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总”的苦恼与悲哀

老乡们都叫他“姜总”，他洋洋自得，常常提高嗓门应声：“找姜总有什么事？”如果是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他便回答：“姜总马上就去解决！

“什么总哟，不是总监，不是总调度，不是总经理，也不是总会计、总导演、总指挥，更不是总长、总督、总裁，当然更不是总理、总统、总司令。一个总承包而已，有地方称作总包工头。

改革开放后农村实行责任承包田，不再一声哨子嘀嘀响，大家就一起栽禾、除草、追肥。改回了一家一户的单干，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一家人一同下地，连小孙孙也去收割后的稻田里看看有没有漏下的稻穗。

实行责任承包田以前城里的粪肥没有人要，单位的粪窖是花钱请人清理。自实行责任承包田后粪肥突然吃香起来，不仅不要花钱请人，近郊去的农民还常为了争粪肥而粪勺子丁零当啷响。

无可奈何中，农民在小街小巷搭临时草棚，夜里住在那里看守自己的地段，这里是我的，那里是你的。辛苦又疲乏，常常眼皮子打疙瘩。一个叫做姜妹子的聪明人想了个好点子才解决了粪肥的矛盾。姜妹子是姜家岭农民，听名字像个女人，其实是个头高头大马的男人。

他妈生他后还想再生个儿子，女孩是赔钱货，迟早要嫁出去给别人家做媳妇。他妈请算命先生算命，那先生掐指一算告诉他妈，下一胎还是个没把把的赔钱货。

算命先生出了个主意：给这儿子起个女人名相克，把女儿顶住不让到她家来投胎，往别人家落户去，于是就给这个儿子取了个“妹子”的女人名字。哪料到，结果干脆没有再生，不晓得是不是被“克”得过了头还是什么，他妈妈干脆就不生，就这“妹子”一根独苗苗。

姜妹子聪明伶俐，在妈妈的精心教育下，镇中学里成绩优秀，后来还当过生产大队副队长，再后来又当了副村长，锻炼得颇有一些组织能力。

实行责任承包田以后，妹子觉得副村长的位子没多少意思，便主动辞了副村长位子，从村子里贩蔬菜去城里卖。多赚钱报答老母亲辛辛苦苦的把自己拉扯大。

姜妹子很孝顺，老娘七十大寿时从城里买了一个大蛋糕回去，上面还有“母亲大人寿比南山”几个红彤彤的字，被村子里传为佳话，说他是个大孝子。乐得老娘高兴了一宿。

姜妹子看见农村去的人为粪肥的事常吵架打架被城里人笑话，便动起脑筋。他想，农村实行责任承包田，城里搞商店柜台承包，工厂是车间和班组承包。不是也可以闹个粪便承包嘛，如果成了，可以帮助协调关系，又能从中得到一些好处，还省得乡下人为了粪肥的事被城里人笑话。他长期来来去去走往贩菜，在城里已经有了一些人缘，果然承包成了。

农村来的人都很高兴，不用孤零零住在草棚，辛苦疲劳还耽误劳动力。尤其不必为粪肥，擎起粪勺在街上叮叮当当动干戈。

自从姜妹子当总承包后，大家觉得叫他姜妹子实在不太雅观，也让城里人笑话，该叫个好听的名字。有人说就改叫他老姜吧，姜还是老的辣嘛。

有人说：嗨！再老再辣的姜毕竟还是姜，也就角把钱一斤，不好，太不好听了。又有人说城里人时兴称“老总”，建议就叫他“姜总”，总承包大小也是个“总”嘛。

姜妹子从当“姜总”后非常高兴，天天骑辆自行车大街小巷转悠，这边溜达溜达那边关心关心，把乡里乡亲们搞得挺协调。有时还烧好了开水装进可乐瓶，顺便给他们带去，一个个都满意，高兴得左一声“姜总”右一声“姜总”叫，感谢他出的这个好主意，感谢他牵头为大家办了好事。姜妹子当然也非常高兴，从中有些好处不说，还乐得了个“姜总”的好名声。

他想起过去首都有个劳模时传祥，国家主席都接见过他。虽然文化大革命中被“红卫兵”打成“粪霸”，还戴过高帽子游街。可三中全会以后平反了，时传祥三个字照样名声远扬。

姜妹子越想越高兴，越乐滋滋的，有时嘴巴也合不拢。他想，业务做大了，影响搞出去了，当不了全国劳模弄个地方劳模，捞不着国家主席接见，闹个市长接见一定有希望的。

“姜总”哪料，改革开放后化肥厂发展特别快，如雨后春笋般，化肥厂一多，化肥的价格就下来许多。过去的化肥是上面指派任务，都嫌化肥贵，卖谷子的钱还不一定够买化肥和农药，觉得划不来都不肯买。他是副队长，为了带头才不得不买一些。

现在不仅化肥便宜，施化肥的农作物长得又好又快，生长期又短，能比别人早上市好些时间，卖好几倍价钱。尤其施化肥的蔬菜肥肥壮壮、水灵灵碧绿，撒过农药后又没有蚜虫，城里人一看就爱不释手。城里人买菜图好看，心甘情愿多出价钱。大家一合算，用化肥反而比粪便划得来，老远去运粪肥要花许多时间和劳动力，于是反转来不愿意要城里的粪肥了。

“姜总”哪料形势如此变化。这下子他不仅得不到总承包和中间人的好处，连“姜总”的称呼也没人叫了。他心里好不痛快：这些忘恩负义的，又一声声的叫他姜妹子，甚至妹子妹子的嚷嚷，听起来多难受，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姜总姜总，本来也就是挑尿桶；

妹子妹子，也就那风水轮流转。

哪年哪月，我东山又东山再起；

等到那天，瞧我姜某某的威力。

完了完了，妹子再也起不来了；

唉声叹气，下辈子再争这口气。

咦，再一次风水轮流转，几年后城里人忽然又变了，爱买施粪肥的蔬菜，尤其一些当官的和有钱人家的保姆买菜，开口就问是不是浇大粪的？听说城里人叫做回归自然，浇粪肥的蔬菜没有付作用，所以突然喜欢粪肥了。

只是命运不济，姜妹子已经不是当年。他一声声叹气，要是早十年八年革这命就好了，又可以奋斗十年八載，再弄个万把元，旧梦重续。

姜妹子唉声叹气，懵懵懂懂的睡了过去。朦胧中阿Q 来到他的身边：“老弟，革这妈妈的命，改这妈妈的革，太可恶太可恨，便是我，也要投降革命党了。”他看过阿Q的电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便“呸”的一声：“屁你个阿Q！”“姜总”毕竟奈何不了风水轮流转，听说自古以来就不能总风水独好，于是只好叹息、苦恼、悲哀。

姜总姜总已经老，有气无力剩苦恼；

夜夜望着天花板，一肚委屈没处消。

姜总姜总不服老，挠头抓耳好烦躁；

没日没夜想心思，也难旧业再重操。

姜总姜总太迟了，自己年纪已经老；

风水为啥轮流转，发财机会被跑掉。

姜总姜总真苦恼，咋的这样快就老；

若是能再干几年，粪便江山全我包。（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