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我因上呼吸道感染需输液，闻着医院气息，不免想起当年在父亲病榻前的点点滴滴……翻出几方写于1999年3月的纸条，牵扯了疼痛回忆，那是爸爸病重，在重症监护室，我和他交换的小纸条，现在再看，往事历历：

     1999年春，爸爸病了，在广州呼吸病研究所住院，转入ICU(重症监护区)，需借助呼吸机。无菌病区，严格控制，家属每天仅下午有15分钟可进去探视，其余时间谢绝入内。我在监护区门外守候，托护士为我和爸爸互递纸条。有时候，护士会特意撩开窗帘，让我和爸爸隔着玻璃见面，短暂瞬间，爸爸双目依然炯炯，用手势示意:“我还好，无须担心”。我的手总是扶着窗玻璃，虽相隔三四米，可总相信能传递手心温暖。如此瞬间，父女间得到的安慰，难以言传。护士总会不厌其烦，为我们父女提供这相视的慰藉，感谢白衣天使。

    在此期间，钟南山院士带领诊疗小组会诊，隔三差五与家属沟通，我们心中有期盼，知道爸爸能好转。感谢钟院士，几个月后，爸爸得康复。

    出院前，钟院士指导我们如何做好家庭护理，临别时说：“你们的父亲最多能再活3年”……弟弟对我说：“要有心理准备”。我心存侥幸，认为医生总是让你做最坏打算，爸爸不止仅余三年……  

    此后，妈妈和保姆，对爸爸从起居、饮食等精心调理，一年、两年、三年过去，虽也曾住院治疗，总算跨过了院士预期，为爸爸“多赚”了近两年时间。

    2004年夏初，父亲再次发病，当120救护车接他时，我在门前相送，父亲朝我挥挥手，眼中还是那么的坚定有神。

    爸爸病中，我陪护病榻旁，目睹他被病痛煎熬，却从未听他有过一丝呻吟。倒是不忘叮嘱我，今后好好工作、耐心教育孩子、关心妈妈……爸爸病危前，我和他边聊天、边与护工小刘一左一右为他按压穴位舒缓气喘，小刘对爸爸说：“在我们老家，农民得病治不起，若像您这样的，只能在家等死了”，我听了生气极，狠狠瞪小刘一眼。爸爸轻按我手，责怪地看着我，趁小刘走开后，说：“小刘说的实在话，他心直口快，你不该责怪。”虽然小刘说的实在话，可是“在家里等死”这句话，像刀子戳向心间，爸爸却总能用宽厚去体谅人。  

    次日晨，父亲病情急转直下，进入危重病房，自此爸爸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没再说上一句话，劝我莫责怪小刘的是最后一句了。我明瞭，父亲要说的，一定有：“好好工作、好好教育孩子、好好照顾妈妈”……6天后的清晨，爸爸永远离开……。

从此与爸爸阴阳相隔，思念、疼痛永久。至今，每遇路上救护车，爸爸在救护车上的一挥手，总在眼前浮现。

    1999年，父亲在危重病房时，父女交换的部分纸条内容：

    1999年3月10日  

    我——

    爸爸您好！我在病区门外守候着您，今天感觉好些吗？……等都来到医院探望您，他们已向主治医生了解您病情。请您积极配合治疗，相信爸爸的意志力，您是我的骄傲，我有足够信心，相信爸爸很快能康复回家。

    爸爸——

    女儿并转告弟弟和妈妈：我感觉有好转，也无任何思想负担，对我的同事们百忙中前来看望表示衷心感谢，我没什么放心不下的，相信他们能把工作做得更好。希望你们姐弟做好妈妈工作，好好安慰她，我觉得这次发病没啥了不起。

另外，转告邓总他们无需花太多时间来，别影响工作，你也是。

    1999年3月11日

    我——

    爸爸，我来了，昨晚休息的好吗？今天好些吗？我补休，在门外候着您。……下午将来探望您。我和弟弟已经安慰好妈妈了，叫她相信医院和组织，她情绪尚稳定。

    爸爸——

    女儿：今天感觉不错，这里的医生护士、护工很好，放心！今天钟南山院士从北京回来给我看了病，并对主治医生做专门指导，我看可以争取早日搬出这个隔离病房。

    你们关顾好妈妈和阳阳、文文，每天抽空来联系一下就行，无需终日守候，别影响工作。告诉妈妈和邓总，我还好。

    ……

    这些纸条，爸爸于1999年出院后交予我，说让我留着纪念……这些纸条，无需看，也记得内容、字迹……自爸爸离世后，至今才敢看拿出来看……

    这纸条，是父亲躺在病床上用正在输液的手，病历卡作垫板写就；我是坐在危重病房门外木条凳上，膝盖当桌面写的。如今的纸条，笔迹虽被岁月洗刷变淡，父女交流的情景，却异常真切，铭记在心。我多么盼望还能如此跟父亲写纸条，……如今纵有千言万语，诉与谁？

    翻看爸爸卧病读过的《我给总理说实话》、《中国农民调查》、《曾国藩家书》等书上密密麻麻的眉批，写满了爸爸忧国忧民的思绪、读书感悟……还有他的日记……看着这些，真希望能往天堂写封信……2004年5月12日，痛失父亲，从此，每一个父亲节，都是我心底最疼痛的日子。

    爸爸远去，在女儿心中，永远珍藏爸爸如山厚重的父爱、正直勤勉的品格、淳厚殷切的寄望。在心里，更应珍藏的，是父亲的人格、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