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的时候,母亲向我讲述了她的一个梦:昨天夜里,她梦见自己买了派力蒙布料,为我做了一身新的衣服……说完,母亲无奈地对我摇了摇头。
这个梦,的确是为我而做的。几年前我随意说的那句话,给病中的母亲出了道难题。我非常清楚,这道难题非同小可。
偶然相遇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男孩,他的派力蒙衣服令我的眼神发亮,久久地牵动着我的视线。而派力蒙这一布料的名字,则是几天之后去县城时得知的。在县城那家最大的门市部,那种叫派力蒙的布料陡然映入我的眼帘:颜色浅蓝,布纹粗疏……细细端详,那布料似有一种厚重之感。
回到家,我向母亲描述了那天“惊奇”的发现。从我激动的表情,母亲看出儿子对那个男孩的艳羡。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在几次对我进行审视之后,说:妈也给你买布料做一身吧,可是眼下没有钱,等到“棉花加价”下来……这番话让我喜出望外。可是,家里的日子紧巴,我哪敢有换新衣服的奢望呢?想着,心里掠过一丝浅浅的不安。
母亲说的“棉花加价”,是一个颇具时代特色的词语。上个世纪70年代,农村生产队向国家交售棉花,收购站先核定一个低价进行结算,最后再按实际价格“加价”,生产队再把“加价”分给社员。每当生产队交完棉花,而家里各方面急需用钱时,母亲总是对我们说,等“棉花加价”下来……“棉花加价”是希望的稻草生命的期盼。
我和我的母亲盼“棉花加价”,全家都在盼“棉花加价”。真的,我们许多美好的理想,都寄托在“棉花加价”上面了。等了很久,“棉花加价”才下来,数目少得可怜。稍微一松手,那点钱就像流沙一样不知不觉地消逝了。
一天,母亲对我说,“棉花加价”的钱做了更急的事,不能给我买派力蒙做衣服了。就这样,一直等到发放第二年的“棉花加价”。然而,这次分到的数目比上年还少。母亲便更加无奈地对我说,那就再等等,再等等……就这样,拖了很多年,我对于派力蒙的印象渐渐淡忘,商店里似乎也见不到派力蒙的影子了。
让我吃惊的是,许多年之后母亲重又提起派力蒙的事。那年我已参加工作,是专程回家探望父母双亲的。一家人正围着桌子吃饭,母亲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派力蒙,还是没有买上啊……一定是长时间瞧着我,母亲想起了悠悠往事,才脱口说出此话的。
母亲已病故多年。那一夜,我因梦见母亲而被惊醒———我梦见了母亲关于派力蒙的梦。随即,拨打了千里之外长兄的电话。长兄说,今天正是母亲十周年的祭日。于是,我就再也不能入睡了,翻来覆去地想着生前多病的母亲,想着她在艰难境况下为我们所做的种种努力。
很久很久,我都没有到母亲坟前跪拜了。我想在这样的时节,母亲坟上定会有萋萋芳草,那些草儿定会散发着慈爱的芳香。
河北 程才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