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殿琴 来到波兰（上）

作家胡佩方说：诗也是缘

接机的使馆文化处丁海嘉参赞、使馆文化处程杰没有与我们一起回酒店，相互认识后，给我们送上出租车就离开了，他们说诗会那天会再见面。一个加长绿色出租车，排在机场出口处，后面是两排座位，林雪与此行的翻译、中文的名字叫马契坐在最后排，我挨着华沙作协主席坐在司机的后面，主席说的是波文，半个字也听不懂，车上的对话只有靠这个中国通马契来翻译，短短几分钟走遍了中国各个省会的帅小伙子马契就提及，每年一次每次两个，我们是代表中国的、两位女诗人参加还是第一次，都是两位男诗人，这让我们的心里更是美滋滋的，彼此更削减了很多的陌生感和遥远感。

还在从华沙机场去古城酒店的路上就接到了胡佩方老师打给华沙作协主席的电话，挨着坐离得近，他把电话给了我，我便与胡老师未曾谋面就先通了话，临行前，中国作协外联部主任刘宪平主任就告知胡老师刚刚大病一场，托付我们捎些礼物给她，她的声音听上去很低弱，但依然不像是一个八十岁年纪的老态龙钟，我们约好一点钟在住下的酒店用餐时见面。说到酒店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每年一次已是第三十九届华沙之秋诗歌节了，每一次中国诗人不论男和女都是住在这个酒店，不是最好的，但是离会场是最近的（少跑路不折腾），不是最现代的而是最古朴的，窗外就是高耸庄严的皇宫和有鸽子飞的广场，过往匆匆景致宜人。

推开前后都临街的大木门，穿过两边都高高的过道走廊，就是花草丛丛、酒柜矗立的前台，哈，我坐上了世界上最慢最慢的电梯，这个电梯是2008年刚添加的老牛电梯，正方形只能载三人外加一个行李箱，像个竖棍立在转梯的转弯处，很特别很结实很新鲜，在梯外用手一直摁住层数的按钮，它才会到达你站定的地方，在梯内也要用手一直摁住层数才能启动，是根本想象不到的一种慢，比走楼梯还要慢很多，胡佩方老师说她走遍了世界也没坐过这样的电梯，她在波兰生活了大半辈子都是头一回，我们更是没有见过。

吃午餐的地方是个半地下室，除了我们这一桌六个人外，就没有别人，没有一点噪音，温馨、干净、典雅、舒适，放着古典的背景音乐；红酒、红茶、红餐巾、红色冰激凌，吃着还不反感还没有偏见的波兰国菜；听胡佩方胡老师用汉文、波文给我们讲她自己：我今年虚岁80，生在武汉，长在湘西，家在（祖籍）湖南汨罗， 在人民大学读书时与波兰留学生相恋，并通过波兰驻华使馆出面申请，当时兼任外长的周恩来总理亲自批准，1955年10月与恋人到了华沙结婚，移居波兰，1956年在华沙大学汉学系教中文，1957年至1963年在波兰广播电台工作，1960年至1963年在杂志社工作，一个孩子在美国，与丈夫离异二十多年，1988年（五十多岁）就提早退休了，在家翻译书、写剧本。二十多年来一个人生活着，大半辈子都生活在波兰，外国人把我当中国人，我把波兰人当自己人，我身边交了很多可靠的可信的朋友；45年战后，波兰人走自己的路，这片土地从来都不缺水果和蔬菜，他们有捷径观点，但这里的民族很勤劳，波兰人热情、诚实，肚子里没鬼；我一直都是一个坦荡的人，是什么样的人换到什么地方，她还会是什么样的人。她把《金瓶梅》翻译成波文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我更加对胡老师产生了好奇感，她是用波文写书的第一个中国人，我夸她德高望重，她说：年纪大了就望众，我不算最大的，作协里还有九十多岁的。我又问她《金瓶梅》第六版什么时候出版，她说：正在修改封面，过节前后就能出来。我不是白天黑夜的都玩命干，我是想干了就干很多，我思考的范围比我译书的范围大。说到把《金瓶梅》翻译到波兰已出了五版，给我们接风的一个出版社社长说：世界上就有两种人，一种是写书的，一种是看书的；一个是作者，一个是读者。马契、主席、林雪、我们六人还谈到了在座的都很喜欢的莱蒙托夫，胡老师又谈到了：你们只知道刘宪平是个外联部的领导而不知道他还是个翻译家吧，他的亚洲部分俄语翻译的相当美，真值得一读。时间不早了，我顺手拿了桌子上的一张黄色酒店卡请胡老师提个字，她烟抽的很凶，一根接一根，冒着烟想了想就写了：诗也是缘。

诗也是缘，还在生病的胡老师突然早晨腿又不行了，拄着拐棍都还十分吃力，我们还能见上一面怎会不是缘！就是缘，我们执意要把她安全地送到家，她答应了，打了的士我们见到了她的家！一个人的家（挂满女人的衣服），一个艺术家的家（四处都是上好的挂件），一个翻译家、作家的家（脚底下、手边都是书），总之，是一个看不见墙壁的家，一个没有墙壁的家，我惊呆了，从来哪怕是电影里都没有见过，胡老师说：睁着眼，看到哪一个地方，都是没有空隙的艺术，才是我的家。看来，是艺术选择了她，而不是她选择了艺术；就如一个人选择了她，而不是她选择了一个人。华沙27号这样的一个人的一个家，我终于见到了，看见了就忘不了，这不是缘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