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晶晶 刘玉海 中国青年报
1997年4月11日,印证了诗人艾略特所说的,“四月是最残酷的月份”。10年后的今天,走访王小波的追随者,寻找小波。
沉默的大多数
“王小波去世不久前给报社传稿子,传了好几次都是白纸,现在想起来,那也许是一个不祥的预兆。”回忆10年前让人猝不及防的噩耗传来的那一刻,何保胜说:“我惊诧无比。”就在噩耗传出不久前,何保胜还为其时他所供职的《南方周末》向王小波约稿,私交甚好的两个人在电话里一聊就是一个钟头。
当年,在唐山上大学二年级的王若冰,从《文汇读书周报》上看到纪念王小波的文章,这才知道,这个人走了好些日子。王若冰是1996年偶然从杂志上看到王小波的《关于“媚雅”》,“我那时候就有感觉,这个作者不一般,他不招人讨厌、不道德说教、不好为人师。”此后,王若冰开始有意识地阅读王小波。当时,王小波出版的作品并不多,王若冰只能在报刊和杂志上寻找小波的文字。
王小波去世时,钟晓勇27岁,和大多数人一样,其时供职于某地方报社的钟晓勇,在小波生前,压根不知道“王小波”是谁。那时的钟晓勇,正迷恋一本《中国可以说不》的书,“我买了三本,一本送人,一本读,一本准备留着”。而正是那本书,在《百姓·洋人·官》一文中,被王小波讽刺为“吓蛮书”。
王小波的离去,让钟晓勇突然知道了王小波这个名字,钟晓勇的生活,也由这个名字,从此改变。在两个月内,钟晓勇几乎看完了王小波所有的作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如同“鬼上身”,处处模仿王的文风和思维,然后到处推销王小波。
2000年起,钟晓勇开始用“连岳”这个名字在《南方周末》上撰写专栏,和王小波一样,他也成了一名专栏作家。
“王小波性命的结束,给了很多人慧命”,连岳说。
然而,“小波效应”,10年前的那个春天,只是一个开始。
黄金时代
1997年下半年,王小波的两本杂文集《我的精神家园》和《沉默的大多数》,迅速登上三联韬奋图书中心的畅销排行榜;在上海,他的三本小说集、一本杂文集,还有一本回忆悼念他的书,也在热销。
王小波的作品陆续问世,他的书至少被七个出版社争相出版。
王若冰买到的第一本小波的“全集”,是在1999年去支边路过的火车站买的,那是一本字印得很小的盗版书。
王小波的作品,在他身后,走进大众视线里。
人文学者也不再沉默。1998年,由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的《不再沉默-人文学者论王小波》,首次将论述王小波的文章结集,“自由主义者”等头衔,开始与王小波的名字同时出现。“王小波”,就像一种接头暗号,一群人跟一群人因之握上了手。
王若冰在支边的三年里,把所有能找到的王小波作品读了五遍。“我所在地方,是一个国家级贫困县,就像小波写的20世纪70年代,愚昧而扭曲,让人看不到希望。小波写的是我们的经历。是小波的文字,让我活在另一个世界。”
2001年春天,一批王小波的追随者以“王小波门下走狗”之名,在“西祠胡同”建立同名讨论版,仅一个月后,预定这个版的网友就超过一千人。他们模仿王小波的文风在网络上发表小说和杂文,胡坚等“80后”作家都曾是其中一员。
如今已是知名专栏作家的连岳,也毫不讳言自己在学王小波。2000~2001年,连岳在《南方周末》的专栏中四次提到了王小波,那时他喜欢用的一个句式是“王小波先生有篇文章中提到……”正如他所说,王小波的文风是不难学的。
“王小波写的东西并不多,但足够证明我原来生活的形态与脑子是坏的。王小波说的是常识,这并不能降低他的地位,把常识说得好,反而是功德无量的事情。这就是所谓的启蒙,重要的思想,只有当它成为常识时,才更加重要。”连岳说。
王若冰认为,“许多青年人甘愿到他门下当走狗,这是出于义气,就像梁山好汉无论功夫高下,见了宋江都拜倒在地叫声大哥。”
但是,伴随“小波效应”迎来“黄金时代”,“神话王小波”的说法,也从此层出不穷。早在1998年5月,一份向全国多个城市作家发放的《断裂:一份问卷》中,应答者就大多认为,王小波与顾准、陈寅恪、海子等一样,是“新的造神运动”产物。“自由撰稿人在那个时代还是个很炫的职业”,何保胜说。也正是因为被频繁地冠以“自由”、“独立”之名,有人认为,王小波正在不可避免地“王小波化”。
对于这种说法,王若冰不以为意,“‘神话’始终离小波很远,媒体只是说了实话而已。”王若冰认为,媒体给予王小波的盛名并不会影响她自己的判断,她更相信王小波在文章中所提到的那种“共同体验”。
地久天长
10年后的今天,王小波追随者们的文章结集——《王小波门下走狗》,已经出到了第五季:暗红色的封面上,“走狗”们逶迤而行。
这本书封面的意境,恰好呼应了日前李银河在博客上提到的“重走小波路”活动。已经有不少小波的追随者,决定以“重走”这种方式纪念小波。“尽管,有人是冲着李银河而不是王小波来参加这个活动的。”活动组织者之一的周晓芳说。
10年来,“小波效应”似乎还在不断扩大。每逢小波的忌日,媒体似乎也迎来了周期性的兴奋点。这让很多人感觉不好,纪念小波,是否已变味为一场舆论的狂欢?
面对诸多纷繁的纪念方式,连岳决定“不凑这个热闹”。已接受了《南方人物周刊》采访的他,最终还是要求撤了那篇稿。“这有些本末倒置了。”连岳决定就此不再接受任何媒体关于王小波离世10年的任何采访。和5年前一样,他将以在专栏写一篇文章的方式,来纪念王小波。
何保胜离开了《南方周末》,因为工作原因,王小波已逐渐走出了他的生活,但当笔者提到王小波的名字时,他的语速突然加快了,声音中依然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而王若冰则成为了一名自由职业者,不久前参与出版了王小波全集与十周年纪念丛书,她很庆幸能有机会为这套全集的出版尽力。
就在两个月前,王小波的小说第一次被翻译成了英文并由纽约州立大学出版社出版——《Wang in love and bondage》。“他的写作风格适合西方读者的口味。虽然他讲的都是中国的事,但我觉得他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点都让我很熟悉。”来自美国的Eric Abrahamsen非常喜爱王小波,他也加入了北京自由职业者一族。阅读王小波的作品让他第一次有了翻译中文的念头,目前他正在给企鹅出版社翻译一本中国当代短篇小说集,其实他更希望能翻译王小波的杂文,把他介绍到西方。
“中国要有自由派,就从我辈开始。”十年前,王小波曾经这样期许。十年后,像王小波一样的人也许并不如当年期望的那么多,但至少,一些人已经开始实践王小波所说的“常识”,就如王若冰所说:“做一个热爱自由、追求自由的人,才是纪念小波最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