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父亲最近好像主管了一个什么科技开发区,这几日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遇到这种情况,江南一概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即使父亲不在家,也是二翠在应付客人。此类俗务,江南从不理睬。
周五晚上,父亲还未到家,大门已被敲开两次,都是二翠在接待。来客见主人不在,只有个稚气未脱的小保姆,留下礼物就告辞了。江南发现客人已走,从自己房中出来。她看见门口摆着两瓶洋酒、几条香烟还有新杀的野鸡野兔、整棵的人参等等礼物。问二翠,小姑娘也说不上来是谁送的烟酒、谁送的野味,只知道这些人是分两次来的。
“真替这些送礼的人惋惜,花了好多钱,别人还不知道你究竟送来了什么,真是枉费心机。”江南想。
电话铃响了,不多时二翠敲开江南的房门:“姐,找您的。” 江南拿起自己房中的分机,听筒里传来江凌的声音:“江南,我是你姐姐呀。呵呵呵!”。
“你怎么那么笑呀,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江南问表姐。
“又胡说,你姐姐我怎么会是做亏心事的人!”江凌欣赏着新做的彩绘指甲,试探着问道:“叔叔最近是不是很忙呀?”
“是呀,老有人登门拜访,还带来不少东西,也总有人约他出去吃饭。你找他有事吗?” 江南不知江凌为何提起父亲。
“没有,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江凌说罢,迅速转移了话题,道出一件令江南动心的事情:“我有三张明晚的芭蕾舞票。我问燕阳了,他想去看,你有没有兴趣呀?”
江南第一次发现表姐说话的声音竟然如此悦耳,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表姐请她和白燕阳一起去看芭蕾舞,岂不是有意帮他们撮合吗?
“这个江凌,竟如此热心,真想不到。”江南喜上心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夸赞表姐一番。可一转念,想起江凌初次见到白燕阳时那个激情燃烧的样子,江南心里又多出几许顾虑。
“咦,你怎么跟白燕阳这么熟啊?”江南故作轻松地问。
“发短信勾引呗!”江凌也轻松地回答。
江南本来还想继续探寻下去,可又一想,江凌这个大闲人有一堆闲工夫,越是无所事事越要节外生枝,凭她怎么不能弄到一个小男生的手机号码呢。
“怎么勾引的,教教我吧,我也学两手。”江南尽力保持住聊天的轻松氛围,套江凌的话。
“唉,妹妹,你也太冰清玉洁了,像我这样一个饱经风霜的人,人生经验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绝的。”江凌故意放慢语速,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苍老。
“就是吗!姐姐,我还是一张白纸呢,您老都已经成为世界名画了!”江南似乎好久没这么随心所欲地说话了,兴高采烈地打开了话匣子。
“那我就是《蒙娜丽莎》,不,不,是《出水的维纳斯》,全身都光着的那位。”
“我看你就是个爱神,一丝不挂的爱神。”
“唉,妹妹,你到底去不去啊?”江凌见话题越扯越远,赶紧言归正传。
一想到和白燕阳看演出,江南立刻不好意思起来,慢吞吞地问江凌:“白燕阳都跟你说我什么了?”
江凌顿时嗅出了酸溜溜的味道,顺水推舟地回答道:“说你好呗!长得漂亮又有内涵。”
江凌只是随口一说,江南听了却很受用,她宁愿相信这是白燕阳对她的评价。想到白燕阳会赏识自己,江南感到由衷地欣慰。
“唉,说了这么多话,你周六有没有空啊?”电话粥煮了这么些时候,江凌最想听的“我去”两个字却迟迟没有听到。
“你和白燕阳明晚都会去吗?”江南反问。
“那是自然,反正还剩一张票,你姐夫又出差了,你要是不去,那就……”江凌故意把“我和燕阳两个人去”含在嘴里,让江南着急。
江南明知江凌是这么个意思,心想:“我和燕阳都没单独出去过,哪里就轮到你了呢”。她一着急,“我去”两个字终于脱口而出。
江凌心里怀着另一个鬼胎,等得正是江南上钩,她赶快接茬儿道:“那就这么定了,不许迟到噢!”
挂上电话,江南对江凌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她直到现在才发现表姐是多么可爱。大概表姐看出了她对白燕阳的感情,估计江南不太会表达自己,有意助她一臂之力。因为“生猛海鲜”的出现,江南对白燕阳总是欲言又止,欲罢不能。实习接近尾声了,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表姐的这次邀请来得太是时候了,简直是久旱后的甘霖。
恋爱中的人神经往往是最敏感的,难免会想得多一点。“会不会是她自己……”江南一想到江凌看见白燕阳时的肉麻样子,多少有些不快。这一次会不会是江凌的一个小诡计,以同江南看芭蕾舞为借口,骗白燕阳出来呢?
“就是白燕阳同意,我姐夫也不同意啊!”江南想到江凌的已婚事实,马上如释重负。
以前总是听表姐抱怨,表姐夫背着她去和别的女孩约会,何时见表姐扬眉吐气一把,找个“面首”来和老公叫板。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江凌在经济上受制于老公,就算有七十二变的本领,也还是会怕紧箍咒的。
想到这里,江南觉得自己敏感得近乎可笑,竟会去怀疑有姐夫把关,绝对不会对她造成威胁的表姐。看来爱情的确会使人的智商变为负数。
再过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就可以见到白燕阳了,江南竟有些坐立不安,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看看时间,离睡觉还早。“对了,选选穿什么衣服!”江南明天必定要精心打扮一番,挑选出合适的衣服才是当务之急。
推开衣柜的门,江南马上就注意到一套整体为明黄色,体侧有黑色装饰线的运动装,很像乌玛.瑟曼在《杀死比尔》里那套模仿李小龙的装扮。极富弹力的材质,贴体的剪裁,穿上它,江南看起来帅极酷毙。她平时着装总是走淑女路线,如今一身动感十足的装扮一定会让喜欢运动装的白燕阳眼前一亮。换好衣服,在镜子前左照照,右照照,江南心里别提多舒服了,真有点儿舍不得把衣服脱下来。又过了一会儿,江南觉得有一点儿不舒服,是哪里不对劲呢?是衣服不合身吗?长短、肥瘦都没有问题啊。一摸额头,有些湿润,原来是出汗了。
“哎呀!”江南发现自己怎么连冷热都不知道了呢。现在已经是夏天了,可自己穿了身适合在春季或秋季穿的运动装,不出汗才怪。明天要是穿着这套衣服去看芭蕾舞,不中暑才怪。
想到这里,江南一面自嘲糊涂,一面把这套颇有功夫女星感觉的酷装扮脱下来,在衣柜中搜寻下一个目标。很快,她纤长的手指触到光滑的丝绸上,立刻停住了,另一只手也伸过去从衣架上摘下衣服。
很快,落地穿衣镜里出现了身着藕荷色旗袍的江南。
王家卫导演的《花样年华》掀起了一股旗袍热。江南把那部电影看了不下五遍,觉得身着旗袍的张曼玉简直是迷人极了,就连拎个保温桶下楼买面条都显得那样风情万种。听说张曼玉在本地的一家百年老店做过旗袍,江南就跑去做了一身。那家绸布店因为《花样年华》和张曼玉生意格外好,200元的衣料要加收500元的手工费,交货期还要拖延半个月。尽管如此,江南还是选中了一块藕荷色的料子,配上黑色的内衬,圆了自己的旗袍梦。
正好还有一串粉红色的珍珠项链,简直是为配这件旗袍而生的,江南戴上项链兴奋得在镜子前转了又转。听江凌说,明晚上演的是芭蕾舞剧《大红灯笼高高挂》,正好是一场穿着旗袍跳的芭蕾舞。江南这身旗袍装扮在剧院里亮相再合适不过了。想到这里,江南高兴起来,不顾穿着旗袍行动不便,一个鱼跃前滚翻躺在床上,咬着手指傻笑起来。
时间过得真快,才试穿了两套衣服,已是晚上十点。怕第二天脸上有黑眼圈,江南赶紧脱下旗袍,洗漱上床。躺在床上却胡思乱想睡不着,睡不着便有些着急,一着急更加睡不着。无奈之下,江南只好叫二翠开了瓶干红葡萄酒,猛喝了一大杯,重新躺在床上,尽量管住自己不去想明晚的活动。渐渐地,酒劲儿上来了,江南头一晕,总算睡过去了。
一夜无梦。江南睁开睡眼,突然想到昨晚未上闹钟,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看表,还是早上,转念一想,芭蕾舞是在晚上,就算自己起晚了也不可能晚到那个时候。江南重新躺到床上去,不禁自嘲怎么这么神经兮兮地。突然,江南又想到起黑眼圈的危险,忙伸长手臂从床头柜里摸出镜子照一照。还好,昨晚休息得还算好,不必担心带着黑眼圈去见白燕阳。
世界上最变幻莫测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变幻莫测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变幻莫测的恐怕就只有人的心灵了。昨晚明明已经打了满分的装扮,今天再看怎么就显得老气横秋了呢?江南生怕自己在白燕阳心目中的光辉形象受到影响,又不辞辛苦地开始翻箱倒柜,简直觉得自己活着就是为了赴今天晚上的约似的。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执拗。
时间真是个怪东西,有时极其短暂,稍一用就没了,有时又显得格外漫长。仅仅挑选一件看戏时穿的衣服,江南就耗去一个上午;可到了下午,睡过午觉才刚刚两点钟。芭蕾舞要到晚上7:30才开始,因为江凌提供的票里包含一顿自助餐,大家约好晚7点在大剧院配楼的自助餐厅碰头。从江南家到大剧院最多一个小时的车程,晚上6点出发就足够了。那从下午2点到晚6点这段时间干什么呢?
“真无聊,现在干什么啊?”江南问自己。即使什么都不做,时间也会自己悄悄地溜走,可这样空耗过去也实在是可惜。
“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机会呀。”想到毕业实习即将到达的尽头和与白燕阳不得已的分别,江南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今晚是她的最后机会。江凌不是说过嘛,男人总是见异思迁的,只有当他还在身边的时候给他贴上“此商品已售出”的标签才行。如果不抓住机会和白燕阳有个明确的说法,以后两个人不能常常见面就更无机会了。
“燕阳的女友……”想起高婷婷,江南的心就会痛。想起那个昂首弄姿的封面女郎,江南有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嫉妒,倒不是像周瑜般嫉妒对手的才学,而是嫉妒她所处的有利位置,或者说是“名分”。既然今生今世江南与白燕阳正好是一对奇缘巧遇的阆苑仙葩、美玉无瑕,奈何凭空多出来一个“生猛海鲜”煞风景。
“妹妹,我该怎么办才好?无论如何,今晚要和燕阳说清楚,就算他把我拒绝了我也死心了。如果他愿意同那个女孩分手,就是赔给她一笔经济补偿我也愿意。只要她开个价码,多少钱我都愿意给。燕阳喜欢的是我,他和那个‘生猛海鲜’有什么前途啊!我要让他知道,谁才是他真正需要的,他应该明白这一点……”
江南摊开日记本,把憋在肚子里的话倾诉给妹妹听。从第一次遇见白燕阳,直到今晚要和白燕阳彻底摊牌,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磕磕碰碰,江南一件不漏地说给妹妹听。妹妹是江南的另一个生命、另一个灵魂,她一定会支持江南做任何事情的。
“妹妹,保佑我吧。”
壁钟的时针快要指到“6”了,江南起身前在日记本上写下最后几个字。
身着一袭深蓝色波希米亚风格的雪纺长裙,江南走在徐徐晚风里像个暗夜的精灵,灵动而神秘。挑来选去,最终选中这条裙子,还是因为江南记得白燕阳曾经说过他喜欢波希米亚风格的服饰。
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坐在后座上,道路两旁的街景尽收眼底。从江南家到大剧院,沿途要路过城隍庙一样的市经济信息中心。这条路,江南这两个多月经常走。路边的每一家店铺、每一个车站、甚至每一个小贩的摊位,江南都已经熟悉了,可以很轻松地说出它们在路边依次出现的顺序。毕业实习这段时间,江南总是心情愉快地往返在这条路上,因为这条路把她送到白燕阳那里,送到她的爱情那里,送到她的快乐那里,送到她的希望那里。
透着光
琴键上透着光
彩绘的玻璃窗
装饰着歌特式教堂
谁谁谁弹一段
一段流浪忧伤
顺着琴声方向看见
蔷薇依附十八世纪的油画上
在旁
静静欣赏
在想
你的浪漫
在看
是否多久都一样
……
一首波希米亚风格的小调,让一身波希米亚风格的江南听出了几缕悲凉。“怎么放这么伤感的歌。”一时间,江南向接到了谶语一样甚感凄婉,忍不住又联想到今晚的活动,暗暗祈祷幸运降临。就在江南胡思乱想的时候,市经济信息中心的大门在车窗外一晃就过去了。前面的街景全是江南不熟悉的。
终于到大剧院了,一看表,才6:45。江南觉得给白燕阳和江凌姗姗来迟的感觉才对。她先到洗手间理了理头发,补了一点儿唇彩,发觉自己今日百密一疏,忘了用香水。江南第一次见一个做化妆品生意的老太太在电视里一本正经地说“我出门前没喷香水就像没穿衣服”,还以为那是卖香水的在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今晚江南忘记“穿”香水,竟真有种少穿件衣服的缺憾。记得有一天,她吃过午饭回到机房,白燕阳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江南怕吵醒他,轻手轻脚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谁知,她刚一坐下,白燕阳立刻抬起头,笑着对她说:“好香呀,一闻到这股香味儿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岂能尽如人意,但愿不违我心。”江南在镜子前定定神,走出洗手间。
再一次看表,还需要再耗上五六分钟。江南走到张贴演出公告的地方,看那里花花绿绿的海报,发现近期有一场白指挥执棒的音乐会。海报上赫然印着白指挥身着燕尾服高举指挥棒的英姿,从他的脸上可以依稀辨认出白燕阳的面孔。江南对着海报凝视了一会儿。抬起手腕一看,发现自己迟到了,她连忙向电梯跑去。
一进自助餐厅,江南马上瞧见眉飞色舞的江凌和一个男人聊得正欢。那个男的和江凌很是亲热,正把手放在江凌裸露的肩膀上来回来去抚摸着。他,却不是江南费尽心机想要见的人。发觉情况不妙,江南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江南,快坐!”表姐依然笑容灿烂,拉出自己身边的椅子给江南坐。江南安静地坐下来,既不说话也不笑。
“这位是David周,我的好朋友,刚从美国回来。”江凌心里明白,江南发现她用白燕阳做幌子一定会很不高兴,索性就把事实真相全盘掏出:“David在国内有个合作项目,想在叔叔的产业园立项,审批上遇到一点点小麻烦,在政府机构认识的人也不多,所以……想请叔叔出来吃吃饭,大家认识一下吗,你看何时方便和叔叔提一下,他最近确实挺忙的,但女儿的话总是听的。”
江南眼前一片白茫茫,心里像被锥子猛捅了两下,热辣辣地疼。她愤愤地想:“不愧是表演系毕业,这么会演戏啊,不当演员真是太可惜了!”
江南想起近一段时间江凌对待她比以前热情许多,隔三岔五约她出去,还大方地为她买单;想起昨天和江凌在电话里的交谈;想起自己为了见白燕阳所做的精心准备;想起十几个小时的期盼与憧憬 、焦虑与不安、犹豫与彷徨、局促与紧张,如今统统被事实真相击个粉碎,烧成灰烬。骗自己的人竟然是表姐,一天前还那样和蔼可亲的表姐,深知江南对白燕阳有感情的表姐,被江南视为救命稻草的表姐。
江南埋头吃自己盘子里的食物,一个字也不说。从早上起来到现在,江南一直处于兴奋的状态下,早饭、午饭都没有胃口,一路上净想着见白燕阳的事了,也不觉得肚子饿。现在一口怒气压在胸口,胃肠开始感觉到空了,正需要大量食物来填充,江南觉得自己像饿了三天的狼一样。
江凌揭开请江南看芭蕾舞的真正原因,静候江南的反应。可江南只顾埋头吃东西,根本不理睬江凌,江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的美国友人完全靠江凌穿针引线,江凌不语,他也无话。几分钟前还有说有笑的一桌人全成了哑巴。
反正看演出时还可以继续游说,江凌见江南不理睬她一点儿也不着急,随便和David周闲扯几句,不时看看手腕上的表。
江南自顾自地吃呀喝呀,几次起身去取食物,一直吃到演出即将开始。
三个人结伴向检票处走去,江南突然问江凌:“姐姐,你有几张票啊?”
“三张啊!” 江凌没想到江南会问这个,随口回答她。
“白燕阳还要来呢,票不够呀。真是遗憾,Mr周,咱们下次一起欣赏芭蕾好不好?” 江南对江凌的朋友义正言辞地说。
江凌没料到江南会在门票上做文章,一时没想出对策。倒是David周很有涵养地说:“好呀,那么今天我就不奉陪了。”他和江凌江南一一道别,转身向大厅门口走去。
江凌被江南烧鸡大窝脖,脸面全无,气得说不出话来。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检票口,丝毫不像结伴而来的姐妹。
音乐响起来,观众席静下去。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一段忧伤凄美的爱情故事上演了。
“占座纸”是大学课堂的四大发明之一,其他三大发明截至江南毕业还没有问世。因为大学扩招,一间教室里要装下比过去两倍还有多的学生,江南和她的室友们总是在上课前一天晚上去教室贴“占座纸”,给自己预定位置,不然第二天就没有桌子用了。今天在剧院里,江南不惜和表姐撕破脸,为白燕阳占了一个座位,虽然她知道白燕阳并没有来。
舞台上,一袭白裙的“三姨太”和京剧武生扮相的情人正在演出依依惜别那一幕,一个个美仑美奂的舞蹈动作表达出主人公内心的痛苦与无奈。不知江凌看到这一幕会有什么感想,江南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
就在演出开始前的最后一刻,江南真想拨打白燕阳的手机:“我和我姐在大剧院呢,在第九排最好的座位富余一张票,浪费了太可惜了,你一起来吧……”她可以说得很轻松的,可是白燕阳大概是不会来的,他会有顾虑的。如果江凌作为一个最轻松的旁观者发出邀请,结果就可能不一样了。
看着身边空空如也的座位,江南鼓足勇气,举重若轻地小声说:“姐,你说白燕阳现在干什么呢?”
“和他女朋友做爱呢!”江凌还在气头上,专门挑江南不爱听的说。
“你讨厌!”江南一时激动,声音大了起来,前排有人回头朝她看。
“和他女朋友吵架呢。”不想太声张,江凌说了一句大概可以使江南安静下来的话。
听见表姐这样说,江南确实安静了。她知道江凌是彻底指望不上了,不禁又思念起自己的孪生姐妹。如果妹妹此刻在身边,一定会为江南出谋划策的,至少她会说几句知冷知热的话,安抚江南心里的痛楚,而不是像江凌这样往表妹的伤口上撒盐和辣椒面儿。
“打麻将喽——”台上一声喊,台下被大段大段的舞蹈弄得恹恹欲睡的观众们纷纷来了精神。接下来的“麻将舞”更是博得笑声一片。“中国人别的不懂,就对麻将熟!”观众席里有人开始议论,大剧院里多了几分嘈杂,整场舞剧中最接近日常生活的一段赢来了观众席里的共鸣。
江南心里也似有一桌麻将在劈劈啪啪地响着,乱糟糟的。她的一双眼睛又浸满了泪水,在观众席的黑暗里闪闪烁烁的,倒是很像宝石。
终于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江南一低头,发现自己的一只手一直放在那个为白燕阳留着的座位上,抬起时都有些麻木了。
“你爱他吗?”坐在新甲壳虫里,看着江南那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江凌想拿她开开玩笑。
江南听起来却是挖苦。“我不爱。”她的嘴总是很硬。
“那……你想让他爱你吗?”江凌觉得表妹还是挺逗的,便继续逗她。
“然后我再爱他爱我!”江南臊眉搭眼地说。
“哎哟哟!”江凌一面开车,一面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表妹。
隔了一会儿,江凌抑扬顿挫地说:“我问过燕阳了,他真的有女朋友的,那女孩还是平面模特呢,长得挺漂亮的,皮肤挺白的,身材也挺好的,可喜欢燕阳了,这年头真心相爱不容易啊!”
“怎么什么好话一从你嘴里冒出来就跟从狗嘴里吐出来的象牙一样呀!一肚子的男盗女娼怎么就变成仁义道德了!”江南厌烦极了江凌这幅伪善的嘴脸。
“唉,这年头,真心相爱不容易啊!”江凌故意把“真心相爱”四个字说得重重地。
江南听着声声刺耳,字字钻心。
“我也是真心的!”江南撕心裂肺般地喊出“真心的”三个字。一时冲动,竟然抬起左手朝江凌手中的方向盘推了一把。新甲壳虫瞬时以80公里/小时的速度向迎面行使的车辆栽了过去。
“你疯了吗?”江凌心里如此想,到了嘴边却只有惊恐万状地尖叫。
对面来车的大灯显得异常刺眼。江凌拼出老命向右打轮,不料矫枉过正,从同向车道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和喇叭声。公路上和谐的小夜曲被一个不守规矩的音符打乱了。
新甲壳虫踉踉跄跄,总算停在了道边。车后留下两道长长的车辙。
江凌被表妹的疯狂举动吓得不轻,冷汗从头顶冒出来,牙齿“吱吱”地直打架。车子一停在安全地带,江凌就像散了架,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一头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喘着粗气。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江凌用尽全部力气,总算爬了起来,心有余悸地朝江南看了一眼。
江南却是异常的平静。
她虽然一度丧失了理智,在危险近在咫尺的时候反而神志清醒。江南觉得既然真心地爱一个人是如此的痛苦,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新甲壳虫两次险些与其它车辆相撞,她都是睁大眼睛,清清楚楚地看着车祸两次接近自己又擦身而过,仿佛是在看惊悚电影。不明就里的死神最终没有把她带走,江南反而有些怨他。
毕竟只是个凡夫俗子,进了家门,回到熟悉的环境,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终于开始发挥效力。江南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冷汗流下来,浸着脑后那块童年留下的伤疤,有一种别样的疼。心跳的狂乱不已也使脑海里波涛汹涌,惊涛拍岸,久久不能平息。
江凌竟然无耻地利用表妹对白燕阳的情意为自己谋利,她明明知道白燕阳不会来还开口哄骗江南,而后大言不惭地讲什么“真心相爱不容易”……江南一想到自己曾经向圆滑世故而且别有用心的表姐敞开心扉,吐露心声,一种被侮辱被愚弄的感觉涌上心头,恼羞成怒。
转念一想,也许江凌确实邀请过白燕阳。不然她怎么会知道“生猛海鲜”的基本情况呢,说得那么准确,不像是临时编出来的。想到白燕阳胆敢对她的表姐承认心有所属,情归他人,丝毫不顾及江南的感受,江南真是妒火中烧,怒气难平,心里有一百只饥饿的蚂蚁在咯吱咯吱地撕咬着。这几十天的一幕幕幸福回忆,仿佛一瞬间统统化为不堪回首的耻辱历史。
“他既然已经有女朋友了怎么还对我那个样子,欺骗人家感情,太可恶了!”
江南在日记本上奋笔疾书。时至今日,能听她“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的人,恐怕就只有伴随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孪生姐妹了。
“妹妹你在哪里呀?我好孤独,你到底在哪里呢?”
写着写着,强忍了多时的眼泪终于凝结成颗颗珍珠落在象牙色的纸页上,发出大珠小珠落玉盘般轻脆圆润的声音。原本平滑的页面上星星点点泪痕一片。
情绪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江南一头栽倒在写字台上,号啕大哭起来。哭着哭着,她伸出一只手去拉写字台一侧的抽屉。尽力把胳膊伸进去,在抽屉的最深处触到一个冰冰的凉凉的东西,江南深信,这是握住妹妹手腕的感觉。想到这儿,江南觉得心里舒服一点儿了,她情感全部的寄托,此刻又回到“妹妹”身上。
曾经,她是多么快乐,以为自己真的遇到了爱情。这个平日里由一把小巧的密码锁守卫的日记本记载了她与妹妹的闺中密语,其中便有与白燕阳相处的点点滴滴,一丝一毫都没有漏下。翻开一页页写满隽秀小字的日记,白燕阳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举手投足跃然纸上。江南以为自己发现了太阳,不辞辛劳地飞奔而去,真正靠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黑洞。
这个让她为之欢喜为之忧的男孩,就像一例精心调制的香草冰激淋。你热情,他就化成了汤;你冷淡,他又冻硬了;伸手去抓,会从指缝间溜走,却还在你的手指上留下一片粘滑、一点甜香。
不知在桌子上趴了多久,哭了多久,江南终于止住了抽泣。周围是一片寂静,二翠和豆豆一定都已经酣然入梦了。江南觉得头很晕,眼睛胀胀的,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
夜里,江南发烧了,仿佛回到小时候,住进医院那一次。头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她勉强支撑身体,从床头柜里摸索出几片退烧药,塞进嘴里尽力吞下去,之后重又一头栽倒在床上,浑身蜷成一团,裹在毛毯里。
姜汤熬好了,二翠盛了一碗,置在凉水里冷却到不烫嘴的温度,端到江南的房间里。
江南昨天还欢天喜地、精神抖擞的,隔了一宿就虚弱得像个痨病秧子,二翠觉得稀罕。“真娇气,晚上看戏着了凉,早上就起不来了。”她心里想。
“姐,喝些姜汤,发发汗。”二翠把姜汤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忍不住朝江南多看了一眼。
江南知道自己现在的外表一定很吓人,忙不迭地扭过头去,避开二翠的眼睛,有气无力地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听见关门的声音,江南勉强坐了起来,用枕头抵住后背,双手捧起盛姜汤的碗。几口甜中带辣的热饮下肚,干渴的喉咙终于舒服一点儿了,血管里几乎要凝固的血液慢慢地开始流动。姜汤里放了很多红糖,一碗喝下去,江南总算有了些气力。
她拾起床头的一把小银镜。当初在一个路边小店发现这把镜子,江南就觉得好喜欢,因为它很像日本动画片《花仙子》里小裴的魔镜。每到需要帮助的时候,小裴就会拿出魔镜照在一种花草上,口里念着“呼拉瓦锡”,魔法就会出现。江南的窗台上就有几支开得正好的非洲菊,只可惜不会有魔法出现的。
望着镜子里的脸,江南自言自语道:“我好憔悴啊。”
眼睛周围有一大片黑眼圈,使眼眶成了两个黑黑的洞。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忧伤与疲惫,黯然无光。脸上依旧没有血色,连嘴唇都是发白的,而且干裂得起了皮。
看见自己如此狼狈,江南心头一酸,咸咸的温热的液体又把眼珠浸泡起来,镜子里的面孔变成了模糊的轮廓。在这个模模糊糊的轮廓里,江南看到了另一张脸,一张涂着厚厚的粉、红红的胭脂的脸,一张妩媚妖艳的脸,一张出现在报纸封面的脸。那张脸终结了江南的美丽奇迹,粉碎了江南的甜蜜梦想;让她与白燕阳拌嘴,被江凌嘲弄;让她魂不守舍,痛不欲生。就是那个封面女郎,那个“生猛海鲜”,那个和白燕阳真心相爱的“女朋友” ……
江南转瞬之间仿佛醍醐灌顶,已经模糊的泪眼重新清晰起来,仿佛找到了自己一切的苦楚、一切的屈辱、一切的怨恨共同的根源。“都是她害的!”江南狠狠地想。
找到了“罪魁祸首”,精神为之一振。江南抹掉脸上的泪,在镜子前草草捋了捋头发,觉得自己利落一点儿了就下床去洗漱,之后在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矿物泥面膜。十分钟后洗掉面膜 ,梳理好长发,换过衣服,江南还是那个江南,那个天生丽质的江南,那个才思敏捷的江南,那个多愁善感的江南;只不过,不是那个对白燕阳一片痴心的江南了。
经过昨夜的涅槃,对于白燕阳,江南倒是有了一种更理智的心态。
自己固然对他一往情深,对于这份情意,白燕阳也一定心如明镜,可又能怎么样呢?这些天来,江南与白燕阳之间其实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纸,白燕阳从未做过任何努力去捅破它;江南倒是很想试试看,但现在看来,即便再做多少努力也是徒劳的。白燕阳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和他“真心相爱”的“女朋友”了吗?而且连江南这边的亲友都已经知道了 。
白燕阳当真向江陵承认“生猛海鲜”是他女朋友了吗?江南还是无法心甘情愿地相信这个事实。可惜,她是无法向两个当事人求证的,这个问题该如何开口呢?让别人看出她有所觊觎?一想到这儿,江南就会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莫大的屈辱,仿佛她是关汉卿笔下黑暗封建社会里的妇女。然而事实上,江南也确实对白燕阳有所觊觎,希望和他之间能够比同学关系更进一步。知情者即使说她是“第三者”也并不算冤枉她,别人不会向同情窦娥一样同情她的。
“第三者?真难听!”想到这里,江南觉得自己怎么如此生不逢时。只因为真心喜欢白燕阳,就要被迫去做“第三者”吗?为什么“生猛海鲜”要出现在她邂逅白燕阳之前?为什么江南想得到白燕阳就要去和那么粗俗低级的女人竞争?这些事实未免太残酷了一点儿。但事实就是事实,没人能够回答为什么是这样而不是那样,江南能做的也只有乖乖地接受这些事实了。
在情感与理智的天平上斟来酌去,江南终于决定“放弃”了。放弃这一碟精美的香草冰激凌,尽管他依然诱人,尽管自己还有些不甘心。
真心相爱是件不容易的事,真心相恨有时候也很难。
星期一,再次见到已被自己视作鸡肋的白燕阳,江南发现他还是像阳光一样迷人,让人凭空生出无限的喜悦,难免又要有所幻想。
午休时候,江南像过去一样和白燕阳坐在一处用餐,依然谈笑风生。只不过没有了过去的那种企盼,江南反而轻松了不少。吃过饭,江南让白燕阳先回机房去,她要一个人去街上走走。
“我先回机房去了,你路上小心。”白燕阳和江南告别。
“好,我一会儿就回去。”江南也和白燕阳告别。
转身走了没几步,江南回头一看,果然,和她想象的一样,白燕阳正回眸一笑呢。江南验证了自己的猜测,扭过头来继续走路,心想:“可惜不能收入后宫,不然六宫粉黛又要无颜色了。”
回到机房,她发现桌上多了一个小巧的瓶子,里面的液体泛着微微的绿色。
“伊丽莎白·雅顿的绿茶香水?”江南端详着这个小小的礼物。有人送香水,女孩子总会很高兴。
“我爸”,白燕阳习惯性地顿了顿,接着说:“去国外演出带回来的纪念品。我记得你挺爱喝绿茶的,这个香水就叫‘green tea’,不如给你吧。”白燕阳轻描淡写地说着,眼睛却似两潭春水,荡漾着柔波,暗藏着暖意,足够让一个天真浪漫的女孩溺水而亡。
机场免税店里不起眼的瓶瓶罐罐,摆在国内大商场一层富丽堂皇的专柜里,就可以标出个令人瞠目结舌的价钱。白指挥每次出国,总会顺便买些小包装的香水,用来送给这样那样的女朋友。白燕阳最近领悟到这种雕虫小技的妙处所在,去看望父亲时便借些花以便献佛。
“这是全球第一款从东方茶文化中得到灵感的香氛,创造了一个新的香型——茶香型,使一位沉寂了多年的香水设计师重新引起了公众的注意……”江南手捧着小瓶子,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堆话。
不过是一个10ml的小瓶子,却换来了如此旁征博引的大文章,才女的博学实在让白燕阳钦佩不已。
看着白燕阳又向她投来了赏识的目光,全神贯注地听她娓娓道来,江南真的很惬意。她确信关于这款香水的很多情况,白燕阳是生平第一次听到,因为那些话是她随口编出来的,哄他玩罢了。而白燕阳也真像是被她哄住了,还当她是博学多才呢。
“江凌到底有没有和白燕阳提过周末一起看芭蕾舞的事情呢?”江南脑子里又一次闪过这个困扰她的问题。她总觉得,如果江凌真的邀请了白燕阳,作为同学,白燕阳如果对江南有好感,也会愿意一同去的。即使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也不会这么点儿面子都不给。更何况,白燕阳好歹也算从小受过高雅艺术熏陶,对芭蕾舞不会一点儿欣赏能力也没有。可又一想,江凌暗设“相思局”的本意也不是真心诚意要做现代版的红娘,白燕阳若真的应邀而来,对江凌也没有什么帮助。
“那到底燕阳是在什么情况下告诉江凌他有‘生猛海鲜’了呢?”想到这一点,江南的心又要痛了。“生猛海鲜”已经是她久治不愈的旧伤疤了。
“江凌到底是怎么打听到‘生猛海鲜’的事的?”江南以一种近乎自虐的心态继续向下想。
这一系列问题,都可以向近在咫尺的白燕阳请教一番的。江南可以采取以下的方式套白燕阳讲出实情:
A佯装不知式:周末和江凌去看芭蕾舞了,跳得真棒,可惜有一张票浪费了,听说江凌曾邀请了一个男生。
B旁敲侧击式:上周江凌有没有给你打电话呀?我听她说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C偶然想到式:我和江凌去看芭蕾舞了,在大剧院,对了,她是不是也邀请你了?
D直抒胸臆式:江凌最近请你去看芭蕾舞了吧,为什么不去呢?
这四种方式,只要江南采用其中一种,然后静观燕阳之变,无论他是否做出正面的回答,江南大约可以从他的反应中发现蛛丝蚂迹,不会像现在这样茫然了。
可惜,江南一句话在嘴里含了半天,忍一忍,还是咽了回去。
她隐约觉得问了也是白问,以白燕阳的应变能力一定会把话说得既好听又无用的,而且他会察觉她对他十分在意。拿自己一颗为他牵肠挂肚的心去换几句废话,这买卖做得也太亏本了。如此一想,江南最终坚定了“不问”的决心,让枉费心机想出来的各种提问招数全部烂在肚子里。
“你在想什么?”白燕阳见江南若有所思,也许和他送的礼物有关,轻轻地问江南。
“你……想过毕业之后做什么吗?”江南从愣神中醒过来,随便找了个问题问白燕阳。
“我想搞游戏研发。”白燕阳信心十足地说。
“是做网络游戏吗?”江南不很确定地问。
白燕阳见江南对游戏产业似乎有一些偏见,便耐心地解释起来:“在国外,网络游戏早已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产业啦。就说韩国吧,游戏产业是政府找到的发展经济的突破口,像《星际争霸》这类游戏就像中国的乒乓球一样普及,玩游戏和足球围棋一样被列为’国技’。’国技’啊,哪像中国一样到处被禁止。”
见江南还有疑惑,白燕阳信心十足地说:“中国几千万人玩游戏,这么大的市场一定会被认可的。”末了,白燕阳又补充了两句:“游戏产业大发展是国际潮流,谁也挡不住。唉,中国之所以落后就是因为不入流。”
江南不玩网络游戏,她只是觉得白燕阳一本正经地说话,还皱起了小眉头,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很有趣。连白燕阳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的这番话不久就应验了。半年以后,“电子竞技”被官方认定为中国正式开展的第九十九个体育项目,下一年更被业界称为“中国电子竞技元年”。
“你呢?找好工作了吗?”认识这么长时间了,白燕阳第一次问起了江南的未来打算。
“我已经考上研究生了,继续留在大学里读硕士。” 江南慢吞吞地说。她以前不大愿意告诉白燕阳这一点,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嗯。”白燕阳答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江南偷偷摸摸又饱含深情地看了一眼曾经让她如痴如醉的那个侧脸。没错,即使这张脸对于江南不再神秘了,他还是那么好看,那种好看让此刻在看着他的人喜欢得不得了。
江南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在这种喜悦还没有消失的时候在心里默默宽慰自己。《廊桥遗梦》里的罗伯特和弗朗西丝卡只有短短的四天,而她和白燕阳有三个月,二十几个四天。和别人比起来,她应该感到欣慰,感到高兴,感到满足,不应该失落悲伤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