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两点钟

时间  一九七七年，秋天的一个夜晚。

地点  河北省某县的一个大队

人物  李志国  男  五十多岁。

张  猛  男  二十七岁。

赵黑利  男  五十多岁。

李秀珍  女  四十多岁。

幕启    [这是一条刚出村口的大道，左边通前街，右边通后街。此时已是夜里两点钟左右，天空中月牙挂在天边，星星调皮地眨着眼睛。

[张猛雄赳赳气昂昂的哼着歌上。

张  猛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打倒日本狗强盗，消灭蒋匪军……”（一阵夜风吹来猛省）嗨！看我，巡逻查夜怎么唱起来了？真是的！（四外望望，见没什么动静笑了）嘻嘻，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欲走又停，对观众）啊，什么喜事？！嗨！不是我娶媳妇！我们老支书又复职了！哈哈！我们书记啊可有两下子，人家从互助组到现在就一直当书记，工作扎实极了。哼，头年社会上刮起一股邪风，层层揪走资派，把老书记撤了职，险些把我们村弄趴架，村风也坏了。这回老书记一上来就好了！（看天）哎呀，快两点了。不行，我们村东还有十几亩地棒子秸没腾呢，明天拖拉机就要耕地了。我这个民兵连长得赶快回大队部，准备，准备，早晨好组织民兵连突击。（走到台的左侧，猛一震，退了回来）咦，不对啊，前边怎么有个人影往这边来，我看看。（往后退，退到台的右边欲藏，一回头）怎么，这边也来了个人，好啊，真他妈的，我到底看看他是谁（在黑影中隐蔽起来）。

[李秀珍拿着绳子东张西望从左边上，赵黑利慌慌张张背着筐从右边上，撞在一起。

赵黑利 （惊）啊！

李秀珍 （同时一跤跌倒）嗨哟，我的妈哟，嗨哟……

赵黑利  谁？

李秀珍  嗨哟，嗨哟……

赵黑利 （定睛细看）你！

李秀珍 （猛然站起）你！

赵黑利 （面对观众一指李秀珍，轻蔑地）李秀珍！

李秀珍 （面对观众一指赵黑利，轻蔑地）赵黑利！

赵黑利 （面对观众一指李秀珍，轻蔑地）外号“不走空”！

李秀珍 （面对观众一指赵黑利，轻蔑地）外号“黑心利”！

赵黑利  哈哈哈……

李秀珍  嘻嘻嘻……

赵黑利 （对观众）这深更半夜她干什么去？

李秀珍 （对观众）是啊，这小子真不是东西。

赵黑利 （对观众）我得好好的问问她。

李秀珍 （对观众）我得提防他一点。

赵黑利  噢，他二婶，你——起得好早啊！嘻嘻，勤快，勤快！

李秀珍  他大伯啊，我……嘻嘻嘻，勤快啥呀，我昨天丢了一只小鸡，今天找找。嗨，我那是个小花鸡，可爱下蛋啦！对啦，他大伯，你看见我那小鸡没有？

赵黑利  小鸡？我没看见。嘻嘻嘻，他二婶，这黑灯瞎火的看得见鸡吗？

李秀珍  看得见，我那眼哪，又大又真。对了，他大伯，你忙你的，我还得赶快找我那小鸡去。（欲走）

赵黑利  找鸡出村干什么？

李秀珍  我那鸡啊特野，也许跑出村去了。（欲走）

赵黑利  他二婶，别忙，干脆我和你一块找，咱们上村里嚷一嚷。

李秀珍  不不不！别为一只小鸡，吵得街坊四邻睡不好觉。

赵黑利  （讽刺）你还真关心群众。他二婶，找鸡你拿绳子干什么？

李秀珍  这……好啊，你安的什么心，颠三倒四的看老娘好欺负啊！（盯住赵黑利）对了，你问了我半天，我还没问你呢，这么早，你干啥去啊？

赵黑利  我……我……我打算上自留地，看我那个棒子该掰不该掰。

李秀珍  上自留地？不对吧，你是想上队上地吧？

赵黑利  不不不！

李秀珍  你啊甭“不”！我这眼是留出气使的？告诉你，这些年我也学鬼了，你甭想瞒我。

赵黑利  你胡说！

李秀珍  胡说？哼，你那自留地在村西，你背个筐往村东干什么来啦？！

赵黑利  这……

李秀珍  甭“这”，你不惦记回村吗？干脆，咱俩上大队。（上前假装欲揪赵黑利）

赵黑利  别别别……我——我是走转向了。

李秀珍  转向了？嘻嘻，饶了你，去吧。

赵黑利  他二婶，你啊真行，干脆咱们两方便吧！

李秀珍 （望着赵的背影）呸！你他妈的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黑心利！（对观众）这家伙可不是好玩艺，您可别把他当好人。对了，天不早啦，我得赶紧走。（走了两步又回来，对观众）噢，你们可得给我保密啊！保什么密？嘻嘻，是这么回事，昨个我就看好了，村东有十几亩棒子秸还没弄。我一宿都没睡好觉啊，把马蹄表的铃拨到两点，两点一响铃，我就起来了，趁这夜深人静，我先背家去一捆再说。

[李秀珍慌慌张张地下，赵黑利快步奔上。

赵黑利  呸！还用人家告诉，我早就看出来了，要不人家怎么管她叫不走空呢？什么都是好的。这可怎么办？她又跑我头去了，哼，不行，有你的就有我的。“生产队是碗酱，谁不抹谁上当。”

[赵黑利追下，张猛从黑影中出来

张  猛  噢！是这两块货，我，我马上把他们抓起来。罚他，狠狠地罚他，扣他的工分他妈的，不动真格的不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谁？

[李志国上。

李志国  我。

张  猛 （急匆匆地）书记——

李志国  张猛，有什么情况吗？

张  猛  这两个家伙——

李志国  谁啊？

张  猛  嗨！还有谁，黑心利，不走空！

李志国  怎么回事？

张  猛  奔咱们东边棒子地下去啦！

李志国 （沉思）噢！是这两个人？

张  猛  走，咱们赶快去，你从这边，我从那边，咱们把他们圈住。

李志国  噢！（沉思）

张  猛  我的好书记，你倒是快一点啊！

李志国  猛子，把他们圈住咱们怎么办呢？

张  猛  这两个家伙，好一阵坏一阵，蒸不熟煮不烂，嗨！真没办法。这回我看别跟他们磨牙了，咱们先把他们关起来再说！

李志国  关起来？（摇摇头）

张  猛  怎么？

李志国  对他俩咱们要想办法进行教育。

张  猛  教育！教育！得教育多少回啊，我们庄就剩下这两货了，物顽固。

李志国  头年社会上这股邪风，对他们的影响太大了，我们对他们要耐心。

张  猛  那……

李志国  好吧，不要争论了，咱们先看一看再说。

张  猛 （气鼓鼓地）好吧！

[李志国和张猛向东边地里走去。暗转。舞台深处一片旷野。这是东边的地里。

李秀珍做背棒子秸动作，吃力的上，正碰上赵黑利

赵黑利  站住！

李秀珍  妈吔……

赵黑利  好啊，你胆敢背队上的棒子秸，走，跟我上大队。

李秀珍  他……他大伯，我……这是我拾的柴禾。

赵黑利  拾的柴禾那有这么整齐？你看，你看！

李秀珍  我，我就背这么一趟。

赵黑利  背一趟？说的倒轻巧。有你的就有我的，这是公共财产。

李秀琴  得了，老街旧坊的。真的，人家都说你心眼好，昨天，你二兄弟还夸你呢！

赵黑利  你啊，甭来这套。

李秀珍  得了——（转身想跑）

赵黑利  你敢跑，你敢跑我就敢嚷。

李秀珍  嚷？（忽然啪啪抽了赵黑利两个嘴巴）好啊，你偷队上棒子秸，走，上大队，上大队。

        [赵黑利捂住嘴巴，不知东南西北。

赵黑利  这这这……

李秀珍 （一把夺过赵黑利的筐，扣在棒子秸上，轻声）来人哪，逮住贼啦……

赵黑利  得得得，他二婶……

李秀珍  你还跟我一本正经，你说，你背个筐上这干什么来啦！你他妈屁股也不干净。

赵黑利  得了，别闹了，这棒子秸是队上的，你背也得让我背，对不对。

李秀珍  你爱背不背。（背起棒子秸要走）

赵黑利  别走，你得给我看一点人。

李秀珍  我不管（又要走）

赵黑利  不管咱谁也别走。（拖住）我也要喊人。

李秀珍 （无可奈何）那好吧，你可得快一点。

        [赵黑利做装柴动作，李秀珍看着人

赵黑利  得，今天你占便宜了，绳子好使，背得多，筐不得装啊！

李秀珍  你快一点吧。

        [赵黑利与李秀珍背起棒子秸欲下，李志国和张猛突然上

李志国  哈哈哈……

张  猛  好啊，你们——（上前抓住二人）

李秀珍  不是，书记……是他先背的，他叫我背的……。

赵黑利  这屎盆子甭给我扣，书记，是她先背的。

李秀珍  是他……

赵黑利  是她……

李志国  哈哈哈！瞅你们两个，做了好事还不好意思呢，看，把咱们猛子连长高兴的，放手吧！哈哈哈——（赵黑利和李秀珍晕头转向，你看我，我看你，张猛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咱们正要腾这块地呢，你们就提前来了，好啊！怎么？还楞着干什么？快！咱们一起干！

        [赵黑利和李秀珍这回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赵黑利  噢！对对对！昨天听说腾地，今天我就提前来了。

李秀珍  是啊，是啊，赶上个早班。

张  猛  书记，这……

李志国  去吧，去吧！你还怕我们完不了工，哈哈哈！告诉你，没问题。给你个任务，你去写一篇表扬稿，到天亮就广播，好好表扬他们二位。记住，要写真名，不许叫外号……

赵黑利 （惊慌）别别别……

李秀珍 （不知所措）这这这……

李志国  这有什么，做的好啊就表扬，做的不好就批评。你要写的好一些，要叫得响一点……

赵黑利  书记，这，这……我……我不图表扬，我要当那个……噢，对对对，当那个无名英雄。

李秀珍  书记，这，这是应该的……应该的，谁……谁还没有那公共……集体思想。

        [张猛放开了赵黑利和李秀珍，看看书记，疑惑地下，隐蔽，偷看。

李志国  来吧，咱们谁跟谁，来，都是为集体，别客气，干吧！

赵黑利 （苦笑）好好好……

李秀珍  那是啊，那是……

[赵黑利背起一捆柴，慌慌张张下。

李志国  他大伯，把柴放在道边，别碍拖拉机耕地。

        [赵黑利幕后应声，好……好……

李秀珍 （讨好地）书记，给我装，来，再来一抱，我……我可有劲啦！

李志国  对，只要咱们把劲都放在集体身上，集体就会巩固，社会主义就会发展……

李秀珍  对对对……

        [李秀珍背着柴禾往道边下，赵黑利上

赵黑利  来，书记，给我装，我要这大个的，装点，再装一点。

李志国  得了，他大伯，少装一点吧，这么大岁数，别把你累着。

赵黑利  我……我可累不着，我还比不了她，这回，我非得和她比一比不可。

李志国  对，这才像咱社员说的话，为集体，就得大干，不干，哪来的社会主义。没有社会主义，我看，你那家也保不住……

赵黑利  对对对……

        [赵黑利背着柴禾下，李秀珍上。

李志国  嗨！他二婶，看把你累得直出汗，来，歇会儿，歇一会儿吧。

李秀珍  不不不！没事，没事。

李志国  他二婶，你真行，好样的。

李秀珍  那可不。（忽然神秘地）哎！书记，我可告诉你，这黑心利可不是好东西，我可不是和他一块来的。今天，我刚出门，就碰到他背个筐慌慌张张地往地里走，我想他准不办好事，我就在后边跟着他……

李志国  哪能啊，他二婶，如今这社员的觉悟都在提高，觉悟低的社员那是极个别的，他二婶，你说对吗？

李秀珍  哎……对对对！

        [李秀珍背着柴禾下，赵黑利上。

李志国  他大伯，甭着急，咱们踏实的，慢慢干。

赵黑利  慢慢干还行，明天就要耕地了，我哪能落后啊！

李志国  他大伯，你可真是这个（竖起大拇指）。

赵黑利 （小心的）嗨，书记，我向你反映一个情况。今天我起来刚出村，就看见李秀珍这个不走空拿个绳子贼眉鼠眼地奔咱们地里来了，我觉得不对路，就跟上她了，我想，她是不是……（做偷的姿势）

李志国  不能吧，他大伯，如今你看咱们村，通过整风，人人向上个个争先，谁会做这事啊，谁要是做这事啊，那可是太没出息了。

赵黑利  哦……对对对！

        [赵黑利背着柴禾下。张猛从黑影中出来

张  猛  书记！（一拍大腿）嗨，你可真行！

李志国  去去去！

        [张猛高兴地往大队部走去。下。

李志国 （对幕后）他大伯，他二婶！

赵黑利  哎！有……有……（慌慌张张上）

李秀珍  哎！来了……来了……（气喘吁吁上）

李志国  你们留点神，这深更半夜的。别磕着碰着。

赵黑利  没事！没事！

李秀珍  碰不着，碰不着啊！

        [三人做装柴动作

李志国 （对李秀珍）他二婶啊，你可真有福气啊，你五间新瓦房又住上了。嗨！头年地震那是多悬哪。你三间房子全塌了，要不是大伙把你们全家及时扒出来，那可够呛啊！现在，队上又给你盖了新瓦房，听说，你要娶儿媳妇啦？！

李秀珍  是啊，阳历年哪！

李志国  哈哈哈！那可更要关心集体了……

李秀珍 （羞愧）那是……那是……

赵黑利 （讨好地）他二婶，可不能照过去那样了，队上的豆角见着来一把，烧吃棒子掰俩，瓜地边上提鞋，谁家小鸡跑出去都得留神，一进你家就找不着了，让人家管咱儿叫“不走空”。这……

李秀珍  你……你……，你他妈的好，哼！

赵黑利  那……那……什么？快！咱们一起干！

李志国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她二婶主要是受了头年那股邪风的影响，今天不是挺好吗？对！就要保持这样，时刻关心集体。

赵黑利  对对对……

李志国  他大伯，你小孙子长得可真俊哪！

赵黑利  是啊，那小家伙可调皮啦。

李志国  今年春天可病得够呛啊，把小家伙眼都烧红了……。

赵黑利  是啊，要不是书记和大伙把他送进县医院，那可就……

李志国  大伙轮流值班守床，医药费全部都由集体负担。他大伯，集体是咱们命根子呀……！

赵黑利 （悔恨）我……我要是再不关心集体，我都不是人了！

李秀珍  他大伯老不是人来的，关心集体可就是不愿意出工。什么赶个集啊上个店啦，卖菜多上点水啊，卖烟多加点馅儿啊……

赵黑利  那……那李志国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这些日子他大伯也变了，特别是今天早起还给队上腾地……

赵黑利  对对，以后谁要是再不变（斜了李秀珍一眼）谁长一副狗肠子。

李秀珍  甭说大话，咱们干活比一比。

赵黑利  比就比，我一个大老爷们还怕你……

李秀珍  就他妈你啊，哼……

赵黑利  干！

李秀珍  干！

李志国  哈哈哈！

[三人在台上做着装柴背柴动作，你上我下，你追我赶，渐渐地奔向后台。在后台，他们互相叫着号子，干着。稍顷，天明了。李秀珍急急忙忙地上

李秀珍  书记，书记……

        [李志国答应着与赵黑利同上

李秀珍  书记，看，这十几亩地全部完成了。

赵黑利  拖拉机可以耕地了。

李志国  好啊，回头我叫队长给你们把工记上。

赵黑利 （羞愧难言）书记，我……

李秀珍 （有口难辩）书记，我……

李志国   你们进步真快呀！哈哈哈！这样吧，你们俩回家休息去，要甜甜地睡一觉，我马上去找拖拉机……（欲下）

赵黑利 （一把拉住书记）书记……我……我……

李秀珍 （一把拉住书记）书记……我……我……

李志国  你们这是怎么啦？

[这时，村里传来了张猛的广播声：“下面播送表扬稿，我队社员赵黑利、李秀珍看队里种麦紧张，夜里两点钟下地，给队里腾地十亩，当无名英雄，大队党支部决定给予表扬。”

赵黑利  书记，我……我不要广播……不要表扬，我……我是要……嗨！我错啦！

李秀珍  书记，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大伙，我……

李志国  哈哈！有了错误认识了，改了就好，就凭这一点就表扬。去吧，休息去吧，中午咱们再聊。

        [李志国下。

赵黑利  嗨……

李秀珍  嗨……

赵黑利  这回啊我得向大伙好好检讨，要彻底的改，这黑心利的外号我可不要了。

李秀珍  是啊，人家为什么？咱为什么？对不起人啊，鬼迷心窍啊！嗨！

赵黑利 （忽然）嗨！他二婶！

李秀珍  干什么？

赵黑利  别后悔了，我看咱们还干！

李秀珍  还干？

赵黑利  是啊，咱俩组织起来！

李秀珍  要干你干吧，我可不干啦！

赵黑利  不，咱们俩组织起来，向大伙挑战，早晨起来积肥。

李秀珍  对对对！咱们俩赶紧回去，先别休息，先定计划……

赵黑利  对对对！走——

李秀珍 （向观众招手）再见！

赵黑利 （向观众招手）再见

[幕落

                      1977年10月于中央戏剧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