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南走进机房,第一眼就看见白燕阳已经坐在他的座位上。她低下头,不作声地走过去,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明明还是那个人,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所有的知心话语,所有的嬉笑怒骂,所有的美好时光,全都冻结在另一个女孩出现的那一刻。江南想知道,白燕阳是否也有同感;可是,她没有勇气拿出全部的力量去融化隔阂的冰山,穿越怨恨的藻海,把白燕阳找回来。
“再见。”
“再见。”
“再见。”
“再见。”
接连两天,两个人除了在下班时和对方说“再见”,再没多说过半个字。
夕阳又把市经济信息中心的办公楼镀上一层橘红色,江南垂头丧气地走出楼门。
汤明亮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嬉皮笑脸地说:“江南,你怎么一个人呀,那个小帅哥没陪着你呀?”
江南朝汤明亮狠狠瞪了一眼,眼神异常凶狠,如被激怒的猛禽一般。汤明亮被吓成了撞见天敌的田鼠,不敢再吱声,灰溜溜地鼠窜了。
明天是公休日,不用到经济信息中心去。一想到明天不去实习,江南便觉得好无聊。电视里的各个频道被她逐个换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有意思的节目。江南无所事事,推开了二翠的房门。
第一次见表姐到此一游,二翠一时手足无措,攥着手里的活计站了起来。江南接过她手中的针线,端详起来。那是一只绣花鞋垫,看大小不像是女用的,上面有一对鸳鸯,是用五颜六色的丝线一点点绣上去的,鸳鸯下还有一对刚绣出大致轮廓的并蒂莲。
“你绣的?”江南问。
“嗯!”二翠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回答,但语气很肯定。
“为谁准备的?”江南又问。
“……”二翠脸上泛起红晕。
“接着绣吧。”江南把鞋垫还到二翠手里,看着土里土气的二翠无比幸福的样子,真是让人羡慕不已。
在无聊的时候,江南想起了一个无聊的人,她拿起电话,拨了江凌的号码。很快,电话接通了:“是凌姐吗……你明天有空吗……陪我逛街吧……明天都星期六了,我休息,你过糊涂了吧……好,不见不散。”
商场里正在搞买100返100的购物返券活动,人声鼎沸,好不热闹。明明知道这种促销活动纯粹是店家在和顾客玩数字游戏,江凌那购物八爪鱼的血液还是会为之沸腾。江南和江凌不辞辛苦地在人群中穿梭着,她们手里的各色购物袋也不断增加着。
走进一个高档女鞋的专柜,江南一眼就发现了自己心仪已久的款式。黑色的软羊皮材质,鞋面上有一圈细小的褶皱,纤细的鞋带上还有一个月牙形的别针,镶满了水钻。这个款式曾在新出版的一本时尚杂志上出现过,但那本杂志上的服饰多采自海外,内地不一定有货。不曾想,这么快就让江南发现了。
见江南拿着一只样品左看右看,导购小姐走过来:“您好!需要帮忙吗?”
江南举着鞋子问:“这个款式有24号的吗?”
导购小姐笑着说:“您稍等,我去找一下。”
片刻后,导购小姐端着一个鞋盒走回来,递给江南:“您来的可真是时候,24号的就只有这一双了!”
江南坐在矮凳上试穿新鞋,导购小姐在一旁夸耀着:“这款鞋是刚从香港过来的最新式样,最近一期《瑞丽》上还有它的照片呢!您眼力可真好,一进来就看上它了!”
江南端详着脚上的鞋子,越看越喜欢,回应道:“我就是看了那期杂志,觉得这个样子很漂亮,才来你们专柜的。”
江南说着话站起来,走到落地镜前又照了照,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无意中一抬头,江南不尽一怔,脸上的笑容一扫而光。
不远处,一个修长的男孩背影似曾相识。江南就像个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的婴儿,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背影。
“燕阳?他怎么到这儿来了?”江南心跳快起来。
导购小姐见江南举止古怪有些纳闷,一句话问了好几遍:“小姐,这双鞋合适吗?小姐,这双鞋合适吗……”
那个男孩终于转过身来了。发现他并不是白燕阳,江南这才缓过神来。她深深喘了口气说:“我就要这双了,你开票吧。”
导购小姐写好售货小票,交给江南 。江南正要去收银台,刚从别的专柜晃过来的江凌一把拿过小票,笑着说:“姐姐高兴,这次我买单!”
江南没想到江凌会慷慨解囊,随口问道:“今天怎么这么大方,是不是有事求我呀?”
江凌嗲声嗲气地说:“你这是什么话,人家好心好意送你礼物,你还好意思说风凉话!”
江南被她逗笑了:“是吗?那多谢款娘姐姐了!”
江凌朝江南摆摆手:“不谢不谢!你在这儿等我吧,把咱的东西看住了。”说罢,朝收银台走去。
江南笑脸送走了江凌,又朝“疑似白燕阳”出现的地方看了看,可惜什么也没有发现。
收银台前排着一队人。终于轮到江凌交款了,她把售货小票和银行卡一起递给收银员。收银员完成收款操作把银行卡和几张小票还给江凌。江凌清点了一下,疑惑地说:“你还没给我返券呢,买100返100,你应该返我1400的券呀!”
收银员回答:“您买的东西是不参加活动的。”
江凌后悔地抱怨着:“卖这么贵还不参加活动,那我也太亏了!”
排在江凌身后的人见江凌迟迟占着收银窗口不走,抗议道:“交完钱的赶紧走,后面的人还等着呢!”
江凌白了出声的人一眼,不情愿地让出收银窗口,嘴里念叨着:“催什么催,急着投胎去呀!”
大概是受了不返券商品的刺激,江凌又购买了许多返券商品,然后绞尽脑汁想方设法把返回来的券花出去。拎着心仪已久的皮鞋,江南却有点儿失魂落魄的,全然没有得到礼物时本该有的欣喜。她一直低着头,尾随着表姐,再没试穿过任何衣物。
“你今天怎么了?”坐在新甲壳虫小轿车里,江凌不解地问。
“没事,阴天心情不好。”江南勉强答道。
“我刚才一直想问你,你和白燕阳小帅弟进展得如何?”江凌狡猾地一笑。
江南苦着脸说:“什么进展呀,你想哪去了,别瞎猜!”
江凌依然穷追不舍:“我这是关心你嘛,怎么是瞎猜呢,你们挑明了没有呀?”
“挑明什么呀,有什么好挑的!”
“那就是还没挑明呢。”
江南不胜其烦地说:“大姐,行行好,您就别再跟我提白燕阳了。他只不过是我这一段毕业实习偶然碰上的一个人,他的座位偶然跟我的挨着,他偶然和我一起走被你偶然看见了,情况就是这么简单,没有你瞎胡猜的那些事。”
江南一边说,江凌一边笑,江南说完了,江凌笑着说:“听你这口气,是不是爱情受挫了没勇气承认哪?”
“哎呀,你烦不烦,咱们俩能不能说点儿别的呀!”
“那就说说你这个毕业实习吧,你这个实习快结束了吧?”
江南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说:“还有四个星期就结束了。”
江凌一下子又来了精神:“只有四个星期了,妹妹,你时间紧任务重啊!如果不抓住机会和白燕阳有个明确的说法,以后两个人不能常常见面就更没机会了。男人都是见异思迁的,只有当他还在身边的时候给他贴上‘此商品已售出’的标签才行。所以说,不管你和白燕阳前一段进展如何,要想有所斩获,就必须抓紧时间了。Come on,baby!”
这一次,江南没有反驳江凌的话,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江凌见江南没反应,又说:“Do you understand——”
江凌还没有说完,江南皱着眉头大声喊道:“别烦我啦!”
江凌瞟了一眼郁郁寡欢的表妹,拧开了音响,车厢里荡漾着林忆莲极富女人味的声音。
明明 还映在我眼中 怎么 转眼旧了
明明 握在我双手中 怎么 却成了空
明明 含在我的口中 怎么还 没跟你说
江凌跟着哼唱:“爱情,最美丽的时候,都存在,回忆之中;华丽,如绸缘的触摸,不冤枉,年华锦绣;错过的爱还在心头,不肯说,守着伴梦;酿成了酒味似乡愁,迎风叹,岁月悠悠 ——”
听着委婉感伤的《明明》,江南把脸偏向车窗外,两只眼睛被咸咸的液体浸泡着。
一进家门,江南没和二翠打招呼,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二翠看着江南的房门被“嘭”的一声关上了,纳闷地眨眨眼睛。
新买的皮鞋被江南随手丢在地板上。她关好房门,掏出日记本,要把自己的心情诉说给妹妹听。刚写了几个字,眼泪就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在被泪水浸湿的地方,刚刚留下的笔迹依然清晰:妹妹,我爱上他了。
肖小莎运气好赶上了周末休假,杜新娜正坐在一进门的圆桌边为顾客做皮肤测试,高婷婷一边接电话一边做记录:“明天下午3点的2个夏威夷热石疗法……配水晶浴……好的,欢迎您!”
接完这个电话,高婷婷向四周看了一下,见无人注意她这里,快速拨了白燕阳家里的号码。听到电话里传来白燕阳的声音,高婷婷继续留意着四周,对着话筒小声讲:“老公……我是你老婆呀!”
电视里正在播放NBA的比赛,白燕阳拿起遥控器把音量调小,这才对着话筒说:“嗨,是你呀。”
高婷婷着急地说:“我拍的封面怎么样?你还没表态呢!”
白燕阳随口说:“挺好的,那张报纸我给你留着呢,放在抽屉里了。”
高婷婷有些失望了:“就这些吗?你就没想到一点儿什么别的?”
白燕阳轻松地笑着:“还想到什么别的呀?要不然,我拿个镜框帮你挂墙上。”
高婷婷更加失望了:“你再想想呢,还有什么?”
白燕阳笑得更开心了:“那……我到裱画的地方给你裱起来,再挂墙上。”
尽管是偷偷摸摸地打私人电话,高婷婷还是急得直跺脚:“哎呀,谁要你裱画了,你好好想想呢?还有什么别的事情?”
白燕阳一咧嘴:“还能有什么别的事情呀,也就这些了吧。”
高婷婷见启发了半天一点儿效果也没有,只好直截了当地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也该想想自己的大事了!”
白燕阳见情况不妙,赶快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大,对着话筒喊:“好球呀,进得真漂亮!这是邓肯吧……我正在看电视呢——”
高婷婷赶忙说:“别挂,别挂,等我把话说完嘛!我下周四轮休,你陪我一天吧!”
白燕阳重新把电视的音量调小,对着话筒讲道:“我从周一到周五都在一个政府部门实习呢,你知道的。”
高婷婷苦心劝解道:“我这一周因为补拍封面照那天的事假,都没有休,你就请个假嘛!”
白燕阳有些不耐烦地说:“我们毕业实习管得挺严的,根本不让请假,早走一会儿都不成。”
高婷婷耐住性子,让步道:“你下班以后我在你家门口等你,见一面总行吧?”
“那就晚上6点吧。”
“好,下周四晚上6点,不见不散。” 高婷婷挂上电话,无奈地撅撅嘴。她从接待台下的桌斗里掏出一本台历,在下周四那一天画了个桃心,看着画上的日子发愁:“我叫燕阳‘老公’,他都是答应的;我帮他做这做那,他都是乐于接受的;我那么爱他,他也说过只爱我一个人,为什么他就从来不提一丁点儿和结婚沾边的话呢?难道还要我一个姑娘家先提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