑遗址,墙体以黄土、柳条相间夯筑而成,东西长70余米,南北宽56米,城垣残高约7米,四角有角楼。戍堡西面开门,堡内为一自北向南的阶梯形斜坡,房屋依地势高低而建。南墙与一突出堡墙的大型土台相连,台其长20米、宽12米、高13米,台顶有建筑遗迹,似为瞭望台或军事长官驻地。城址约建于东汉时期,当时可能是后楼兰时期鄯善王国南迁至若羌绿洲后重要的屯田地伊循城,5世纪末为丁零所破。到了唐代,先为吐谷浑所占,后吐蕃势力进入西域,遂成为吐蕃人的戍堡。因此,今天人们在米兰古堡内所见到的文物,大多为吐蕃时期遗留下来的。
登上米兰古戍堡的最高处举目四望,可见古堡东面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茫茫戈壁,戈壁之上就是新疆建设兵团农二师勘探队于20世纪50年代所发现的完整的汉代水利工程和屯田遗址。遗址内有干渠、支渠,渠道总长30余公里,从米兰河引水,灌溉着周围大约4.5万亩土地。工程布局合理,体系完整,说明当时的灌溉技术已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屯田遗址附近,米兰河古河岸旁,还有占地面积约10万平方米的汉代居住遗址。古堡东北方约2公里处有一座规模较大的佛教寺院,这就是著名的米兰大寺,也称东大寺或磨朗大寺,是米兰古城中仅次于古戍堡的另一座代表性建筑,现仅存一座残高6米,土坯垒筑的方形双层塔座。塔座上有残存的佛龛、壁画和毁坏的泥塑佛像,下屋四壁龛装饰有希腊式的卷云柱头。根据现存的大型坐佛残躯及曾经在这里发现过的高约1.5米的大型佛头,可以想见东大寺兴盛时的规模该有多大。古戍堡西面就是著名的米兰西大寺遗址,这是一个主要由各种佛塔组成的遗址群。
1906年岁末,英国人斯坦因第二次考察、挖掘完尼雅遗址后,在向敦煌行进途中来到了米兰古城。他刚到这里,就发现这是一个“从未报道过的、完全出乎意料”的地方。他“从守卫着玄奘和马可·波罗都走过的去沙州路上的”米兰古戍堡中挖掘出“一堆藏文文书”,还有“一打一打(藏族)漆皮鱼鳞战甲的残片”。在米兰东大寺遗址中,斯坦因发现了具有希腊艺术风格的佛像雕塑、几个完好的“体积庞大”的佛头和“公元300年的贝叶书”。而在米兰西大寺遗址中的发现则最让斯坦因惊喜不已,在一座塌毁的佛塔基座圆形走廊的墙壁上,他看到了一幅保存完好的精美的“有翼天使”绘画。斯坦因认为这幅“有翼天使”“完全是希腊、罗马风格”,“壁画的整个构思和眼睛等等的表现完全是西方式的”。斯坦因原计划在米兰挖掘四五天,但实际上他在这儿整整呆了18天,其收获之丰连他自己也认为“叹为观止”。他特别为“有翼天使”的发现而激动,在考察文章中写道:“这真是伟大的发现,世界上最早的安琪儿在这里找到了。她们大概在两千年前就飞到中国来了。”
斯坦因之后,中国新疆的考古工作者于20世纪80年代也在米兰古戍堡发现了大批吐蕃文文书及其他文物,同时在米兰西大寺遗址又发现了两幅并列的“有翼天使”壁画。米兰“有翼天使”的发现使人们看到了古希腊、罗马艺术向东方传播的最远点。也许,这里正是许多专家、学者百寻不见的中华文明和古罗马文明于公元前的某个时候在西域这个地方相遇的地点。由此,中国米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对于欧洲文化界和考古界来说,不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位于中国西部阿尔金山脚下的这个充满了历史传奇色彩的小小米兰,100年前也不过是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20世纪50年代成为农垦兵团36团场的场部所在地,逐渐恢复和超过了汉代伊循屯田的规模,发展成为南疆重要的粮棉生产基地和连接青海、敦煌、库尔勒的交通枢纽。
20世纪80年代初,这个小镇上收到了来自古丝绸之路另一端意大利米兰市市长写给“中国新疆米兰市市长”的一封信。大约当时米兰镇的小邮政所找不到“中国新疆米兰市”的“市长”,于是就把这封国外来信投给了米兰镇的最高当局——36团场下属的宣教科。宣教科的工作人员几经周折,方才明白了意大利来信的基本内容。信中大意是表示意大利的米兰想与世界上所有叫“米兰”的城市建立友好往来关系(据说全世界叫米兰的城市约有20余个),并询问中国的“米兰”这个地名是什么意思。信的最后,当时的意大利米兰市市长还热诚邀请“中国新疆米兰市市长”出席当时在意大利米兰市举行的一个纪念活动。中国新疆的“米兰市市长”理所当然地没有应邀赴会,一是在当时的中国能够收到国外来信已属不易,谁还敢再冒“里通外国”的风险前往意大利,二是这个小小的米兰镇至今也没有升格为市,当然也就不有可以前去赴约的“市长”级人物了。不过,这件事本身也不不啻成为位于古丝绸之路两端中、意两国人民自古至今一直在努力寻求友好交往的一段佳话。
距今天的米兰镇不远,干涸的罗布泊西北岸,坐落着楼兰人最后的孑遗、罗布人最后的居住地——阿不旦。世界上初次知道罗布人和阿不旦的消息,还是借助于19世纪俄国探险家普尔热瓦尔斯基的著作和报道。
1877年2月,普尔热瓦尔斯基第一次来到罗布人居住地时,清廷任命的罗布人的世袭头人、73岁的昆其康伯克(伯克,在维吾尔族中是“老爷”的意思)在他的居住地阿不旦村友好地接待了普尔热瓦尔斯基一行。罗布人的历史由于没有文字记录,只有一些含糊的口头传说代代相传。有的说他们是世居于此的土著居民,有的说他们是从别处迁来的蒙古人的后裔。也有人推断他们是消失的楼兰王国的孑遗。不管怎么说,罗布人大约自元代以来就是一个在罗布泊岸边逐水草而居、有着自己较为独特的生活方式且不常见于史册的部落群体。他们是迄今所知楼兰王国消亡之后罗布泊地区唯一的主人。
罗布人最后的居住地约放弃于1921年。塔里木河水量的日趋减少,罗布泊的不断干涸,终于使依偎这片曾经无限广大水域生存的罗布人永远地离开了他们无比依赖的湖岸,来到距离他们最后的阿不旦咫尺之遥的米兰绿洲,过起了半牧半农的定居生活。自从离开阿不旦,罗布人就失去了凝聚力,四分五裂,天各一方。定居米兰的罗布人相对来说还是难离故土、比较集中的一部分,1949年以后,在米兰组建农垦36团时,罗布人大部分连人带耕地加入了兵团,成为“民族连”的成员。
罗布人最后的阿不旦是一片长300余米、宽30—50米的村落废墟,村落坐北朝南,面对昔日波涛汹涌的罗布泊,背靠一条大河的干河床。这条河叫作阿不旦河,是当年阿不旦村民为了捕鱼而挖成的人工运河,他们先将罗布泊的水引入运河,然后封严水道,让运河里的水慢慢蒸发,大量的鱼最后就留在了河底。每当这个时候,村民们如同过节一般齐聚河边庆祝丰收。村民们的房屋多建在古道旁,村舍的屋顶早已不知去向,那些仍然挺立着的身躯的残垣断壁,给这个天高地广的荒原一角增加了不少沧桑感。墙壁多用芦苇与土坯垒砌而成,在风的雕刻下,大多成了镂空的花墙。一些孤立于村外的房屋,许多已被沙土掩埋,成了一个个硕大的红柳包。一方墙上的壁龛,一个失落在沙地上的胡杨木窗框,两只斜横在门口、仍然踏实地等待远去的主人回家后驾驭它们再进罗布泊劈波斩浪的小小“卡盆”(独木舟)……这一切,让每一个来到这里人的都好似走进了梦幻,感到光阴在倒流,时空在置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