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李澄中（1629～1700），字渭清，号渔村，清初诸城著名文人，康熙朝山东惟一博学鸿儒。学问渊博，著作等身，尤工于诗赋，自为《墓志铭》曰“其诗高岸，以汉魏、唐人为宗”。佳作甚多，《东武吟》是代表作之一，自己视为一生的得意之作，将其放在《滇南集》卷前代序，同榜博学鸿儒的施闰章题《东武吟》云“渺然有临碣石、观沧海之顿宕雄蔚，超然独胜也”。

　　诗人出仕前，曾与同邑文人徐栩野、张石民、赵壶石等人亲辟卧象山，遍游五莲山、琅琊台，寻胜访古，诗文唱和，寄情山水长达十余年，对家乡的一山一水都十分熟悉，一草一木倍感亲切。五十岁时应鸿博试，一举成名，骤然离乡，入翰林院，纂修明史，居京十余年，无异于“自由鸟入了金丝笼”，能对自己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家乡和亲友不怀念吗？《东武吟》正是这时期的思乡之作。诗中对家乡的山川胜迹、名人轶事、百姓生活浮想联翩，千古纵横如数家珍，清词丽句奔赴笔下，字里行间洋溢着浓浓的乡土情和自豪感，是难得的颂扬家乡诸城的诗歌力作，是诸城文学史上的一颗璀璨明珠。

　　诗歌成文的时代，诸城县的疆域达四千余平方公里，是当今的两倍。诗中浓墨重彩描绘的卧象、九仙、五莲、琅琊等胜景，其时都在诸城县域内，现已都是五莲、胶南等县市的旅游胜地了。

【原文】        

        东武吟①

　　 我家东武城，因为东武吟②。

　　 东武飞作怪山去③，东武之名留至今。

　　 超然有古台④，坡公迹灭生蒿莱⑤。

　　 先人敝庐在其下⑥，巷口乔木柴门开。

　　 南睇双尖见马耳⑦，石罅生云白如水⑧。

　　 老农测候识阴晴，昨日云生朝不起。

　　 琅琊辇道盘山阿⑨，秦皇碑字今销磨⑩。

　　 斋堂斜连沐官渡{11}，鼋鼍出没何其多{12}！

　　 长潍喧呼恶浪蹙，韩信坝头鬼夜哭{13}。

　　 卢山本以卢敖名{14}，寂寞岩灯照幽独{15}。

　　 九仙摩云列岫攒{16}，五莲捧出青琅　{17}。

　　 惊涛倒峡双湫裂{18}，中有千尺苍龙蟠。

　　 福地新开号卧象{19}，野客撰杖时来往{20}。

　　 璧月高悬珑塔光{21}，玉虹下注元潭响{22}。

　　 季氏曾城石屋根{23}，雨霖葛冢汉臣魂{24}。

　　 天地洪荒虞帝出{25}，千年人说诸冯村。

　　 其余琐细不足数，唐宋传来名独古{26}。

　　 山川灵秀相荡回，尽收远势归东武{27}。 

    《东武吟》成声转悲{28}，风俗曾经鲁所治。

    十万人家读书处{29}，淳朴尚有先民遗{30}。

    几遭战火饱丧乱，城郭楼榭飘风吹{31}。

    残黎鹑结力已尽{32}，梁伏遗教空尔为{33}！

    我今客游羁京华{34}，梦魂不到天之涯{35}。

    感今思昔意惆怅，旷野茫茫遥相望。

        

【注释】

　　①东武：诸城，西汉初年设县，曰东武，县治在今密州街道古城子社区，隋朝时改为今名。　吟：古代乐府诗歌体的一种。　　②因为：因此而写作。　　③怪山：《吴越春秋》载：“怪山者，东武海中山也。一夕飞至，居民怪之，故名怪山”，又见古逸书干宝所著《山亡》，谓“夏桀无道，东武山一夕亡去，堕于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之西门外”，乾隆《诸城县志》亦有类似记载，典出于此。　　④古台：超然台，公元1075年，苏轼知密州时所筑，苏辙取名超然台。　　⑤坡公：苏东坡。　　⑥先人敝庐：先人，死去的父辈。　敝：谦词。　庐：房舍。　　⑦双尖：马耳山上的两个最高峰，语出苏轼《雪后书北台壁》“试扫北台看马耳，未随埋没有双尖”。　睇：斜着眼看。　　⑧石罅：石的裂缝。　　⑨琅琊：琅琊山，公元前219年秦始皇在山上筑起了雄伟的琅琊台。　辇道：琅琊台址三面环水，唯西面连接陆地，地势稍坡，形成阶梯，可以上下，俗称御路。　辇：古代帝王所乘车名。　山阿：山的曲处，即山坡。　　⑩秦皇碑字：秦始皇在琅琊台上所立的颂德刻石，珍贵文物，现藏于中国历史博物馆。　　{11}斋堂：岛名，在琅琊山东五里之海水中，其上曾建有斋堂。　沐官渡：即沐官岛，在琅琊山西南较远的海中，传说是秦始皇遣徐福率童男女千人入海求仙的出发地。　 {12}鼋：一种像鳖的爬行动物，身体较大。　鼍：爬行动物，形似鳄鱼，也叫猪婆龙。　　　{13}韩信坝：在诸城市区北五十里的古县村东，此处夹潍河两岸并立着两座小山岭，河床骤狭，急流冲激，相传是当年楚汉相争韩信以沙袋堵水大破楚军、杀死其主将龙且的地方。　 {14}卢山：原名故山，诸城市区东南三十里，传说博士卢敖因避秦始皇焚书坑儒暴政逃匿来此隐居，后改名为卢山。　{15}岩灯：卢山上矗立的一排怪石，高20余米，远望似灯台排列，故名圣灯岩。　　{16}列岫攒：群峰凑集。　岫：山峰。　攒：聚集。　　{17}琅　：美石，这里形容五莲山石之美。　　{18}峡：指“扶云双峡”，在卧象山。　双湫：指霜潭（白龙潭）和墨潭（黑龙潭）。　湫：水池。　　{19}福地：道教谓神仙居住之地为“福地”，这里指卧象山。　　{20}野客：隐士，这里指曾与作者同辟卧象山的文人张侗、张衍、徐栩野等人。　　{21}璧月：圆如玉璧的月亮。　珑塔：卧象山中的塔嶂峰。　　{22}玉虹：指瀑布。　　{23}季氏：春秋时鲁国大夫，率兵在今枳沟镇乔庄一带修筑了古诸邑城。　石屋：即石屋山，亦称庙山，在枳沟村东南三里。　　{24}葛冢：葛陂，诸葛孔明故里，枳沟镇普庆村西南潍河北岸。　冢：坟墓。　汉臣魂：指蜀汉贤相诸葛亮不朽的英灵。　　{25}洪荒：混沌蒙昧的远古时代。　虞帝：即舜，传说中的古代帝王，生于诸城舜王街道诸冯村（《孟子》载“舜生于诸冯，东夷之人也”）。　　{26}名独古：从汉初到隋开皇十八年，历时800余年，东武这个县名基本上未变，故谓“名独古”。旧时文人好古，苏轼等在其诗文中也多称诸城为东武。　　{27}远势：指山川灵秀之气动荡回环所形成的高远气势。　　{28}声转悲：笔锋由描绘山川胜迹转向人民生活现实，悲民生艰难。　　{29}十万人家读书处：指诸城人崇文尚学风气浓厚。语出苏辙“至今东鲁遗风在，十万人家尽读书”，常误认为是苏轼所写。　　{30}先民遗：古人的淳朴遗风，亦即“东鲁遗风”。　　{31}飘风：旋风。　　{32}鹑结：“鹑衣百结”的缩写，形容衣服破烂。　残黎：指战乱后余留下的黎民百姓。　　{33}梁伏：梁指梁丘贺，西汉博士，《易》学家，诸城人。伏指伏理、伏黯等，都是汉代名儒，诸城人。　空尔为：意为白白地那样干了，人民生活已濒绝境，梁伏遗教再好也难起作用了。　　{34}客游：在外地作客，此处流露出作者不安心在外做官的想法，反映了他蔑视富贵的思想。　京华：即京城，这里指北京。　　{35}天之涯：天涯，天边。诸城距北京并非天涯之远，更不至于“梦魂不到”，这里是用夸张之辞，极言思乡之切。

        

【简析】

　　《东武吟》全诗48句，330字，在《东武诗存》所收录李澄中的156首诗中，是最长的一首。按所写内容和韵脚划分，每4句为一节，共12节，可分为4段。

　　第一段，第一节的4句。这是开头段，开头两句“我家东武城，因为东武吟”，开宗明义直抒写作动因，接着引用“怪山飞去”的典故，指明家乡县名虽已更改，但东武之名至今留传。开篇点题，简洁明快。

　　第二段，2～9节，共32句，占全诗三分之二的篇幅，是重点段落。这一段，作者历数了家乡的山川名胜和历代名人轶事。着笔从自己家居旁的景观写起，最近的是号称诸城历史上八大胜景之首的超然台。古台系苏轼所造，其脍炙人口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就是在这里写成的。苏公虽然早已作古，超然台凋零荒芜，但它仍是文人墨客向往的地方。超然四望，首先映入眼帘的当是马耳“双尖”，马耳山海拔705米，是诸城第一高峰，雄踞黄海之滨，堪称诸城的屏障。诸城地处半岛内陆，季风气候，夏季多东南风，炎热多雨，只要云雾笼罩马耳山，一般都要下雨，因而成了当地观测天气的气象标志，“马耳戴帽，大雨来到”的谚语，老少皆知，使人们对马耳山倍感亲切。现代诗人臧克家有“五岳看山归来后，还是对门马耳亲”的诗句，和李澄中对马耳山的偏爱是一脉相承的。接下来写的是古有盛名的琅琊山，这里三面环海，外岛列峙，地势险要，鼋鼍出没，是天然的出海港。江山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越王勾践，灭吴后野心膨胀，一度要将国都迁于此，图谋雄霸九州，后来秦始皇统一六国，十年间五次出巡三登琅琊，筑台祭海，刻石颂德，留下了“秦皇碑字”、“斋堂”、“沐官渡”等众多古迹，成为东武的一大胜景。歌罢大山大海，再唱大河名山。潍河是诸城第一大河，纵贯全境，著名的楚汉相争潍水之战，就发生在距城区五十里的潍河狭窄处。汉刘邦的大将韩信囊沙堵水，智胜楚霸王项羽的大将龙且，为汉朝的建立开疆裂土，立下了汗马功劳。从此，这里被叫做韩信坝，成为当地人们引以自豪的地方。卢山在城区东南三十里，圣灯岩和卢洞清风是卢山胜景。更值得称道的是作者曾同友人共同开辟过的卧象山，这里同九仙山、五莲山连成一片，九仙摩云群峰攒列，五朵青琅　莲花直插云天，“惊涛倒峡双湫裂，中有千尺苍龙蟠”，圆月映照着高悬的珑塔峰，千尺瀑布撞激龙潭，轰鸣作响，真可谓“奇秀不减雁荡”，“今已压京东”矣。离此不远的石屋山根下，有鲁国大夫季孙氏筑的诸邑故城，潍河对岸就是蜀汉名相诸葛亮的祖籍遗址。山川灵秀之气动荡回环，凝聚于东武，地灵人杰，人才辈出，天地洪荒混沌初开时，虞舜大帝在这里的诸冯村诞生，成为中华文明的伟大奠基者之一，还有许多名胜古迹名人轶事不及细说，东武“真齐鲁间最圣地也”，汉魏唐宋以来，更加声名远播，成为闻名遐迩的“礼义之乡”。

  第三段，10、11两节。笔锋陡转，由歌颂东武的山川胜迹，改为写实忧民。“《东武吟》成声转悲”，直率地说出了作者的忧悲之情：东武虽是“十万人家尽读书”的礼义之邦，淳朴的古代遗风代代相传，但明末清初以来，饱经战乱，城市遭到极大破坏，亭榭楼郭灰飞烟灭，人民死伤逃亡，余留下来的人缺衣少食，艰难度日，濒临绝境，古代当地大儒梁丘贺、伏理等人的教诲再好也难起作用了，这是多么令人忧心的事啊！

  第四段，最后一节的4句。这是结尾回顾全文的段落。作者自称像在外做客一样被束缚在京城，魂牵梦绕的故乡，如同远在天涯海角，只能“旷野茫茫遥相望”，无限惆怅，怀乡忧民之情跃然纸上。

  这是一首怀乡忧民的史诗。全诗结构谨严，脉络清晰，前后连贯，气势磅礴，多处用典，内涵厚重，韵律规整，节奏明快，读起来朗朗上口，具有极高的思想性和艺术性，是难得的上乘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