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很多神,中国也很多。每年的农历春节,是村里的凡人与神接触最多的时候,这几天家家户户都与神同在。
在记忆里,我们家的请神活动是由奶奶主持的。
山东的农村,只要进腊月门,就有稀稀拉拉的鞭炮响起,年的味道伴随着这喜庆的声音踏步至临。而初夕前一天才是新年的正式开始,因为这是请神的日子,一直到大年初二早上送神结束,这三天与神共处的日子,是真正意义上的过年。与别家不同的是,我们大家族17口人一起过年。
所谓请神,就是把祖上先人的灵魂请回家一起过年。供品是必不可少的,每家的媳妇们准备各家的贡品,用传盘(一种用高粱细杆制作的盛器)端到奶奶家外屋的八仙桌上。贡品里最惹人注目的是蒸猪头,嘴里含了自己的尾巴,两个鼻孔里各插一根葱,整个摆在桌子正中央,坐北朝南,背后就是严肃而沉默的家谱。奉献这个关键的贡品并不是仅凭一厢情愿即可的,而只是老大家有资格。其他的贡品漂亮得很,有镶了圆润红枣的千层面糕;散了葱丝的清蒸红油鸡;杏儿般大小的油炸丸子;面粉与藕片制成的藕合;漂上香油的大碗蒸肉;还有各种水果和点心...所有的贡品排满了桌子。然而如果没有与猪头正对着的香炉的话,这无非只是一桌宴席而已,所以香炉正是点睛之笔,尤其是在上面插上三炷香之后,整个屋子会格外弥漫一种神秘感,仿佛诸神就在身边飘荡,正传承给老人一些话,所以小孩子是不敢轻易接近供桌的,更不敢偷吃由神享用的食物。
每年腊月二十九这天早上,所有人必须抹黑起早。奶奶面朝南跪在土地上,把准备好的一大卷烧纸点燃,用木棍来回指点,嘴里念念有词,各家媳妇在身后跟着跪下,但都不念什么,似乎这些神秘语言并非每人都可掌握的。我那时候猜测,这些话应该是祈福吧?祈求先灵保佑后代的安康富贵。丧气的话在新年里绝不能说,我那时看见墙上贴了一个红色的倒过来的“福”字,便卖弄般的对着父亲小声说:“‘福’倒过来不就成‘祸’了么?”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叫我闭嘴,这时候鞭炮响起,祖先们就算被正式接回家了。整个新年我都谨小慎微,不敢再说什么话。
除了拜祖先,奶奶平时还不断念叨着“观音菩萨”、“阿弥陀佛”,自从她病了之后就只剩向这些神祈求长寿了,她向观音菩萨祈求活到130岁,但似乎菩萨不能随便答应,奶奶便在76岁的时候死了。
那时村里的每户人家都是对神充满敬畏的,穷百姓没有呼风唤雨的能力,怎能不把希望寄托给神灵呢?现在年轻人好像掌握命运了,很少再念阿弥托福,那个时代也就随老一代人埋到土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