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之后,我才理解墨菲的心情。 墨菲当年在小城是轰动一时的人物,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漂亮。墨菲的确是漂亮,椭圆形的脸庞,白皙的皮肤,弯弯的漆黑的眉毛,小小的鲜红的嘴唇,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材,是她们那一级里的校花。 第一次听到墨菲的故事是杰讲的。那时我在乡下一个小学校里,正为自己苦恼:爱情迟迟不来,工作上虽然比较顺利但是天地太狭小,谁愿意在那个偏僻的地方呆一辈子啊。可是调动却根本没戏:扒拉遍七大姑八大姨祖宗三代都没有一个跟权沾边的,而我的小小的自负使我不甘心,因此苦恼便缭绕不去。 那一天杰来看我。杰没什么才气但是很有运气,毕业后改行上了行政单位,工作很让人眼热,因为他们村和我们村相邻,所以杰经常借回家的机会来看我,而我每次有事第一个想起来的也都是他。同事们都以为我们之间一定能发生点什么,但是我心里清楚我们的友谊无论如何是升华不到爱情的境界的,我们在一起什么都谈唯独不谈情不说爱。 那一天他忽然坏坏地笑着说:“彩彩,凭你的条件,找个权贵的儿子或者外甥侄子表弟之类的嫁了不是件很难的事吧?那样调个工作还不简单?”“行啊,可是我巴结不上啊。”这一次我很掉价地回答他。我是故意的,彼此都知根知底的,他知道我的清高,还这样问我还不是有心气我。果然,杰有些惊讶,这样的答案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有点急:“就凭你,还用走这条路?那些公子哥有几个是好的,弄得彼此心里都不平衡。”“有什么不平衡的?各取所需啊。”我继续逗他。我知道杰在心里对我还是有点意思的。果然,他有点激动了,脸都有些红:“这样的婚姻明码标价,互相利用,有几个是幸福的?你知道墨菲吧?”“知道啊,挺漂亮的那个女孩。怎么啦?”“比谁都清高的那么样的一个人,咬牙咬了五年,最终还是跟了她同学,李局长的外甥刘磊。”“那好啊,既有感情又有权力。”“有什么感情,她以前半眼都不稀看刘磊,后来实在调不到城里去了,就跟了人家。不但自己的工作调到市直学校,还把她弟弟妹妹的工作全调过去了。现在怎么样?闹离婚!两个人分开睡!”我的脸有些发烧,杰一脸的愤愤不平,没顾上我的感觉:“她根本就不爱刘磊,只不过利用人家罢了,利用完了就要一脚蹬开。”我有点恼杰的态度,还用你警告我试探我?如果有这样的打算我还能在乡下等这么多年?早就调城里去成了大大小小有点权力的某位某个亲戚的媳妇了。可是今天我偏要气气他:“放心吧,老弟,我是说话算话的人,既然要参加游戏就保证遵守游戏规则,绝不会做过河拆桥的事。有合适的公子哥也给我介绍介绍,我不嫌他们没文化没素质,长的矮点的难看点的也行。”杰小心地看了我一会,然后摇了摇头:“彩彩,得了吧,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也不会做那样的傻事。”是啊,这个家伙是够了解我的,我骗不了他。可是你明白么,我也不会嫁给你,因为我们太熟了,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谁说的来?好像是过时了的诗人汪国真吧? 后来陆陆续续听杰说起墨菲的事,墨菲怀孕了自己偷偷去把孩子做掉,刘磊气得和墨菲吵,墨菲就借机搬到学校单身宿舍去,然后两个人冷战了半年多,办了离婚手续。杰这么热衷于他们的事,和他与这两个人都熟有关,可能还有告诫我的目的。我何尝不明白,但是我要是嫁你,那是不是一样了?为了你的位置具体说是为了调到城里而嫁?也许是我太敏感了。 四月里的一个星期天,天下着小雨,阴冷阴冷的,因为无聊,我在家里睡大觉,杰来看我,没披雨披,衣服淋透了,我有点感动,我这个被爱情遗忘的角落里,只还有他惦记着。他站在那里心神不定地扯了几句闲话,忽然定定地看着我说:“五一放假,带你去爬泰山好吗?”我心里发慌,但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们五一不放假,二号才开始休呢。”看得出来杰很失望,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二号也行啊。”我没接话,他也就没再说什么。而我却忽然想:去就去吧,日子这么无聊,杰为人很好,条件也不坏,在人们眼里算是相当不错,我们也很谈得来,给我们个机会为什么不可以呢?爱情也许真的就开花了呢!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杰却再也没出现,好像忘了当初说的话,是因为我当时的态度让他没了勇气?他曾经说过越是熟的人越不敢放肆的,还是杰对我的爱还不足够到明明白白地说出来的地步?我不知道,反正就这么阴差阳错,我和杰就再也没了机会。因为不久我就遇到了我现在的丈夫,几乎是一见钟情的我们很快结婚了,婚后我考入了市里新建的一所学校。爱情和事业的转机就这么一起来了。 在新学校里,忙得晕头转向,但是忽然有一天我们的会计松打电话找我,说墨菲想借我的课件用一下,我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墨菲怎么会认识他呢?他们的年龄相差十岁吧?后来,在一次聚会上,杰又跟我提起了墨菲,说她当年离婚是为了一个有家有室的人时,我马上就猜到了那个人肯定就是我们高大儒雅温和细致的会计松!果然如此,墨菲毕业时分到乡下和松一个办公室,日久生情,可是一个是有妇之夫,一个无心在乡下扎根,所以最终,墨菲还是选择了刘磊,后来两人不能相忘于江湖,便各自离婚。而这一步对墨菲来说是多么大的压力啊,人人都指责她过河拆桥,存心耍弄刘磊,我当时也对她有些不齿,何况松在这之前对妻子体贴入微,是他们那里最美满恩爱的一对,现在为了墨菲而离婚,这是我最痛恨的行径。 后来,松因为妻子的诉讼,被调离了会计岗位,在一个郊区学校任闲职。然而他和墨菲依然顶着来自工作和道德的压力终于修成正果。现在故事已经过去了五六年了,墨菲和松的女儿也已经两三岁了吧?在人们已经渐渐淡忘了这段故事的时候我却在一个无眠的夜里突然想起,如果当年杰真的来找我去爬山,我会不会去?答案是肯定的,我当时那么空虚,一定会去的。人是意志很薄弱的动物,即使他一直很坚强,也不能保证总是坚强,可能就是一瞬间的软弱让他改变了自己的信念。而我去了又会怎样?我们一直很熟也很要好,可能因为这个机会两人的关系会有所突破,然后呢?我嫁给杰,然后呢?婚后随着工作调动的满足感的消失和夫妻之间的摩擦,我会失望会不甘心会另有非分之想:我本来是可以找到一个我更满意的呢,我并不是多么爱他啊……想想当年的墨菲吧,她并不是故意要利用婚姻的,跟刘磊结婚时也肯定是想好好过日子的,可是因为不爱,所以即使是满足了她种种的条件,也依然不能让她忍受,而那不能爱的却因为爱而不能不爱,这是多么深刻的痛苦啊!而错娶了墨菲的刘磊的痛苦呢?不用想也能知道!现在的我反而觉得分开是对这种错误的弥补,两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于是多年之后的这个深夜,我理解了墨菲,并且为自己和杰庆幸,庆幸我们的错过,庆幸这世上又少了一个错误的婚姻,少了一些因此而痛苦的人!
200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