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正是又见炊烟的时候,小凯一进门,王婶家也要开饭了。
小凯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说:“妈,我饿了。”随后就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
王婶在厨房喊:“菜马上就好!”不一会儿就端出两盘菜摆在茶几上。王婶又去卫生间涮了一条热毛巾,递给儿子说:“瞧这满头的汗,擦一把吧!”小凯接过毛巾在脸上抹了一把,又把手指擦了擦,随手把湿毛巾丢在茶几上。王婶从厨房里端出一盆冒着热气的豆包,轻轻摆在茶几上,又拾起小凯用过的毛巾送回卫生间去了。小凯抓起热豆包自顾自地吃起来。王婶这一趟从厨房里拿来两副碗筷,坐下来和儿子一起吃饭。
王婶笑着问小凯:“豆包好吃吗?”
小凯没吭声,只是点点头。
“今天下午新蒸的豆馅,特别的香!”
小凯还是不吭声,只顾自己吃。
“我给隔壁婷婷家端去一碗豆馅。”
小凯终于开口了:“你干嘛给她呀,她给你什么了!”
王婶见儿子这样不懂事,白了他一眼,说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呀!”
小凯不服气地说:“她有什么好的?整天打扮得花里胡哨的,还喷得香喷喷的。”
“你不注意她怎么知道人家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喷得香喷喷的?又是谁嫌以前介绍的都长得不好看?”
小凯又不吭声了,只顾把豆包往嘴里塞。
王婶叹了口气,说道:“你呀,嘴那么笨,连句好听的话也不会讲,哪个姑娘会主动喜欢你?要想让人家喜欢你一定要嘴甜,嘴甜,要能把死的都夸成活的。知道吗?”
小凯依旧不吭声,只有王婶一个人在抱怨:“你呀,不但嘴不甜,还不知道心疼人。见了我第一声是‘妈’,第二声就是‘吃’,从不问问你妈妈我给你忙前跑后的有多辛苦。一进门往沙发上一坐就不动了,家里的活儿全累我一个人,等到把我累死了,你看还有谁会像我这样全心全意地伺候你!”
白燕阳吃完晚饭回到自己的房间,先伸了个懒腰,然后在电脑桌前坐了下来。
餐厅里,白奶奶正要起身收拾桌上的盘碟,高婷婷极有眼力价儿地站起来,说道:“奶奶,我来收拾吧,您歇着吧!”
白奶奶没再坚持,笑着说:“好,你来,这孩子可真勤快!”
白奶奶说着话离开餐厅。高婷婷被白奶奶这样一表扬干得更起劲了,她一边收拾餐桌,一边哼着小曲。
白奶奶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她看着电视,还要不时地朝在厨房里洗碗的高婷婷扫上一眼。相比之下,她的孙子玩电子游戏就专心多了,房间里不时响起虚拟炮火轰隆隆的响声。
高婷婷把所有碗碟都洗好了,欣慰地喘了口气。她走进客厅,对白奶奶说:“奶奶,碗洗好了,我用一下洗手间。”
白奶奶满脸堆笑地说:“好好,洗手间在门厅拐角,燕阳在他自己屋里呢!”
高婷婷点点头:“好,我去了。”
白燕阳家里的布置充满了艺术气息,这个洗手间也不例外。逐次渐变的蓝色马赛克拼接出梦幻般的海洋感觉,洁白无瑕的洗漱盆据说是在西班牙制造的,像沉睡在深海里的一只大贝壳。高婷婷打开灯,关好门。她仔仔细细洗净了双手,这才小心翼翼地掏出在口袋里躺了很长时间的范思哲香水。这个小瓶子没有喷嘴,高婷婷出门前特意重点记忆了一下涂抹型香水的使用要诀。她用指尖沾上香水,一点一点地涂在身上六个最有利于香水挥发的地方。之后又等了一会儿,估计香水中的成份开始发挥效力了,这才蹑手蹑脚地来到白燕阳的房间。
高婷婷推门进来,笑着问白燕阳:“老公,你玩什么呢?”
白燕阳两眼只顾盯着电脑显示器,嘴唇碰了一下,蹦出两个字:“星际。”
高婷婷走到白燕阳身后,双手扶在他的肩上,希望他能敏捷地发现“老婆”的新味道。电脑显示器里打得正热闹,白燕阳的注意力全在一个个小人儿身上,根本不朝高婷婷看一眼。高婷婷不高兴地咬了咬嘴唇,心想:“太令人失望了,燕阳竟然对我的香水无动于衷!”
高婷婷又在白燕阳身后又站了一会儿,见白燕阳始终没反应,不高兴地嘟囔道:“你没觉得我今天有点儿…..不一样吗?”
白燕阳嘴巴略微一动,吐出一个字:“没。”眼睛却还停在老地方。
高婷婷着急地提示他:“你好好闻闻呢……闻见什么没有?”
白燕阳的眼睛依然没动地方,鼻子皱了一下,说出还算靠谱的答案:“……有股麝香虎骨膏味儿。”
高婷婷还是希望白燕阳能注意她一下,哪怕只一下也好,她信心十足地说道:“这可是范思哲的经典味道啊,流行了50多年了——” 高婷婷还是希望燕阳能注意她一下,哪怕只一下也好。
“我不爱闻药味。”没等高婷婷把话说完, 白燕阳表达出他对怪味道的反感。
“你……”高婷婷一时无言以对,房间里只剩下白燕阳操纵下的虚拟炮火轰隆隆地响。
“嘀——嘀——”恰巧这时,从洗手间传来全自动洗衣机结束洗涤程序的提示铃声。
高婷婷听到提示音,转身向门口走去,说道:“我去晾衣服。小心你的手!玩游戏不要太过度了。”白燕阳因为玩电脑游戏手腕使用过度,右手得过腱鞘炎。高婷婷担心他的手腕再次受伤,总是帮他干家务活。
“媳妇儿真好,还是有媳妇儿好啊!”白燕阳稍微说些哄人的话,足以使高婷婷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任何事情。
这一次,高婷婷又被白燕阳夸得美滋滋地去做家务了。
洗手间里,白奶奶摁下洗衣机上的“OFF”键,嘀嘀声停止了。高婷婷走进来,笑着对白奶奶说:“奶奶,我来晾衣服,您歇着去吧!”
白奶奶微笑着点头说:“这孩子,真勤快!又要麻烦你了,我都不好意思了!”
高婷婷一边弯腰打开洗衣机的门一边说:“奶奶,别和我客气了,您歇着吧!”
白奶奶欣慰地说:“好,我给年轻人腾地方!婷婷,那儿有围裙,系上围裙省得把裙子蹭湿了!”说罢,白奶奶回客厅歇着去了。
高婷婷从白奶奶指的挂钩上摘下围裙,围在自己身上,认真地干起活儿来。她有点儿吃力地把一大盆洗好的衣物端到晒台上,再把一件件衣物展开,挂到晾衣绳上去。不久,大盆里的衣物都挂好了。高婷婷站直身子,深深喘了口气,擦擦额上的汗珠。
从晒台上可以一直看到白燕阳的房间里,望着“老公”全神贯注盯着显示器的样子,高婷婷想象着也许有一天,这个大男孩会变成体谅老婆的好老公。想得出神,高婷婷开心地笑了。
晾好衣服,回到白燕阳的房间里,高婷婷对激战正酣的白燕阳说:“老公,我该回家了。”
“好,路上小心。”白燕阳和她告别。
“你送送我吗!”高婷婷见白燕阳对她不够殷勤,只好自己主动提出来。
“我……没说今天送你呀。”白燕阳又要指挥虚拟世界里的人马,又要应付现实世界里的高婷婷,一个脑袋有些不够用了。
高婷婷不满地叫起来:“你怎么——”
白燕阳怕她发火,赶快抢着说:“我正在要紧的地方,快过关了,你自己先走吧。老婆乖乖!嗯——”
高婷婷被白燕阳哄得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乖乖地拿上自己的小背包,一推门出去了。
高婷婷回到自己家,她的父母奶奶和小三儿正围着桌子吃饭呢 。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他们纷纷把头转向门口。高婷婷关好外门,向自己住的小屋走去。
“丫头,吃饭了吗?”婷婷爸问。
“吃了。”高婷婷简单回答着,推门走进小屋。
高奶奶一边把炒菜里的肉挑到小三儿的碗里,一边嘟囔着:“唉,养个闺女就是让人操心,还是养个小子省心。”
“小三儿他爸搞不着对象那会儿,您也没少操心呐——”婷婷爸说起了往事。
高奶奶不愿提起过去的糗事,赶快打断婷婷爸:“当着孩子的面儿别瞎说,那都是多早的事了!”
小三儿不解地问:“奶奶,我爸为什么搞不着对象呀?”
高奶奶连忙哄孙子:“傻孩子,你爸要是真的搞不着对象,你是从哪来的?
小三儿歪着脑袋好好想了一想吐出三个字:“捡的呗!”
“净瞎说,快吃饭!”高奶奶哄着孙子说。
久未开口的婷婷妈抬起头看了小三儿一眼,又把头低下去了。
每次去找“老公”玩,高婷婷都说是和好姐妹们出去逛街了,至今还没敢和父母说起白燕阳。一方面,怕父母要求见白燕阳,而白燕阳耍小孩子脾气不来,惹恼了父母,必然干涉他们;另一方面,也怕隔壁王婶说三道四的,从中挑拨。她觉得等白燕阳向她正式求婚了,他们两人的事确定无疑了,再来拜见也不迟。更何况丑媳妇还要见公婆,像白燕阳这样英俊的女婿当然更要拜见岳父岳母了。
小屋里只有高婷婷一个人,她靠在床上,取出没有奏效的迷你范思哲香水瞧了瞧,回想起今天在“老公”家的一幕幕,想来想去,高婷婷终究觉得有些懊恼。
风骚妩媚的封面靓照和魅惑诱人的高级香水都无法帮助高婷婷“搞定”白燕阳,想起半年以前,白燕阳因为晕血,像只快要饿死的流浪猫一样孤零零地倒在校医院走廊里的长椅上无人问津,是她高婷婷及时赶去把他送回家的;当她第一次向他说出了发自肺腑的那三个字,他明明是紧紧抱住她的;她叫他“老公”,他也叫她“老婆”;每次她帮他做这做那,他都是乐于接受的……可是为什么白燕阳就是不做一点结婚方面的考虑呢?他再到生日也要22岁了啊,是可以结婚的年龄了,可直到现在还对婚姻只字不提,连个口头的承诺都没有给过她,难道不怕她嫁给别人吗?
说到“别人”,高婷婷立刻想起隔壁王婶的儿子,顿时打住思路,不敢继续想象下去。她转念一想,会不会是“老公”有了其他的女人?白燕阳大学同学的合影她是见过的,想到燕阳班上的女同学,高婷婷不免又要沾沾自喜了。难道是高中同学?不,那更不可能了。高中的女生哪一个是她高婷婷的对手呢?以前倒是有安平平这么个安全隐患,但安平平不是挑明已经放弃了吗?何况高婷婷早已把与白燕阳的双人合影放到网络校友录上了。遇到老同学,尤其是女生,就给她们看两个人合照的卡通贴纸。地球人都知道,高婷婷和白燕阳早晚是一家人,谁要是胆敢勾引白燕阳,不是存心和高婷婷作对吗?
“我绝对饶不了她!”高婷婷恶狠狠地想出种种惩罚“第三者”的招数,牙根咬得酸酸地。女人对女人总是比男人对男人残忍。高婷婷就是豁出一条命去也要守住她的白燕阳,决不让他落到别的女人手里。
“在他家除了干活儿就是干活儿,找个年龄比自己小的老公就是不会心疼人……”在白燕阳家做了一晚上家务活,脑海里又波涛汹涌地浮现出好多事情,高婷婷终于觉得困了。
在电脑前坐了半天,白燕阳伸个懒腰,转转脖子,盯着身边依然楚楚动人的江南说:“唉,我这三年除了玩就是玩了,我干脆出本《大学逃课指南》算了。”
江南停下手上的工作,转向白燕阳说:“好呀,我是中文系的,我可以帮你润笔。”
白燕阳凑过来看着江南的电脑屏幕问:“你干什么呢?”
“修改论文呢,你的毕业论文准备得怎么样了?” 江南没有躲闪。
白燕阳摇晃着脑袋感叹道:“惭愧,惭愧,我没你这么认真。我没有写,只是从网上down了一篇。”
“毕业论文还要答辩呢,你不怕答辩通不过吗?”江南关切地问。
白燕阳连连摇头,笑着说:“一听就知道这是好学生说的话。其实那些老师坐在讲台上听学生讲解毕业论文,也不是全能听懂的,越是那些听不懂的老师越是喜欢不懂装懂。所以,只要把论文讲得神一点儿玄一点儿,保证能过关。”
白燕阳见江南全神贯注地听他说话,说得更起劲儿了:“我们系有个经典笑话,说的是一个学生毕业论文答辩的时候,老师多问了几个‘为什么’,把学生问烦了。那个学生说‘为什么,为什么,你简直是个《十万个为什么》’,老师一听就老实了,还给那个学生评了一个‘优’。”
这个笑话果然经典,江南被白燕阳逗笑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交谈的氛围已经基本恢复到“生猛海鲜封面艳照事件”之前的状态了。
夕阳染红了天,明天又是周末了。白燕阳推着自行车,和江南有说有笑地从市经济信息中心大院里走出来。
白燕阳边走边讲,还用手比划着:“我们班上课的时候第一排全是女生,桌上齐刷刷摆满了化妆品,连个放书放本儿的地方都没有。”
江南也有同感:“我们班的同学上课时也总是带着化妆包。记得有一次,一个女生因为在课上涂睫毛膏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那位同学看也不看老师一眼,一边对着镜子有条不紊地夹睫毛,一边慢条斯理地说‘老师,等我弄好睫毛再告诉你’。全班同学都笑了,那个女生还一本正经地说‘别逗我笑,手一抖就夹不好了’。”
说着话,他们走到了公交车站。江南和白燕阳挥手告别:“我在这里等车,你路上小心。”
白燕阳也和江南告别:“你坐公交车也要注意安全,我先走一步了。”
白燕阳推着车走开了。江南站在站台上,又朝白燕阳的背影望去,却发现白燕阳也正回头望着她,双眸透出像夕阳一样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