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此时此刻,江南也正看着台历发愁呢。她拿起一只笔,把连续的四个星期一画上了圈。
说不好江南对于星期一有什么感觉。一方面,她好盼着星期一快些到来,到了星期一,便又可以见到白燕阳了;另一方面,再过四个星期一,实习就要结束了,她便没有任何名正言顺的理由和白燕阳朝夕相处了。其实,这个实习本来就是走过场,安排的工作并不多,也没必要每个工作日都到市经济信息中心来。一同来此处实习的其他同学基本上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写论文啊,参加面试啦,找个理由请假还是很容易的。江南当初也没想过要一周五天往信息中心跑,但是,因为在这里可以见到白燕阳,她从不迟到早退,早上出门前还要精心打扮一番。
“如果奇迹真能出现该多么好。” 江南随身携带的迷你香氛是兰蔻的“so magic”,中文名字叫“真爱奇迹”。 星期一早上出门前,江南在身上多喷了些“真爱奇迹”,心情无法平静下来。
一进机房,就看见白燕阳正和几个男生高谈阔论呢,时不时还用手比划几下。江南没有作声,走到自己的13号座位上。过了一会儿,白燕阳朝他的14号座位走来,拎起桌上的NIKE书包从里面掏出太空壶要去接水。江南拿起自己的水杯,勉强笑着对白燕阳说:“帮我也接一杯。”
白燕阳愣了一下,继而从江南手中接过杯子,说声“好”扭头就走。
白燕阳拿着水壶水杯走出机房的门,江南望着他的背影想:“我究竟该怎么做呢?”
不多时,满满一杯水被放在江南的桌子上,白燕阳麻利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江南期待着他能说些什么,但一向能言善辩的白燕阳此刻却没有只言片语。
又过了一会儿,江南默默瞟了一眼白燕阳,发现他正在津津有味地上网聊天呢。
“燕阳,你为什么不能开口和我说说话呢?哪怕一句也好呀,你知道我是多么在乎你吗!”江南难过地想。
不知不觉,下班的时间又到了。人们纷纷收拾个人物品,关上电脑,离开机房。白燕阳也麻利地把自己的物品塞进NIKE书包,起身要走。江南停下手中的活,把椅子向前挪一挪,为白燕阳腾出去路。
“谢谢。”白燕阳从江南椅子后面走过,平淡地说。他大步流星地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似乎又想起什么事,转身返回来。
江南假装忙手头的工作,没有抬头看他。白燕阳看出江南是故意不理他,冷冷地说:“我可能不来了。”
“不来了?永远不来了?燕阳有意躲开我吗?他怎么能这样做呢?”想到这里,江南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惴惴不安地抬起头。
白燕阳似乎早就预料到江南会怎么想,他不慌不忙地道出此中原委:“我一个哥儿们今天生日,大家说好了要去K歌,K一宿,要是玩累了我就歇一天,明天可能不来了。”
江南总算松了一口气,看着白燕阳,说话时语气轻松了很多:“别把嗓子唱坏了”。
白燕阳笑得甜甜地,“嗯”了一声,转身再次离去。
他的笑对江南是莫大的安慰。一直等到白燕阳的身影在门口消失了,江南才回过神来,关上电脑,收拾桌子,起身回家。
双休日连着两个阴天,到了星期一总算下了一阵牛毛小雨,天空却不见放晴。黄昏时分,天地间弥漫着一种像雨又像雾的水气,让人身上粘粘的,十分不舒服。晚风吹过,那层水气冷丝丝的,一股寒气简直要侵入骨髓。天气反常的时候,江南后脖颈的旧伤疤就会隐隐作痛。在车站等车时,江南一直把手放在如云的青丝里,按在那片曾经被养母的冷烫剂烧伤的皮肤上。
公交车来了。江南走上去,带着一丝眷恋,向车窗外望了望。在白燕阳骑着自行车向她挥手的地方,如今只有被雨水淋湿的柏油路面,一片湿漉漉的青灰色。
“奇迹不会总是出现的。”江南想。
想到这里,她心里和这天气一样又阴又冷。听说芳香的气味有助于调节人的情绪,在公交车里找了一个座位,江南从手袋里掏出粉红色的“so magic”。它只是个7ml的小瓶,现在已经快喷完了。江南晃晃瓶子,朝自己使劲按了两下。三色堇叶、白胡椒和榛叶嫩芽共同营造出一种略带辛辣的香气,瞬间把江南包围住。邻座的人被这股浓香打扰,纷纷朝江南这里看。江南丝毫不顾别人怎么看,她闭上眼睛,深深地把这种叫作“真爱奇迹”的味道吸进肺里。
在“so magic”的围绕里,江南的思绪渐渐展开。她想起高中时读过的一本薄薄的书,据说是当年最畅销的小说。讲的是两个中年人,罗伯特和弗朗西丝卡,在短暂的四天里相识相知相恋,然后用尽一生去怀念对方。初读这个故事,江南好感动,但很快又为男女主人公遗憾。假如他和她早二十年邂逅,廊桥上的美丽故事怎会只是遗梦呢?
思路走到这里,江南立刻睁开双眼,竟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用力咬了一下自己冰冷的指尖,好疼呀。江南想到自己,想到白燕阳,想到自己不愿去想的白燕阳的“海鲜女友”。一种长期形成的骨子里的冷傲使她不愿意把自己和“生猛海鲜”放在一个起跑线上,她只是觉得她和白燕阳的相遇还不算太晚,还没到只能“廊桥遗梦”的时候。
周二上午,白燕阳果然没有到机房来。望着身旁的空位子,江南心里空荡荡的。江南清楚地记得当她第一次坐在这个座位旁,白燕阳指着她桌上的标签“13”说 “我一直坐在14号”,说着从肩上卸下书包要从她身后通过,见江南为他挪椅子,白燕阳爽快地说“没事,我蹲着都能过去”,说罢,他灵巧地一蹭,已经来到这个座位上。
午休时候,江南的手机响了。
“喂?”江南接了电话。
“江南吗?我是白燕阳。你在机房吗,我一会儿过去。”电话里是熟悉的白燕阳的声音,只是有一点儿沙哑。
“我在,我在,你快来呀!”江南激动地说。“你快来呀”四个字一出口,江南立刻感觉到自己应该表现得矜持一点儿,可惜说出口的话是无法收回去的。
没过多久,白燕阳背着书包出现在门口,整个机房仿佛一下子明亮了许多。看到白燕阳,江南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哎呀,玩死我了。”白燕阳一坐下就讲起昨天夜里K歌的事,说得非常搞笑。
“你听我这嗓子,咳、咳、咳、咳……”白燕阳模仿着老爷爷咳嗽的样子,江南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好像好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两位客人做完美容走出来,高婷婷笑容可掬地拿起《顾客意见簿》递过去说:“请您留下宝贵意见。”又有人走进大堂了,杜新娜在招呼她。高婷婷等着客人在《顾客意见簿》上留言,没有在意来者。她正看着客人在意见簿上写字,听见有人在说话:“高婷婷,你在这儿呀!”
高婷婷一抬头,眼睛里立刻飞出小刀片儿。
说话的人正是高婷婷的高中情敌,喜欢白燕阳但不敢表白却还要不停念叨他的安平平。她现在穿戴入时,脸上也多了份精致的妆容,比高中时漂亮多了。
看到昔日的情敌变成了今天的顾客,高婷婷非常不自在,她只是职业性地挤出一点儿笑容:“啊,安平平,你来做美容吗?”
安平平大概猜到了高婷婷的想法,但她没有顺着眼睛飞刀片儿,只是从容地说:“我预约了一个鲜花木桶浴加芳香舒缓按摩。婷婷,你陪陪我吧。”
高婷婷朝一直坐在旁边操作笔记本电脑的主管看去:“主管,我陪这位顾客进去。”
主管见是顾客的要求,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高婷婷代替杜新娜为安平平做了登记,然后引领她去百合坊的SPA服务区。
安平平躺在飘满玫瑰花瓣的木桶里,高婷婷问:“水温合适吗?”
安平平满意地点点头。
高婷婷为安平平拉上纱帘,说:“有按摩师在这儿等候你,我回前台去了。”
安平平一边在木桶里玩水一边说:“你再陪我一会儿嘛。老同学难得见面,说说话嘛,是我主动要求的,你们主管不会怪你的。”
高婷婷见盛情难却,只好说:“那好吧,我陪你。”她对等在一旁的按摩师说:“你到按摩室坐一会儿吧。”按摩师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高婷婷搬来一把椅子,坐在纱帘外,向纱帘里问道:“高中毕业快三年了,你现在忙什么呢?工作了吗?”
安平平继续在木桶里玩着水,回答道:“我还在念书呢,还要一年才能毕业。我姐姐开了个公司,我一边上学一边在她那儿帮忙。她是你们百合坊的会员。”
高婷婷松了口气,笑道:“原来是这样。你一来我就吓了一跳,我还以为老同学里冒出大款了呢!”
安平平也笑了:“我到这里来都是用我姐姐的会员卡。这儿做一个最基本的面部护理都要好几百,我一个穷学生怎么消费得起。”
高婷婷没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安平平开口道:“婷婷?”
“哎。”
“我看到你放在咱们班校友录上的照片了。”
“你是说我放在网上的照片吗?”
“对,就是你和白燕阳的合影。”
气氛似乎又紧张起来,高婷婷想到安平平过去对白燕阳那个心驰神往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当时我和白燕阳刚确定关系,我一高兴就把合影发到网络校友录里去了。就是觉得挺好玩的,没有别的意思。”
安平平大方地笑笑说:“没关系,我不会在意的。因为,我已经不喜欢白燕阳了。”
安平平的话大大出乎高婷婷的意料,她听了着实一愣:“不,不喜欢了?你不是特别喜欢白燕阳吗?”
安平平平静地说:“以前确实特别喜欢他,但我在大学里遇到一件事情,想法已经彻底改变了。”
高婷婷关切地向纱帘里望去,听见安平平说:“我上大一时有个同寝室的同学,身高1米74,长得也挺漂亮的,跟个模特儿似的。和我们同一届有个男生,身高1米85,大帅哥一个。那个和我同寝室的女孩特别迷信男女身高相差11厘米最般配,第一次见到那个男生就特喜欢他,知道他俩身高正好相差11厘米就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地,认为自己找到了今生的另一半……”
安平平讲起了刚上大学那会儿帮室友盯梢的事。
在图书馆的阅览室里,一个又高又帅的男生正在书库内选书,一个高个儿女生背着书包走进阅览室,坐在窗边一张桌子旁的安平平赶快向她挥挥手,喊道:“冯小倩……小倩,这里!”
冯小倩笑着向安平平走来,小声问道:“他坐哪了?”
安平平指指旁边的一张桌子说:“就是那个放红外套的座位,现在人在书库里呢。”
冯小倩向安平平做了个“V”字手势,蹑手蹑脚地朝安平平指的桌子走去,坐在有红外套的座位对面。
安平平帮冯小倩出谋划策,帮她费尽心机接近心仪的男生。这样做了几次,那个被盯的男生有了察觉。有一天,当安平平和冯小倩故技重演,冯小倩又“恰巧”和那个男生坐在一张桌子旁的时候,男生把她叫出了阅览室。
站在图书馆的走廊里,男生冷冰冰地对一直在费尽心机接近他的冯小倩说:“你别老跟着我了。实话告诉你吧,我是大男子主义,我一直反对女的追男的,你别再演戏了,没用的。”
冯小倩没想到梦中情人会如此硬梆梆地把她拒绝了,一时语噎,干张着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男生扭过头去不看冯小倩,说着“我先走了”甩手就走。冯小倩在他身后呆呆地站着,不多时眼泪涟涟。她抽泣着念道:“柴岳峰……柴岳峰……你回来。”
尽管那个叫柴岳峰的男生把冯小倩生硬地拒绝了,冯小倩还是对他痴心不改。过了几天,当柴岳峰再次坐在阅览室里看书,冯小倩抱着书本探头探脑地走进来。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慢慢走到柴岳峰的座位对面,拉出椅子坐下。
柴岳峰一抬头,见是冯小倩,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冯小倩尽量笑着和柴岳峰打招呼:“柴岳峰,你也来看书呀。”
柴岳峰冷笑一下,立刻把自己的物品收进书包,拎起来就走。冯小倩不知所措,望着柴岳峰的背影,呆呆地坐着。
走到阅览室门口,柴岳峰差点儿和正要进门的安平平撞个满怀。安平平抱着的一摞书被柴岳峰撞了一地,她“呀”的叫了一声。柴岳峰说着“对不起”蹲下捡书,当他发现被撞到的人是冯小倩的同谋时,轻蔑地说:“你们可真会演戏啊!”随后站起身,扬长而去。
安平平见柴岳峰如此没有礼貌,在他背后大叫:“喂,你把我的书都撞撒了怎么就不管啦!没教养的东西!”
柴岳峰依然头也不回地走了。安平平低下头一边捡起掉了一地的书,一边愤愤不平地念叨着:“一点儿教养也没有,原来他是这样的,小倩怎么会喜欢这种人?”
等到安平平捡起所有被柴岳峰撞掉了的书,走进阅览室,冯小倩已经趴在桌子上哭成了泪人。
安平平捋着冯小倩散乱的头发,关切地问:“小倩……小倩……姐们?你还好吧?”
冯小倩不理安平平,把头埋在胳膊里哭得更伤心了。
此后,冯小倩又被柴岳峰打击了几次,整个人都变了。她开始酗酒,经常躺在宿舍里喝得醉醺醺地误了上课,即使坐在教室里也常常双手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窗外,不停念叨着“柴岳峰……柴岳峰……”直到有一天,医务人员把精神恍惚蓬头散发的冯小倩扶进救护车,带走了。
安平平用力撕碎漂浮在水面上的玫瑰花瓣,表情沉重,叹了口气说:“小倩精神出了问题,休学了,直到现在也没有回到大学校园来。我挺同情小倩的,因为她喜欢那个叫柴岳峰的家伙就像我当初喜欢白燕阳一样,特痴情。但冯小倩出事以后我冷静地仔仔细细想了一下,我觉得光一个人一厢情愿是不够的,说到爱情,怎么着也得两情相悦吧。像小倩那样被人家拒绝了还执迷不悟,时间长了不是疯了就是傻了,精神肯定会不正常的。”
安平平仰起头来望着天花板,继续说道:“像柴岳峰那么生硬地拒绝小倩虽然挺没礼貌的,但总比来者不拒,见便宜就占的好。明知他不喜欢自己,还陷在单恋里不能自拔,这种牺牲太没有意义了!我联想到我自己,我确实曾经非常喜欢白燕阳,大概白燕阳也清楚这件事。刚进大学那会儿,我还鼓足勇气给他打过电话,但白燕阳接了电话只是嗯嗯啊啊的,不说行也不说不行,我当时特别难过。”
高婷婷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听见安平平又说道:“后来我想,与其远远地守望着白燕阳那么个神仙似的人物,倒不如彻底把他忘了,因为守着他只会耽误我自己的时间。我安慰自己说:你只不过觉得他长得好看罢了,你已经多看了他很多眼了,也该知足了;他只不过是你的一个幻想,幻想是不能当作现实的,做人还是要实际一点儿。”
安平平在纱帘里说着话,高婷婷在纱帘外默默地听着,越听心情越沉重,不知是为冯小倩,为安平平,还是为她自己。
“水有些凉了,我要出来了。”安平平停了一会儿说。
“好,我给你拿浴衣。”高婷婷连忙站起身。
纱帘拉开,安平平穿着浴衣走出来。
“这边走,按摩室在这边,小心地滑。”高婷婷扶着她到按摩室去。
安平平躺在了按摩床上,高婷婷把服务凭单交给按摩师,嘱咐道:“60分钟的全身舒缓按摩,配合水疗音乐和薰衣草香烛。”
按摩师点头说:“好的。”
安平平做完护理离开了百合坊,高婷婷却还在捉摸着她说过的话。
“与其远远地守望着白燕阳那么个神仙似的人物,倒不如彻底把他忘了,因为守着他只会耽误我自己的时间……你只不过觉得他长得好看罢了,你已经多看了他很多眼了,也该知足了;他只不过是你的一个幻想,幻想是不能当作现实的,做人还是要实际一点儿。”
高婷婷低头拿起手机,抚摸着上面那张与白燕阳的合影。
不知不觉,下班的时间到了。肖小莎晃动着手臂走进更衣室,感叹道:“站了一天好累呀!” 高婷婷跟在她身后,也在为自己捶腰。杜新娜今天动作神速,当两个同事刚进门,她已经换完衣服,对着更衣柜上的小镜子仔细地梳头。
放下梳子,杜新娜得意地说:“亲爱的姐妹们,今天小强来接我,我要先走一步啦!”
肖小莎一边打开自己的衣柜一边说:“我说你怎么脚底抹油一样,动作那么麻利,原来是晚上有节目呀!”
杜新娜锁好柜子,拎着小挎包美美地向门口走去:“亲爱的,我先走一步了,拜拜!”
肖小莎朝杜新娜做个鬼脸,大声喊道:“臭美!”
高婷婷自我安慰地说:“我周四轮休的时候也去找我‘老公’玩。”
提到“老公”,大概是受了安平平那些话的影响,高婷婷有些底气不足。她又拿起手机,看了看上面的贴纸照。
晚风带来几许清凉,车站上只有高婷婷一个人。她孤零零地站了一会儿,公交车终于来了。见车厢内还有一个空座,高婷婷走过去坐下。在她的对面,坐着一对身着中学生制服的情侣。两个小情人亲密地搂在一起,男生捧着一大包爆米花,女生正在一粒一粒地喂他。
只见女生拿起一粒爆米花,递到男生嘴边,甜甜地说:“张嘴,啊——”
男生吃掉爆米花,美滋滋地说:“真好吃,再来,啊——”他又张大了嘴巴。
女生又把一粒爆米花送到他的嘴里,男生故意发出吧唧吧唧地嘬嘴声。
高婷婷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亲热劲儿,把头扭到一边,心想:“难怪这里没有人坐,好恶心呀!这帮小孩儿,越来越胆大了,简直是无法无天。臭德行,我都不爱看!”
虽说不爱看中学生在公共场合搂搂抱抱,高婷婷却不由得想起自己上中学那会儿。想起一个清爽的初夏黄昏,她站在教室外走廊里的窗户旁,上半身探出窗外,背着课文:“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不对,不是‘弦弦掩抑声声思’,应该是‘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无管弦’……‘无管弦’……哎呀,真笨!” 高婷婷拍拍脑袋,自言自语道。
只好拿出语文课本翻一番,合上课本,高婷婷再次背起来:“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
背着书,高婷婷无意中一扭头,发现有人从走廊里另一扇窗户边探出头来看书。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令她怦然心动的白燕阳。白燕阳的侧脸和他的正脸一样迷人,看着他低头翻课本的样子,高婷婷背出“客不发”就又把后面的诗文忘干净了。夕阳橘红色的光把高婷婷的脸映红了。
白燕阳合上课本,开始背书,背了一会儿,发现有个漂亮的女生从旁边窗户里探出头来看他,他便也朝她看。高婷婷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转过身背对着窗户,不让白燕阳看到自己。可是此刻她才发现,白燕阳就在离自己不足3米远的窗户边站着。
高婷婷转回身,再次从窗户里探出头,主动和白燕阳说话:“你是白燕阳吗?”
白燕阳朝她笑笑,点点头。
“你的小提琴拉得真好!”
“我妈妈是小提琴演奏家,我是和她学的。我爸爸也是搞音乐的,他是指挥。”
“是这样吗?”高婷婷模仿着乐团指挥的样子比划着。
“差不多,不过,还是我爸爸的动作比较好看。”白燕阳笑着点点头。
高婷婷被他说得笑了,问道:“你也在背课文吗?”
“我在背《琵琶行》呢,我们明天早自习要考默写。”
“我也在背那个讨厌的《琵琶行》呢,我们班明天也要考默写,真不好背呀,我老是背串行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像一对青梅竹马的伙伴似的聊起天来,把背书的事情抛在脑后。他们一直聊到大部分同学都回家了,教室里只剩下两三个同学还没有走的时候。高婷婷意犹未尽地回到教室,一进门就发现安平平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直勾勾地盯着她。
“高婷,你刚才和谁说话呢?”安平平没好气地说。
高婷婷怡然自得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说:“安平平,你管得也太宽了吧?我爱跟谁说话就跟谁说话,关你屁事!”
安平平被高婷婷气得脸色铁青,可又说不出什么来。她朝高婷婷狠狠瞪了一眼:“你——哼!”
高婷婷也不甘示弱:“哼!”
“喂!您把票打开,拿着票走,拿着票走,好来!” 售票员招呼完乘客下车,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高婷婷猛地从记忆中回过神儿来,发现自己已经到站了,连忙大声喊道:“等等,我要下车!”说罢向车门跑去。
售票员不耐烦地向司机喊:“等会儿,还有人下车。”又对高婷婷说:“要下车怎么不早点儿换出来呀?早干什么去了?拿出票来!”
高婷婷乖乖地把月票举给售票员看。售票员打开车门,高婷婷慌慌张张跑下车。她刚跑下车就不慎扭到了脚,“哎呀”一声蹲在地上。
揉着脚腕,高婷婷回过头去看了看已经走远的公共汽车,慢慢站了起来。晚风吹拂着高婷婷凌乱的长发,她捋捋头发,蹒跚地向家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小声埋怨着:“什么‘守着白燕阳那么个神仙似的人物只会耽误自己的时间’,什么‘他只是一个幻想做人还是要实际一点儿’,安平平分明就是嫉妒我嘛!傻瓜才信她的鬼话!”
在高婷婷的头顶,夜色越来越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