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景寿 曾惠杰著
一、苦涩童年 像许多年及花甲的人那样,马季生于旧时代,成长于新时代。他的童年是苦涩的。 最痛苦的是吃饭的时候,连不懂事的孩子也怯怯地东瞧瞧,西望望,不肯向饭桌上的盘子伸小手。妈妈心如刀绞:“这哪是家呀?残灯、破庙,完啦!”延续马家门的香烟,她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是再也没这个能耐了,唯一的希望只能在孩子身上。与其让孩子们呆在家里,坐以待毙,倒不如出外闯荡,或许有一线生机呢! 穷,像是无形的鞭子,“叭——叭——”几下,就把这个家抽个七零八落:哥哥马树梁到天津学徒;妹妹马淑珍去了河北香河;马季呢,托给远房亲戚,带到上海学徒。 宏德织造厂专门织造“德”字牌的枕套和台布,“宏”的就是这个“德”字牌。规模不大,连掌握技艺的师傅带学徒,统统在内,不过二十多人。厂房破旧,设备简陋,几台缝纫机有气无力地转动着。墙边,用砖头和木板搭了个桌子样的东西。白天作为熨布料的平台;到夜晚,就是师傅的床了。徒弟没这福分,铺张席子,睡在地上。马季每天都很忙碌。早早起床,抢先提起马桶倒掉,冲刷干净放好,又忙着端起师傅的脸盆,一盆盆打好洗脸水;然后把被褥卷好,打扫屋子,擦拭桌椅,伺候师傅吃早饭。 他聪明伶俐,手脚勤快,在师傅面前,谦恭礼貌;对小伙伴,情同手足。那胖乎乎的圆脸又恢复了一笑两酒窝,透出惹人疼爱的喜兴劲儿。初来乍到,张嘴还是什么“您吃了吗”这类的京片子,斗转星移,又把“侬”、“阿拉”熟练地挂嘴边了。他学方言,速度之快,令人头晕目眩。发行所里有几个跟他岁数相仿的学徒。傍晚,掌柜的下班回家,师傅又不在,这里就成了小学徒的天下。他们尽情嬉笑玩闹,什么劳累和屈辱,都忘得一干二净。这里有台收音机,白天专供掌柜的消遣,晚上就成了他们的宝贝。马季也学着掌柜的架势,沙发上一靠,二郎腿一翘,半天都不挪一下窝。收音机这玩意儿真够神的,竟然把大名鼎鼎的张寿臣、小蘑菇、常连安、陶湘九全拘了来。“下面请听小蘑菇、赵佩茹合说《报菜名》。”嘿,收音机让他们说什么就说什么,一点大明星的架子都不带有的。什么《开粥厂》、窝瓜镖》、《批三国》、《地理图》、《大上寿》、《醋点灯》,都是他爱听的;还有电影明星梅熹、石挥跟着起哄,也在那里絮絮叨叨,说个设完没了,就是听着不怎么逗。 春节过后,掌柜的又辟蹊径,在有名的永安公司租了临时柜台,甩卖“德”字牌枕套和台布,由马季担此重任。 永安公司离发行所不很远,但是掌柜的为了省钱,不让马季他们在外边花钱吃饭,而是轮流回发行所吃。发行所吃的是真正的“大锅饭”,不论掌柜的和师傅,吃的都是和学徒一样的饭菜。所不同的是,掌柜的和师傅的饭碗空了,学徒赶紧放下饭碗,替他们盛。掌柜的吃饱了,撂筷子,就意味着这顿饭结束。学徒不管吃饱了没有,都得跟着撂饭碗。从外边倒班回来吃饭,可倒霉了,有时刚吃半饱,掌柜的就撂筷子了。为了填饱肚子,马季学会了狼吞虎咽,日久成习,至今仍然如此。 永安公司站柜台,是他学徒生涯的最后一站,集中显示出他的成长和才华。广东话、上海话、普通话都运用自如,颇得顾客的好感。一位大公馆的阔小姐逛永安公司,竟然被他这个干练、能说会道的小伙计说动了心,慷慨大方地买了全套的枕套、台布,工厂赚了好大一笔钱。掌柜的挑起了大拇指说:“真能办大事了!” 如果不是时局发生历史性的转折,马季也许会继续在商海里浮沉,有朝一日,熬成掌柜的,满足妈妈的夙愿。然而,命运之神把他推上了崭新的生活道路。 二、初露头角 1953年3月,马季成为新华书店华北发行所的正式职工,正式名称是“学徒工”,比当年在上海学徒时多了个“工”字。别小瞧这个“工”字,当时可是进入工人阶级队伍的标志。 当学徒,马季可以说是轻车熟路,得心应手,在宏德织造厂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不就是点烟、沏茶。买东西,外带倒尿桶嘛!连尿桶都倒,还有什么干不了的?!然而,如今解放了,他的新去处,不是资本家的工厂,而是国营的新华书店,“学徒”后面又多了个“工”字,究竟干些什么呢?他怀着激动、好奇而又有几分迷惘的心情,迈进了新华书店的门槛。 头一次发工资,一起发了两个月的,人民币27万元(旧币),合新币27元整。当然,那会儿的钱经花,大概顶现在的270元。他小心翼翼地翻翻裤兜,看看有没有足以漏掉钱的窟窿。他可不能掉以轻心,钱在手里死死攥着,直到手心都攥出了汗。 回到家里,自己留下了每月8元的伙食费,其余统统交给妈妈。交钱时,马季没说什么,行动比语言更有力嘛!妈妈也没说什么,只是手有点颤。 新华书店是新中国的缩影。崭新的生活,和谐的人际关系,是马季永远不会忘怀的;勤俭奋发,力争上游,是他所崇尚的。一个生机勃勃的新天地,带来了无限美好的憧憬,无异于生命的再生啊!在他成长的关键时刻,呈现了崭新的思想面貌,确立了崭新的人生观,这就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新华书店青年人多,每逢周未,工会都举办舞会或联欢活动,为的是消除疲劳,活跃气氛,让大家尽情领略生活的快乐。作为联欢活动中的积极分子,马季如鱼得水,大展其才,不是唱京剧,就是模拟丑角表演,当然,最拿手的还是相声。有时,他集过去所学之大成,把相声和京剧穿插在一起,又逗又唱,戏之为“杂凑”,其实正是新版的传统“腿子活”。 他对相声一往情深,心驰神往,每逢假日,就泡在茶社和剧场里,常常是“日以继夜”——听完日场听夜场。前门外鲜鱼口有个迎秋茶社,经常演出相声,对他的吸引力特别大。起初,他认识台上的演员,台上的演员却不认识他。架不住日久天长,台上的演员渐渐注意到这个憨厚朴实的小伙子。马季听相声全神贯注,笑起来却不那么放肆。他是常听相声的主儿,一些“包袱”早已不在意料之外,而在记忆之中,还有什么可笑的呢?他听相声,手也不闲着,一手拿个馒头,一手拿支笔,边听边啃边记,倒是一样不耽误。在这段日子里,侯宝林,郭启儒的《戏剧杂谈》、《戏剧与方言》、《八扇屏》,高德明的《醋点灯》、《不离婚》,王世臣、赵玉贵的《一贯道》等,在他面前展现了多姿多彩的艺术世界。他像海绵那样,置身艺术海洋中,尽情地吸收无穷无尽的艺术养分,心情振奋,满意极了。 1956年初,北京市举行工人业余曲艺观摩会演。马季参赛的曲目是相声《找对象》,讥讽一个以貌取人的青年工人,一味追求脸蛋漂亮,恋爱变成乱爱,险些上了特务分子设下的圈套。他表演这段相声,充分地体现了对相声的新的领悟,准确地把握了人物心地善良。思想麻痹的矛盾心态,刻画得淋漓尽致,而又火候适中,荣获一等奖。 获奖后,心气儿更高,准备参加全国职工业余曲艺会演。他参赛的相声《都不怨我》出自名家之手,质量不俗。它讽刺某些邮政工人粗枝大叶,不负责任,屡屡出错,却总说是:“都不怨我。”马季的表演有似神助,又获好评。到场观摩的中国广播说唱团团长白凤鸣、相声大师侯宝林也极为赞赏,侯宝林高兴地说:“我可找到学生了!” 三、两次机遇 1956年,马季正式进入中国广播说唱团,成为专业相声演员。 世人皆知,马季的师傅是侯宝林,当然不错,但,拜侯为师,还是后来的事。当时领导确定侯宝林、刘宝瑞、郭启儒、郭全宝都是马季的老师,侯宝林为责任老师。4个名师教一个,像今天的独生子似的,千顷地,一棵苗,“水、肥、土、种、密、保、工、管”,8字宪法齐备,还愁不成才吗? 1957年的外地巡回演出对马季的技艺是一个大的促进。这次巡演历时将近半年。不妨模拟《地理图》报地名的方式说说行程:从北京出发,先到保定、石家庄、郑州,经武汉、长沙,再到南昌、南京、无锡、苏州、青岛,又回到北京,整整转了一大圈。 那时候,曲艺的各种艺术形式全面发展,不像现在这样,相声孤花独放。中国广播说唱团曲艺名家云集,纷纷献上拿手的技艺,单弦、京韵大鼓、西河大鼓、河南坠子、山东快书,轮流上阵,令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不过相声所占的比重较大,一台七、八个节目,相声占3场,就是马季和杨紫阳、刘宝瑞和郭全宝、侯宝林和郭启儒各一场。侯宝林、郭启儒担当“大轴儿”,所到之处,备受欢迎。有时日夜两场,演出频繁而紧张。对于初出茅庐的马季来说,既是不可多得的锻炼机会,又是千载难逢的观摩机会。马季的场次一般放在前面,下场以后,站在幕边,端着茶杯,准备为老师润嗓子,同时全神贯注地观摩老师的精彩表演。 巡回演出归来,中国广播说唱团分为两个演出队,马季独领一军。这样,他异军突起,迅速打开了局面。才华遇到机遇,犹如良种恰逢阳光雨露。 1961年,戏曲,曲艺界规模浩大的挖掘传统遗产活动在全国范围展开,这为马季又提供了一次系统地学习传统相声的机会。名剧《赤桑镇》就是那时候挖掘出来的。 荟萃老一辈相声精英的中国广播说唱团当然是挖掘传统相声遗产的重点单位之一。全团上上下下都很重视,团领导柳荫亲自坐镇。每周开会一次,专门进行这项活动,雷厉风行,雷打不动。 挖掘传统相声遗产活动成绩斐然,一共回忆、整理传统相声80段,然后付印成书,就是曲艺界人人皆知的所谓“四大本”。后来,全国各地陆续出版过多种版本的传统相声选集和大全之类,哪一种也离不开这“四大本”。当时马季获得一套“四大本”,就像抱了个金娃娃,如饥似渴,反复阅读,时过不久,一些传统相声已倒背如流。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马季是传统相声艺术沃土培育的新苗。如果没有传统相声艺术的功底,就不会有今天的马季。当然,应当补上一句:如果没有传统基础上的创新,也同样不会有今天的马季。只因深深地扎根于传统相声艺术,马季势头迅猛的创新活动才根深叶茂,本固枝荣,硕果累累,历久不衰。 四、一炮打响 1958年,文艺界组成阵容强大的福建前线慰问团,前往福建前线慰问演出。田汉担任团长,京剧大师梅兰芳任副团长,中国曲协副主席陶钝是曲艺组组长。一天,马季跟活跃在福建前线的英雄小八路连联欢。所谓的英雄小八路连,其实就是当地儿童组成的业余民兵。他们除上学外,尽量挤出时间帮解放军做事,最大的十四五岁,最小的刚十来岁。别瞧年纪小,人也不多,干劲却特别足。他们主动帮助战士擦炮弹、洗衣服,打扫卫生。联欢会上,小八路说起解放军叔叔的英雄事迹,心情激动,眼里闪着泪花,慰问团的文艺战士也深受感染。联欢会后,马季心潮起伏,欣然命笔,一写写到大天亮。他把“披头散发”的初稿念给陶钝听,陶钝听着,神情凝重,面无笑容,听完了,却连连点头,说:“好!今天晚上,就演这段。” 马季忙说:“八字刚有一撇,今晚上可演不了。” 陶钝把脸色一沉,斩钉截铁地说:“让你演,你就演。” 马季慌了,忙找搭档赵世忠商量:“世忠,糟啦!你说怎么办哪!老头他——” 赵世忠平静地说:“咳!老头那脾气你还不了解,谁犟得过他?甭瞎耽误工夫了,背词吧!” 可巧,梅兰芳大师刚从化妆室走了过来,他为人谦和,不论见谁,都打招呼。他问马季:“你看,我这眉毛是不是画得低了点儿?” 马季看了看,说:“不低。挺好。” 梅兰芳又问:“你们今天晚上演吗?” 马季说:“我们这儿正发愁哪!陶钝同志非让我们演新段子,词还没背哪!” 梅兰芳对马季深表同情,自告奋勇,前去说情:“陶先生,还是让他们演个说过的段子吧。我看在福州演的《水兵破迷信》就不错。” 陶钝笑了笑说:“那段新的也挺好嘛!” 梅兰芳愣没把情讲下来,马季也就死心塌地,准备演出。他对赵世忠说:“世忠,背词来不及啦。你就记个大概齐。反正这段子里写的小八路的事迹一共3段。我一段一段挨着说。说完一段,你就来一句:‘以后怎么样啦!’‘那还有什么事迹呢?’具体怎样起承转合,连接贯通,干脆,咱们台上‘趟’吧!” 7时半开演,陶钝提前一刻钟,就在第一排落座了。当晚是慰问子弟兵的专场演出,这段相声又说的是当地真人真事,在那种特定的气氛里,怎么演怎么火,一些本来不怎么可乐的地方,观众也哈哈大笑。当然,笑得最开心的是陶钝。散场以后,陶钝见到马季,又得理不饶人:“我说什么来着,看看观众的情绪,亏了你还是演员哪!哼!” 马季机智聪明,才思敏捷。他第一次赴香港演出,适逢最受香港人民欢迎的赛马季节刚刚结束。他上得台来,先来个“现挂”:“香港的马季刚过,北京的马季又来了。”立即引来了哄堂大笑。他说到大陆艺术家如何取名,忽然看见台下坐着歌星奚秀兰,又当场“现挂”:“香港歌唱家——奚秀兰,多美的名字啊!溪边一支独秀的兰花!”场内掌声。喝彩声响成一片。 五、做生活中的有心人 马季年轻时候,常常光顾体育场,观看比赛,尤其是篮球比赛,从1952年苏联国家队访华比赛起,举凡重大比赛,几乎一场不落。有一次,晚上6点多钟他就到球场门口等退票,一直等到9点多钟还没等着,快散场了,把门的撤了,这才挤了进去,总算看了最后几分钟,看罢连称“过瘾”。体育虽说是他的业余爱好,但因近乎痴迷,用心积累,于是一些反映体育活动的佳作,如《打篮球》、《一米七七》、《三比零》、《球场丑角》等等应运而生。 有一次,马季坐公共汽车,赶上足球比赛刚刚散场。一个小伙子气喘吁吁地挤上车来,掏钱买票,本应当说:“到北海,多少钱”但他还陶醉在足球比赛之中,下意识地问:“北海几个门”车上的乘客都笑了。售票员也幽他一默:“干吗?您画地图呀?”马季灵机一动:这不可以进入相声吗后来创作相声《球场丑角》就采用了这一素材,经过提炼,成为这一段相声的“底” 甲:……出门我一看,汽车人也多,我更生气了! 乙:那也得排队。 甲:我呀,找人少的,一拉门儿,“蹭”上去了。球输了“同志,买票”,“啊终点站多少球儿?” 乙:什么叫多少球? 甲:“不是……几个球儿……二比一!” 乙:这位还湖涂着哪! 甲:我一直坐出去好几站,才稍微冷静一点儿。趴车窗外一看,“唉,不行,同志,我下车!” 乙:你不是回玉泉山吗? 甲:给我拉通州来了! 马季常常看篮球,篮球场上,有的队员手臂伸得老长老长,像火车头的连杆,犯规动作特别多。有的篮球老手爱耍花活,一会儿把球停在胳膊上,让球滴溜乱转;一会儿又把球从胯下传出去,还起个漂亮的名字:黑狗钻裆一些新手上场就晕头转向,被对手逼急了,竟把球投进了自家篮里。在足球看台上,一些超级球迷嘴里大声嚷嚷,手脚还不闲着。球在对方禁区里转来转去,就是踢不进去。眼见来了个绝妙的机会,有个球迷大喊:“快射门”说时迟,那时快,他飞起一脚,狠狠地踢中前排一位观众的臀部。马季通过细心体验、观察,积累了丰富的素材,创作体育题材的相声得心应手,刻画球迷的形象,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日积月累,水滴石穿所体现的拚搏精神,不仅有助于创作,而且直接影响到表演。侯宝林赞赏马季表演的体育题材的相声,说:“像《打篮球》、《看球记》这样的节目,别的演员表演,效果不一定好,因为缺乏球场生活的体验。”他的话是有所指的。有位演员表演体育题材的相声,模拟足球守门员接球,两臂张开,胸前交叉,怎么看怎么像抱孩子。马季不然,他模拟足球守门员接球,两腿并拢,身躯微屈,姿势正确、优美,连球迷都由衷地赞叹:“真棒!” 六、“倒口”功夫 “倒口”,是指相声里模拟方言。像传统段子《绕口令》、《找堂会》、《拉洋片》等,几乎从头到尾都是“倒口”。门里出身的演员从小练基本功,演来得心应手。马季不同,半路出家,劲可费大了。前辈艺人说,传统相声“倒口”倒的是深武饶安的方言,但深武饶安究竟在哪儿,那里的方言到底什么味儿?起初马季也弄不清楚,只好人云亦云。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一位家住在农村的业余相声作者,他为马季的赤诚和勤奋所感动,专门领马季到他的家乡去看看,原来正巧是相声艺人所说的深武饶安——其实是深州、武强、饶阳、安平。马季真正领略到深武饶安方言的“庐山真面”。这件事给他以宝贵的启示:真正学会“倒口”,不能局限于从相声段子里学,而必须走到哪儿学到哪儿,日积月累,才能见真功夫。早年在上海学徒,上海话学得相当地道,表演《戏剧与方言》及其他一些段子都派上了用场。“四清”运动中,广播说唱团去了河南,虽然业务中断,但作为有心人,马季抓紧机会学会了河南话,创作和表演《舞台风雷》就用上了。他几次去广东,都注意学习广东话,尤其那些有可能组织“包袱”的语言成分,都记下来。广东话里报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长短音都有,组织“包袱”时,故意把声音拉长,短的变长,长的更长,效果特别强烈。马季不仅学会山东话、河南话、上海话、广东话,而且还学习了山东吕剧、河南梆子、上海越剧、广东粤剧,这样,攀登高峰就有了坚实的基础。 当然,马季学习方言,为的是学以致用,用于创作相声,组织“包袱”。比如《画像》,如果按照人物原型,他说的是一口胶东方言。胶东方言俏皮幽默,马季又掌握,看来再合适也不过了,但有人提出意见,胶东方言太软,不利于表现劳动模范的气质,不如改为济南方言。马季又学会说济南方言,很快换了“倒口”,效果很好。 侯宝林大师甚至认为:说相声的连和尚念经都得学。马季认为此话有理,身体力行,曾到广济寺学习和尚念经,后来有机会访问青海塔尔寺,还把和尚念经录了下来。在创作相声《一条街》时,果然就用上了。请看: 甲:……一看撞死的人太多,想了一个治理交通的办法,那天在三座门那儿派了二十多个…… 乙:警察? 甲:和尚! 乙:和尚干吗? 甲:高搭法台,超度亡魂。 乙:超度亡魂是怎么回事? 甲:国民党想:天天有撞死的,这不是因为交通管理不好,也不是因为马路窄。 乙:那是因为什么呀? 甲:因为撞死鬼他冤哪,他就拉替身,和尚一念经,他升上了天啦,也就没车祸了。 乙:这叫什么办法啊? 甲:那天,二十多个和尚一块上了法台(学和尚念经)“一心召请车辗马踏屈死冤魂等众……”叽哩咕噜!叽哩咕噜! 《一条街》这段相声里,除了模拟和尚念经外,还要学唱京剧,模拟汽车喇叭声、人力车夫和行人争吵声、各种叫卖声、洋腔洋调的汉语,这全靠“倒口”的功夫。 七、下乡演出 六十年代初,马季随中央农村文化工作队去山东文登一带搞农村调查。半年多的时间,演出了104场,观众多达十几万人,走遍了那里的山区、平原、渔村。 马季和于世猷搭档,为老乡演出。他们带着演出穿的肥袖长褂,遇山爬坡,遇水趟河,走到哪里,演到哪里,不分地点,不讲场合,把相声送到农村的千家万户。所到之处,大受欢迎,常常一连说上四五个段子,热情的老乡还在一面鼓掌,一面喊着:“再来一块儿再来一块儿”当地农民习惯把“一段”说成“一块儿”那时候,不论传统相声还是新段子,都比较长,四、五段相声就得说上近两个小时,直说得喉咙发干,像着了火,他就对群众说:“你们稍稍等会儿,我喝口水再接着说。”小洛村有个成绩突出的青年技术队,长年呆在山上种果树,马季就专程上山,慰问演出。姚山头村对农民进行社会主义教育,晚上常常开会,会前会后,马季他们用相声来个“序幕”、“尾声”,像当年“俗讲”穿插民间故事似的,大受欢迎,效果也特别好。县文化馆为农民放幻灯,马季他们随行,抽空说上几段。有时候,马季他们走到半路,被热情的农民截住,要求说上一段,他们就来个新时代的“撂地”演出,开始说时,不过三五个人;说到后来,早已围个风雨不透。有时到海岛,赶上台风,马季他们就帮助渔民把船推到岸上,大家围坐船头,又说两段。吃罢晚饭,农民喜欢找马季聊天,越聊人越多,聊着聊着,有人就喊:“把汽灯点起来,相声大会开始。”马季从来不推辞,又“撂地”演了一场。 有一次,到大渔岛体验生活,创作反映渔民生活的相声。马季和当地的作者于舟一连奔忙几天几夜,有了切身的体验和收获,也积累了不少的素材,立即动手写作。这天夜里,在昏黄的油灯下,聚精会神,冥思苦想,琢磨新的构思,直到黎明。突然,马季快步跑了出去,于舟以为他上厕所,孰料半晌未见他回来。于舟连忙跑到厕所里看,但见马季窝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原来肾结石急性发作。当地的医生治不了,农民找来担架,抬起马季,直奔县医院。一路之上,乡亲们见他豆大的汗珠直往下落,好不心疼。马季不忍心再让乡亲看到他那痛苦的表情,吃力地翻转身子,把脸埋在枕头里,咬牙忍住剧痛,不再呻吟。 几经周折,最后把他送进了解放军的404医院。连医生都认为,他这病势头猛,恐怕得在医院住些日子,可是,急性发作过后,疼痛消失,病情迅速好转。这时候,唐杰忠从青岛发来电报:“马季,火速来青。”马季立即准备前往青岛,医护人员惋惜地说:“唉没想到您走得这么急,本来想请您给演……”马季立该从床上跃起,说:“不要紧,咱们今天下午演一场”当天下午,他就带病参加演出,人一上台,就跟没病过似的。 八、相声段子《黑斑病》、《海燕》的由来 马季本来不懂得农业技术,却编演了宣传防治地瓜黑斑病的相声《黑斑病》。原来,他曾住在一位农家大嫂家里,大嫂的丈夫在城里工作,自己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里里外外,就她一把手,有时忙得手脚朝天。马季经常帮大嫂干活,大嫂对马季也照顾得挺好,常常替他洗衣服。马季不落忍,连衣服也不怎么换了。那时候,正赶上地瓜育秧,大嫂却老是愁眉苦脸的。马季忙问究竟。大嫂说:“这里的地瓜长黑斑病,染上这病,地瓜就烂。地瓜是这里的主要粮食,弄不好,一年的嚼谷吃的眼巴巴全烂在地里了。”马季听了,也很焦急,却拿不出什么办法。有一天,碰上县农业局有人来,说起邻近高村公社防治黑斑病有成效,经验值得推广。马季把具体的防治办法打听清楚,连夜编成相声,到处给农民演。农民兴奋地说:“上级对咱老百姓就是关心,连地瓜长病怎么治都编成相声,告诉咱们老百姓。” 这段相声虽然称不上不朽的传世之作,却生动地体现着新文艺工作者火热的心。 在荣城,马季从报纸上看到了关于妇女打鱼的报道,十分生动感人。过去,封建思想作怪,当地有个习俗,不让妇女上船出海打鱼。据说,妇女上船,船准翻;妇女打鱼,网准破。大渔岛有群小姑娘,大的不过20,小的刚17岁,偏偏不信邪,组成妇女船,出海打鱼,不但没有船翻网破,而且打到了鱼。有人写成了报道,广为宣传,成为家喻户晓的佳话。 马季专程奔赴大渔岛,妇女船却偏偏出了海,他就先跟干部、老人座谈,了解情况。这些人说什么的都有,不过有个看法是共同的,妇女船真不易,活重活累不说,有些活不适合妇女干,她们硬是挺了过来。提起妇女的闯劲,没有不挑大拇指的。 1994年,我们和马季一起再访大渔岛,恰恰碰上当年岁数最小的渔家姑娘兰子,如今也已四十几岁,早就生儿育女,拉家带口。她早就离开了打鱼队,在自家门口开了个日用杂品店,因地处偏僻,生意不太好,又弄个小车卖冰棍,贴补家用。她热情邀请我们到她家里做客,可惜时间不允许了。她一边推着冰棍车子,一边谈着各奔前程的渔家姐妹,唏嘘不止。真是沧海桑田,世事多变哪当年,马季为了亲身体验妇女船的艰苦生活,还跟渔家姐妹一起出海。恰巧碰上也来这里采访的国际知名导演伊文思。为了取得真实、有趣的镜头,这个外国老头跟年轻姑娘一起,又唱歌,又跳舞,终于拍到了珍贵的镜头。 那时候,马季住在镇招待所,自己掏钱买饭票,在食堂吃饭。满满一碗红烧带鱼,才两毛钱;挺大的馒头,马季一顿吃仨。吃完晚饭,花3角6分钱,买了一包琥珀香烟,回到宿舍,再也不见动静。转天清晨,伙伴们推门一看,马季穿着裤衩,俯卧床上,打着呼噜,呼呼大睡。桌上铺满了稿纸,琥珀香烟早化成了灰。马季听见响动,从睡梦中惊醒,揉揉眼睛,忙让大家坐好,拿起刚刚写得的草稿念了起来,这就是后来的《海燕》。大家听了,很兴奋,只是觉得“底”不大好。那“底”像是报告文学,大意是:她们拉起鱼网,满载而归,平平安安顺利返港……既没“哏”,又没劲。为此,马季几次跑到码头,仔细看渔民返航。不知怎么搞的,终无所获。《海燕》的“底”改成目前这样,还是回到北京以后的事。 九、马季“被俘” 在农村生活久了,常常碰到一些偶然的可笑的事情,也给马季带来创作的灵感。马季“被俘”的笑话即为一例。请看于舟《马季在山东》一文里的描述: 夏天来了,山峦一片翠绿。马季和同伴在弯弯的山路上走着。他刚刚创作了一个破除迷信的相声《跳大神》,为了休息,换换脑筋,他陪着一位搞美术的同志上山来写生。搞美术的同志在“选景”上是很讲究的,这样一个角度,那样一个色彩的。马季乐于给人家当参谋,这儿跑跑,那儿颠颠。谁知他翻过一个山头的时候,突然有人厉声喝道:“站住!” 马季愣了,停住了脚步。“干什么的?” “我们……是来写生的!” “我告诉你,一看你这一身打扮,准知道你不是好东西?” 马季这才仔细看看自己的衣着,一套在北京很普通的服装,特别是那顶鸭舌帽,文登山区的老百姓只是从电影上看到特务戴过。 马季终于明白了:1963年,我边防军民曾歼灭了多股派遣特务,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雷战的故乡——海阳县,还抓了一股。眼下这位手持钢枪的小战士,是把他当“特务”了。马季急了,一再解释:“我是说相声的马季……”边说边用手比划着。 “老实点,跟我走”这位忠于职守的小战士又用喝斥回答了马季的解释。就这样,马季和同伴被武装押送到营房。后来,还是县委宣传部长亲自出马,马季才获得“释放”。 临行前,马季没有责怪那位小战士,还特意走到那位小战士面前,和他握手言欢,又翘起了大拇指,表示自己的尊敬和钦佩。 回到驻地,大伙都笑马季:“你这是体验什么生活”马季幽默地说:“我这是体验一下‘特务’生活,说真的,押着往前走,提心吊胆,还怕那枪走火……” 笑话,笑话,一笑了之。马季不然,未曾了之,却把它储存在电脑般的脑海里的创作素材库里。他当时就说过:“我被当做‘特务’抓起来,这件事情既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正是组织包袱的绝妙素材,我早晚会在相声中用到它。” 果不其然,后来经过提炼,用在《游击小英雄》里: 甲:站住!干什么的? 乙:我来演出的! 甲:从哪儿来? 乙:从团里来! 甲:到哪儿去? 乙:到剧场去! 甲:有路条吗? 乙:路条没有! 甲:来人哪…… 乙:别喊了!你这是干吗哪? 甲:我正在回忆我们当初儿童团时候的战斗生活哪! 乙:啊?!我说怎么还查路条呢! 十、周总理给了任务 马季乘坐的轿车徐徐驶入风光秀丽、树木掩映的中南海。 演出地点在紫光阁。原来,这里每逢周三、周六,都举办舞会,为的是让日理万机的中央领导同志松弛身心,消除疲劳。可是,他们实在是太忙了,每个人只能抽空玩一会儿。来得最早的是朱老总,他老人家年事已高,饭后不久就来了。他喜欢轻柔舒缓的舞曲,跳一会儿,就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有时休息比跳舞还多些。朱老总离去不久,舞曲节奏一变,意味着毛主席莅临。毛主席跳上几支曲子,然后有段较长的休息,就安排他所喜欢的曲艺和戏曲表演。 这天晚上,先到场的不是朱老总,而是周恩来总理。周总理风度翩翩,舞姿潇洒,在一边看他跳舞,都是美的艺术享受。 休息时,轮到刘宝瑞和马季说相声,说的是拿手节目传统相声《找堂会》。周总理有时笑得前仰后合。 《找堂会》在热烈掌声中结束,周总理把马季叫到身边,亲切地问:“听说你跟侯宝林先生学相声,毕业了没有?” “跟师傅学艺,永远不敢说毕业。”马季答道。 周总理笑了,补了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又说:“问题在于你有没有自己的作品。” 马季又一次到中南海演出。休息的时候,周总理来到他们中间,径直问马季:“马季同志,你的相声里有没有反映如何看球赛的”“没有。”马季不假思索地说。 “能不能写一篇讽剌体育赛场只争成绩,不讲风格的相声,教育我们的运动员和观众在比赛中特别是在国际比赛中讲风格,讲文明。我们是个大国,输球不能输人嘛。” 周总理的这番话显然是有所指的。前几天,中国足球队和朝鲜足球队进行友谊比赛,担任主裁判的是朝鲜同志。他的一次判罚导致中国队输了球。一些球迷认为裁判不公,冲进球场,把裁判围了起来,有人还说了些不三不四、不干不净的话。经公安人员排解,才恢复了秩序。散场之后,一些球迷又跑到朝鲜驻华大使馆门前闹事,造成了极坏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