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子王传奇（四）

喜欢上了赵庆福其人

第二天，修路的打中歇时，几个姑娘逗孔秀荣说，今儿去不去河边呀？孔秀荣点点头说，去，我主要是听听那夯歌。其中有个叫桂芹的姑娘说，你别瞎扯啦，又要看那喊夯号的吧？孔秀荣避开桂芹那火辣辣的眼神。大伙儿一起哄，推着搡着拥向了潮白河畔。

架桥工地设在潮白河上，长长的堤下散落着几间简易的工棚。工人们有扛木料的，有抻钢筋的，有盘刹绳的，也有噌噌锯木头的，带着安全帽的人来来往往，说笑比划着。在一垛木板旁，用木料支撑着一块黑板，黑板报上面文章很多，特别是画有一个人在河水中抢救国家财产。孔秀荣指指那人说，这人是谁呀，这么能干？桂芹笑笑拍着黑板报说，这不写着吗，赵庆福。孔秀荣看看桂芹拍过的地方，那里用红粉笔竖字写着：赵庆福一心一意为公，在空闲时间捡钉子和断钢锯条计六十余斤，给工地节约了开支。

事有凑巧，工地高音喇叭也响了起来：我们桥梁工地上的劳动模范赵庆福同志，几天来带病坚持工作，继续喊夯号……

桂芹捅捅孔秀荣说，你听听，喇叭里也表扬他呢，孔秀荣的脸红了，赵庆福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更重要了。

河堤下有几位中年妇女正在刮哧树皮，见来了一帮姑娘，觉得很新鲜，其中有位快性的回民妇女说，你们这成群结伙的干啥去？其中有位姑娘指指孔秀荣说，跟她一块听夯歌去。那回民妇女笑笑说，听夯歌，嘿嘿！那小伙子可好啦，你们谁要是同意的话，我给你们说说去。几位姑娘哄然笑起来，大伙儿一用劲儿把孔秀荣推了出来。那妇女看看说，她呀，我好像认识。孔秀荣稳稳心奓着胆儿问，您住几街呀？那妇女笑笑说，我住二街，你四街吧？我看过你们演的戏。孔秀荣笑笑说，您贵姓呀？那妇女爽朗地笑起来，嘿，啥姓呀，大家伙儿都叫我穆大妈，你也这样叫就行啦！

这时，哨声吹响了，孔秀荣她立即干活去了。

桥梁工地有时演露天电影，孔秀荣和女伴们也去看，那桥梁工地上的架子工见了就捅捅赵庆福说，嗨，你快瞧呀，那大辫子姑娘又来了。俩人都热辣辣地望一眼，谁也没说话。

工地上的婚礼

赵庆福这支桥梁队住的是密云公路局派的民房。赵庆福就住在那个穆大妈家。他不爱串门儿，下班回来吃完饭，就往屋一猫抽烟，有时轻声喊夯号和运河号子。

时间住长了，穆大妈又是个快性爽朗人，就好给这帮子工人沏茶叶白糖水喝。她的大儿子穆卫忠复员后没工作，就托嘱架子工们找工作，连托几个人也没音讯。后来架子工张江对穆大妈说，您儿子的工作别人插不上手，您得找我们那组长，就是那喊夯号的。他认识公路局的吴主任，他一说准行。穆大妈微笑着点点头。

赵庆福果然找吴主任说去了，说还缺两名年轻的工人。嘿！这事儿就办妥了。穆大妈十分高兴，想把二女儿嫁给赵庆福。赵庆福点头作揖说，您是回民啊！穆大妈想想说，那好吧，我早晚得给你介绍一个

穆大妈在河沿咔哧完树皮回来，就直接去了孔秀荣家，一边喝着水一边跟孔秀荣的二老海聊，当然拐弯抹角的总夸赵庆福好。听来听去二老明白了，互相看一眼说，穆大妈呀，您可真有两下子，把俺家二丫头给说出去了。穆大妈听后一拍巴掌说，您二老明白了就好呀，那我这口舌也没白费，您想想，那秀荣要是不同意我能来吗。说罢，用眼一看孔秀荣。孔秀荣心中咚地一声，脸刹时通红，这个穆大妈呀，您让我有口难言啊。穆大妈见好就收，说我还没做饭呢，赶明儿我把人给你们带来，那小伙子可帅气啦。

夜晚，孔秀荣妈妈问女儿，密云城的你不同意，当兵的也不行，你怎么就看上了那个喊夯号的呢？孔秀荣嗔怪地喊一声，妈，瞧您说的。

穆大妈办事稳准狠快，第二天她兴奋地对赵庆福说，庆福呀，下班后，你捯饬捯饬，跟我去趟孔秀荣家。我跟她二老都说好了，你主要是亮亮相。

晚上，赵庆福买了些礼品，由穆大妈带领着去了孔秀荣家。赵庆福给二位老人鞠躬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脸红红的不会说什么。穆大妈说，您看见了吧，就是这么一位老实巴交的人物，您说，帅不帅？二老笑笑说，好、好，坐下喝水。

这以后，赵庆福孔秀荣的事儿就公开亮相了，俩人也经常见面。赵庆福把搞对象的事儿跟领导谈了。领导听后很高兴，认为这不仅仅是赵庆福个人的喜事，它也给桥梁工地挣了荣誉赢得名声，于是便决定选取7月17日在桥梁工地上举行婚礼。

那日，赵庆福的婚礼仪式地点就在桥梁工地旁的一个大院落中。清晨院中升起五星红旗，挂上了毛主席画像。俩人胸前戴上大红花，脸被映得红彤彤，嘴抿不住地乐。桥梁工地上的人全都拥在院中，大家嘻嘻哈哈抽着烟卷儿开着玩笑，嚷嚷着让俩人亲一个。主持婚礼的是河北省交通厅工会主席老王。老王今天特别高兴，他换上一身新制服。这时，他走上台阶双手上下摆动，操着山东口音说，大家静一静，啊，听我讲一讲，啊。他讲了赵庆福同志在洪水中抢救四十多根长木料的英雄事迹。最后他说，啊，通州的架子工跟密云城修马路的，啊，喜结良缘啦！啊，这不单单是赵庆福、孔秀荣的喜事，这也是咱桥梁工地上的喜事儿。啊，喜事吗？啊，咱也贴对子，啊。我文化水平低洼盐碱，啊。琢磨了一宿，还真他妈的琢磨出来一句来，啊。你们听听，人在人身上，不算阶级压迫；勤种勤浇水，准能结好西瓜。

大家伙儿一听哗的一下笑起来。有的笑得流泪，有的笑得肚子疼，女同志捂住脸，笑声飞出大堤外……有人高喊：好！这可比那牛郎织女的陈词滥调强多啦。有人说，好。好就好在咱实话实说，甭管它辙不辙，韵不韵的，咱听的懂听得明白。那王主席说，好，大家伙儿没意见，啊！喝喜酒啦！

奶奶死了

在密云县潮白河上架完桥后，赵庆福与妻子商量，决定回通县居住。那时，赵庆福妈已去张家口大儿子那里。盐滩的三间房后沿已溜。那房产归赵庆福姑姑所有。这样，赵庆福只好去找通县房管局协商，给他们找了一间半连锅子炕（没堂屋）暂时住下。

那时，奶奶住在七姑家里。赵庆福买些营养品领着孔秀荣来到七姑家，奶奶当时正盘腿坐在炕头与七姑说话呢。赵庆福亲切地叫声奶奶和七姑，把营养品放在八仙桌上。孔秀荣也亲切地叫声奶奶。老太太一听哧溜从炕上溜到炕沿处，拉着孔秀荣的双手抖动着说，多好的孙媳妇呀，我没这命呀，我瞧不见啊！然后又从头摸到脚说，瞧这身材多秀气啊。

过了一段日子，奶奶由于年事已高病倒了。躺在炕上再也没起来，嘴里总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这样，赵庆福把那三间破烂不堪的房收拾好，让奶奶住下来。

当初盖那房子时，有个算阴阳宅的老先生说过，这房子低矮不合窑性，得辈辈出瞎子，果不其然赵庆福的表姑、表哥、奶奶都是瞎子。后来，赵庆福把房长高修葺一新，再也没出瞎子。奶奶临咽气时，拽住赵庆福的手嘱咐，好好对待孔秀荣，把家业挺起来。赵庆福流着泪点头答应了，奶奶才含笑而逝。

赵庆福按照习俗发丧了奶奶。在出殡前放焰口。一位年长老道坐在棚中高桌上念经文，有人扔鬼馒头，和尚讲说穷苦故事。随份子的人白天喝酒吃饭，晚上照常一样吃饭喝酒。总之，折腾得火火红红、热热闹闹，村民们都伸出大拇指，夸赵庆福夫妇把奶奶的后事办得好。

出殡后，赵庆福妈妈带来的孙女要把账本拿走，孔秀荣立即捂住账本说，这账本拿走不行，这里有咱家的亲戚也有乡亲，还有亲朋好友都在里边写着呢。以后我还得加倍随人家呢。

大伙儿一听，嘿！这小媳妇真了不起啊！人家辨事理做事大方。

架设芜湖浮桥

一九五九年赵庆福妻子生第二个儿子十多天时，河北省交通厅杨厅长来到赵庆福家。见孔秀荣正在坐月子很不好意思。赵庆福是位快性人喜欢当面锣对面鼓直说。他见杨厅长不好开口，就对杨厅长说，有事儿，您请说，我决不含呼。杨厅长嘿嘿笑着，点燃了香烟说，唉呀，真不好说呀。赵庆福拍拍胸脯说，杨厅长，您不了解我吗？您说说，哪件事儿，我小赵怂过。杨厅长拍拍赵庆福肩膀说，小赵啊，要说真有件急事，已经火烧眉毛啦。眼下正修长江大桥呢，在芜湖县（现芜湖市）长江处有条青弋江，那里原来有座桥，已经塌坏了。因此呢，急需架座浮桥，好运输公粮商品等物。安徽省委很着急啊，当地人都不会搭浮桥，人家求咱们来了。唉呀呀，可你家里……赵庆福说，您把话打住，我去。杨厅长听到这铿锵有力的声音，激动地抓住赵庆福的双手说，哎呀，这，这让我咋说好呢……

赵庆福告别了坐月子的妻子，从首都机场坐飞机到安徽，然后改坐火轮船到芜湖县。芜湖果然是个好地方，位于长江和青弋江汇合处。宁钢铁路从此通过，它是安徽省东部沿江地区的物资集散中心，三刀（菜刀、剪刀、剃刀）、三画（铁画、堆漆画、通草画）久负盛名。赵庆福无心欣赏山川与名作，径直来到青弋江边。当地的主要负责人都在那里等候，也有搭棚的人员。江边堆放着杉篙和竹竿。领导立即鼓掌欢迎远方来的贵客。寒暄后立即扯到浮桥上。青弋江水很深，八米竹杠够不到底儿，领导要求，建吊桥，木桩不须夯入河底，不用时全拆走。赵庆福与领导研究后决定：吊桥造在破桥旁，在河两面各卧二个绞关（绞盘）绞住钢丝绳，用卡子卡死。绞关后面稳住后，前面钢钎砸入地下挡住。稳绞关的钢丝绳绑成十字，埋入土的部分夯实。在绷紧的钢丝绳接近水面处绑紧杉篙，在一人高处绑稳杉篙。一根接一根固定住钢丝绳。两根钢丝绳上铺平板材。板材上面使用转送皮带机，将二百来斤的麻袋粮食转送过去。在河两岸各做水旱码头。麻袋转送到码头时，俩人一抬，一人一手叉腰一低头麻袋放在肩上，然后颤颤悠悠地装在运输卡车上。

赵庆福站在河堤上，叉腰欣赏着自己的创造。这时，忽然传来了长江出舱号子声。他立刻来了精神头，点燃一支烟，认真地听着。心中琢磨，运河出舱号子要比长江出舱号子接号慢，慢到一倍到一倍半，正如当年奶奶告诉他说，运河水稳，不像长江、海河那样湍急那么冲，号子就要稳些慢些。

一辆辆满载粮食的汽车轰隆隆从堤下驶过，赵庆福舒心地笑了。

赵庆福在一九六二年五月二十日，响应党的号召，自愿回到盐滩，由市民户转入农民户，全家人除了他都是市民。在生产队时，他干活儿任劳任怨积极肯干，多次被评为五好社员。生产队解体后，爱人孔秀荣已退休。赵庆福年岁已大，他与爱人组建了秧歌队，健体强身心情愉快。由于扭得好，动作漂亮利落，赢得广大群众喜爱，好多人踊跃参加秧歌队。后来，领导重视，被命名为新华办事处秧歌会一队。印制有会旗。在演唱运河号子时，使用大运河秧歌队会旗。

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社会的和谐，通州区有很多村都来请赵庆福夫妇教秧歌，像张家湾、上店、古城、双埠头等村。赵庆福的运河号子与夯歌是本地家传为主，学习别人为辅，又有姨父指点，带有浑厚的北运河底蕴，保持着原汁原味的特色和地域特点。

在国家抢救非物质文化遗产以后，赵庆福夫妇便忙呼起来。总有记者、作家，电视台、政府部门的人去找，了解即将失传的运河号子、夯歌。北京电视台、通州电视台、房山电视台等单位都演播了赵庆福的运河号子。

北京市人民政府、通州区人民政府都给赵庆福颁发了市、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证明。北京市文化局还授予赵庆福“通州运河船工号子代表性传承人”的证书。

一年四季，每当霞光映照大地的时候，西海子公园里已锣鼓喧天、喇叭声脆，人头涌动。赵庆福夫妇领着全体秧歌队队员以优美的动作扭起了秧歌，这秧歌扭出了大运河的情感，扭出了中华民族的气派。

2008年7月15日于潮白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