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家楼的大火烧过之后,身为北大哲学教授的梁漱溟竟与主流舆论唱起了反调。在一片赞扬声中,只有他想到了学生们的举动侵犯了他人的公民权,是毫无疑问的违法行为。不怕逆流而上的独立品格使他成为了一个来自北大的另类。
1917年,因为一篇哲学论文《究元决疑论》得到了蔡元培校长的激赏,梁漱溟应聘来到北京大学教授印度哲学。这一年他只有24岁,不但比他的许多同事年轻,甚至他的一些学生,如冯友兰、顾颉刚、傅斯年等也与他年纪相若。尽管性格孤僻,但他还是迅速地融入到北大的氛围之中,胡适、陈独秀、李大钊等当时大名鼎鼎的人物也很快成了他的朋友。
梁漱溟的父亲巨川先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在清末做过内阁中书,主要工作是为皇室抄录皇家档案。巨川先生为人忠厚,做事认真,讲求实效,厌弃虚文,同时又重侠义,关心大局,崇尚维新。他坚信中国的积弱全是由于读书人舞文弄墨、脱离实际所致,因此虽然身为清代旧臣,他却并不要求子女读四书五经,而将梁漱溟送进了洋学堂。他因为家贫亲老,自己很遗憾没有机会出国看看,因而一再谆谆告诫子弟“务必以出洋当一件正当要紧之事,勿惜费,勿惮劳,即使竭尽大半家资亦不为过”(《桂林梁先生遗书·年谱》)。他少年时很以母亲的严厉为苦,因此很少责打自己的孩子,对于孩子们的事情,哪怕关系极大,他也仅以表明自己的意见为止,从不横加干涉。在他那一辈人中,巨川先生这种开明的态度是十分罕见的。梁漱溟以后曾有过这样的回忆:“吾父是一秉性笃实的人,而不是一天资高明的人。他做学问没有过人的才思,他做事情更不以才略见长。”“他心里相当精明,但很少见之于行事。他最不可及处,是意趣超俗,不肯随俗流转,而有一腔热肠,一身侠骨。”(《我的父亲梁巨川》)他的这些言传身教自然予他的后辈以极大的影响,梁漱溟最初的思想与做人,和他的父亲几乎纯出一路。
正是由于父亲的信任与宽容,梁漱溟很早就养成了自学的习惯,小小年纪就自承“天生德于予”,鄙视只谋求一人一家衣食的平庸生活。这种向上心,促使梁漱溟从就读于顺天中学堂时起,就孜孜于人生和社会问题的探求。十几岁时,他就“留心时事,向志事功”,埋头于《新民丛报》、《德育鉴》、《国风报》等书报之中,还写日记不断勉励自己。他读《三名臣书牍》、《三星使书牍》时,非常仰慕胡文忠和郭筠仙,常常称道他们。他这种看轻书本学问而有志于事功的行径很得巨川先生的欣赏,
因此还为他取字“肖吾”(《桂林梁先生遗书·思亲记》),足见爱惜之深。父子俩经常于晚饭后谈论时事,评点人物,气氛十分热烈。虽然两人时常因为想法不同而争执得不可开交,以致声传户外,但谁也不强迫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反而以此为喜。直至晚年,梁漱溟仍很怀念这种父子相得的氛围,同时这也埋下了他一生顽强追求平等自由的种子。
但随着年岁渐长,梁漱溟对人生与社会的态度也有几次重要的变化,逐步与他的父亲拉开了距离。最初他秉承家学,倾向于变法维新。此后不久,他又转向了革命,并且于中学毕业前参加了同盟会京津支部,积极从事于推翻清朝的秘密活动。这引起了他父亲的不满。辛亥革命爆发之后,梁漱溟就在同盟会的《民国报》任外勤记者,并因此得以目睹当时政坛上的种种丑行,内心非常苦闷。巨川先生对愈演愈烈的党派丑剧更是深为反感,但梁漱溟为了维护西方政制,事事加以辩护,父子之间经常爆发剧烈的争吵,而且都言辞尖刻,大伤感情。正如梁漱溟以后回忆的那样,他们经常因为争执,“当午或为之废食,入夜或致晏寝。既寝矣,或又就榻前语不休”。但在巨川先生辞世后,梁漱溟曾为自己“词气暴慢”、“悖逆无人子礼”(《桂林梁先生遗书·思亲记》)而痛悔不已。这时梁漱溟又读到了日本人幸德秋水所著的《社会主义神髓》一书,被书中反对私有制的主张深深吸引,转而热心于宣传社会主义理想。他写了一本名为《社会主义粹言》的小册子,大力提倡废除财产私有制,还把它油印分送给了许多朋友。这些自然都大违他父亲的心意,父子之间的裂缝越来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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