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伟  秀兰！是真的？

秀  兰  你不会自己看？

杨小伟 （趴在窗户上看）李敢真在这儿！秀兰！是你爸爸请来的。

秀  兰  可不儿！

杨小伟  请谁也不能请他呀？！你就不兴说说你爸爸？

秀  兰  还说呢！我爸爸一见我就烦。

杨小伟 （趴在窗户上）大嫂哭什么？

秀  兰  还不是为了钱。

杨小伟  大嫂不是这样的人呀！

秀  兰  搁谁也是一样，奔了一年，啥也得不着，到背了两千块钱债。

杨小伟  唉！咱们的婚也甭打算结了。

秀  兰  小伟！咱们再等一年，明年……明年再结行吗？

杨小伟  我都盼四个明年了。

秀  兰  可……这两千块钱帐……

杨小伟  秀兰！我看咱这么干也不是法儿，土里刨食不行。我想个发财的主意。

秀  兰  发财主意？

杨小伟  是呀！我就不信咱干不过李敢，咱们上内蒙买羊去，那儿羊便宜。然后回来咱们到家把羊卖掉……

秀  兰  不行！不行！你怎么净想馊主意啊？

杨小伟  那你说咋办？

秀  兰  我……我也没办法！

杨小伟  还是的，没钱，你嫂子要离婚，咱也结不了婚……

秀  兰  这哪是正道啊？！

杨小伟  唉！现在你就甭管正道歪道了，挣来钱是真的。

秀  兰  咱也没有本儿啊！

杨小伟  上银行贷款，私人也可以贷。这一趟要是赚好了，弄个几千，还完帐，咱们还能结婚。

秀  兰  那……

        [胡长荣上

胡长荣  嘻嘻！二位，聊上啦！

秀  兰  讨厌！咱们走！(二人下)

胡长荣  唉！这是怎么啦？真是的！(李二叔从屋里出来)

李二叔  唉！长荣啊！有事？

胡长荣  嘻嘻！没有！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刚才秀兰和小伟结婚了！

李二叔  什么？

胡长荣  就在这儿！就在这儿！

李二叔  你混蛋！(要打)

胡长荣 （慌了）真的！真的！他二叔！真的，他们俩在这儿商量结婚让我听见了。

李二叔 （松了一口气）你看你像个什么东西，人家商量结婚，你偷听什么？

胡长荣  嘻嘻！我开开耳朵！

赵大爷 （与李文杰从门外进来）哼！咱们庄净出这货！

胡长荣  唉！赵大爷！我向您打听一件事，咱们庄什么时候分地呀？！

李二叔  胡长荣！你可不要胡说八道！

胡长荣  胡说八道？他二叔，这是真的！我们孩子他姨来啦！人家那地方，啥都分了。马、驴、骡。对了！还有拖拉机。拖拉机是拆开分的，我们亲戚分个机头。

赵大爷  胡长荣！你敢造谣？

胡长荣  这是真的！赵大爷！说实在的，咱们庄要是分，我啥都不要，我就要赵黑利包队上的那三百只鸡。咱们一天一只！嘻嘻……

赵大爷  你放屁！

胡长荣  嘻嘻！[下]

赵大爷 （对李杰文）唉！人心都散啦！

李杰文  啥法呢？唉！我说，这信咱可得托人代笔……

赵大爷  对！

        [妇女主任上场]

主  任  赵大爷！李大爷！

赵大爷  主任！有事啊？

主  任  没啥事，找找玉蓉。

李杰文  计划生育的事？

主  任  对！对！对！玉蓉在家吗？

李杰文  刚打完架，现在正烦着呢！

主  任  那……我看看她。

        [赵月娥走了进来

赵月娥：主任，不行啊！我婆婆的思想不通啊！你看……

主  任  不通？不通也得通！我可告诉你，这是党的政策，明文规定……

赵月娥  我……

主  任  我知道你，就一个女孩，想要一个男孩！不行！你那是封建思想，惦记传宗接代，是不是？我这有党的政策。

赵月娥  我……我不是想要一个男孩，我觉得一个孩子太孤单了……这个……要还是个女孩，我也不再要了！

主  任  这是党的政策，只许生一个，你不能……

赵月娥  （火了）党的政策？我问你，只要一个孩子，以后我们岁数大了，闺女出门子，谁管我们？

主  任  你不会让闺女招一个，真想不开。你看电影《甜蜜的事业》……男到女家落户……这是党的政策！

赵月娥  招？谁肯招啊？再说了，都是一个孩子，我招人家的，人家咋办？五宝被招弟招去了，人家五宝姐姐又给招一个，我们家一个闺女，咋办？你说！

主  任  这……这……那边小伙全家和你们一块过呗……这是党的政策！

赵月娥  一块过？四个老的，小俩口，再加一个孩子，七口人。两个人养活七口人，包的过来吗？

主  任  我不管！党的政策只许要一个，要第二个我就罚你……

赵月娥  罚？

主  任  对了！一年罚你一千工分，罚你十四年，这是党的政策！

        [李敢和李二叔闻声走了出来

赵月娥  那你就罚吧！我甘心情愿，哼！就是要饭，我也得把孩子拉扯大。

主  任  你这是啥态度啊？！这……这是党的政策！

赵月娥  我啥态度？我看清了，你看汉青大爷，那是多惨哪！没儿没女，受了一辈子罪，有病连屎都吃了！谁管呢？死了三天都没人知道，耳朵上都下了蛆！

        [说罢，大哭

李二叔  这……让一部分人富起来，没人也没法富啊！

主  任  这是党的政策！

李  敢  月娥，别哭了，啥党的政策呀？嘻嘻，主任！这事别太认真了。

主  任  李敢！你胡说什么？

李  敢  嘻嘻！党的政策，拥护拥护！可我当书记那天不也是党的政策吗？说玩儿完就玩儿完，主任……

李杰文  李敢，怎么多好听的话从你嘴里出来就不是味呢？！

李  敢  哈哈！怪我多说！老二！走！咱们还商量咱们的事去！

        [二人进屋

主  任  这……月娥！别怪我，这是党的政策，走！咱们看看你婆婆去！（二人下）

赵大爷  唉！要是能办个养老院就好了。

李杰文  办什么？咱们还凑合活着呢！

        [杨杰上场，他面色苍白，更加削瘦

杨  杰  嘻嘻！赵大爷！李敢呢？

赵大爷  我怎么知道？

李杰文  滚！又跑这体验生活来了！走！走！越烦越添乱！滚！

杨  杰  李大爷！别……别，我找李敢有事。

李杰文  啥事？又当作家！去！回家去坐吧。

        [李杰文推杨杰

杨  杰  李大爷！您听我说，我不当作家啦！

赵大爷  对了吗，好好干活是真的。

杨  杰  我当了哲学家兼经济专家，这不儿！我找李敢来了吗？

李杰文  好！好！走！

杨  杰  这您不懂！这是逻辑思维。李大爷！我这篇论文要是一发表，震撼全国，我的名字马上就上报纸！这篇东西专批矛盾论。

李杰文  对！对！震撼全国，去吧！

杨  杰  嘻嘻！咱不但研究哲学，还研究经济学，你懂吗？中国人全不懂。

赵大爷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

李杰文  你懂你懂，去吧！去吧！

杨  杰  李敢也懂！一月挣好几百！这不儿，我找他来了，嘻嘻，谈谈做法，感想！

赵大爷  你放屁！瞎胡闹，上次写小说就让人家北京出版社给轰出来了，你怎么一点记性也没有啊？！

杨  杰  那怎么叫轰呢？人家那叫送！他们给我沏茶倒水，问我创作计划，啥计划？他们也配听！哼！嘻嘻，其实，作家有啥当头啊！让我当我还不愿当呢！不吃香啊！现在搞经济吃香！

李杰文  对！叫送！我也送送你！走吧！走吧！去！

杨  杰  李大爷！李大爷！我找李敢！我找李敢！（被李杰文推出）

李杰文  他妈的！这是什么鸟啊！

        [李老师和小秃上场]

小  秃  李老师！李老师！你不能走啊！

李老师  孩子！要好好念书！

赵大爷  李老师……

李老师  赵大爷！李大爷！

小  秃  爷爷！李老师要走。

赵大爷  走？上哪儿？！

李老师  赵大爷！李大爷！（羞愧）我是来告别的……

赵大爷  要调走？

李老师  不！我退休了……

        [罗玉清上场，他的喇叭裤到处是泥，长发零乱，燕尾服也撕破了，脸也肿了，蛤蟆镜折了一条腿挂在眼眶上，狼狈不堪

罗玉清  赵大爷！有铁丝吗？我的蛤蟆镜腿折了。

赵大爷  有！唉！玉清！你咋这德行了？

罗玉清  跳舞跳的。

李杰文  跳舞咋还把脸跳肿了？你……

罗玉清  要不说中国的玩艺不行呢，太封建，哼！

李杰文  让人家打的吧？！

罗玉清  不！咬的……

李杰文  咬？咋把眼眶子咬青了？

罗玉清  唉！别提了，那天一个大学举办舞会，我在哪儿抱着一个女生跳舞，我啃了她一口，她就给了我一个嘴巴，回头就上来一帮人。

李杰文  咋没把你打死呢？哼！

罗玉清  打哪不行啊？专打脸，还专打眼镜，看！眼镜腿折了……

赵大爷  你啃人家干什么？

罗玉清  您不懂！人家外国电影都这样，这叫接吻，中国叫亲嘴！嘻嘻！

赵大爷  去！（顺手拿过一节铁丝）一边绑去！

罗玉清  唉！

赵大爷  又要退休？

李老师  没办法，赵大爷！我儿子在农村上不来，我打算让他替我的班。

赵大爷  什么？教师顶替，那怎么行啊！

李杰文  什么新鲜事都有啊！

李老师  我……我得赶紧办，以后政策一变，就……就顶替不了了。

李杰文  那咱国家咋办？

        [罗玉清将蛤蟆镜腿绑好，歪七扭八地戴在脸上

罗玉清  嘻嘻！又漂亮了！赵大爷！您看咋样？

李杰文  像个狗男女！

罗玉清  哼！没有美学观点。

        [王大肚子上

王大肚  诸位好！

罗玉清  嘻嘻！瞧把你吓的。

王大肚  噢！罗玉清，这是咋的啦？

罗玉清  嘻嘻！别提了，见义勇为，立了一大功。

王大肚  你……立大功？

罗玉清  咋啦？那一天在北京，有一群小流氓正在欺负一个女学生，我一看，怒气冲天，大喊一声，住手！

王大肚  呵？

李杰文  哈哈哈！ 

罗玉清  就和他们打起来了！倒楣，眼镜打坏了！

王大肚  我知道你小子没实话。

罗玉清  嘻嘻！王主任！你们供销社镶眼镜不镶？

王大肚  我们又不是修理部！

罗玉清  要不说中国人不会做买卖呢，玩儿完！要啥没啥？（下）

王大肚  他妈的！败兴！

李老师  赵大爷 ！李大爷 ！再见！（匆匆忙忙地下）

赵大爷  李老师！李老师……

小  秃  老师！老师……（追下）

王大肚  他怎么啦？

赵大爷  没什么！没什么！王主任！你是来收鸡蛋的？

王大肚  收啥鸡蛋啊？！社员有鸡蛋也不交供销社呀！都跑自由市场去了。

李杰文  那你干啥来啦？

王大肚  听说小伟和秀兰结婚，我给送猪肉来了，问问他们要多少。

李杰文  结啥婚呢？一家人正发愁呢！他嫂子要离婚！

王大肚  啊！

        [胡长荣惊慌失措地上

赵大爷  胡长荣！

胡长荣  赵大爷！赵大爷！快拦住！快拦住！

赵大爷  怎么回事？

胡长荣  赵大爷！赵黑利追我来了！

        [赵黑利气喘吁吁地上

赵黑利  胡长荣！你这个狗婆娘！咱们俩没完。

赵大爷  老四！怎么回事？

赵黑利  胡长荣偷了我的鸡。

胡长荣  偷？我就拿了两只！

赵大爷  他二婶！你这毛病怎么老不改呀！

胡长荣  赵大爷！嘻嘻！（对赵黑利）这是你的？这鸡是大伙儿的，有我一份，我有自主权。

赵黑利  这鸡是队上包给我的！我这儿有合同，我这儿有合同！书记一上台就和我订了。

胡长荣  啥合同？想的倒美！我告诉你吧！这鸡你留不住，这地都要分了，甭说你这鸡了，早晚也得分！

赵黑利  你混蛋！

胡长荣  嘻嘻！我先走一步！

赵大爷  他二婶！你做的真差劲，人家老的少的容易吗？为了这鸡，你……

胡长荣  赵大爷！我问了咱们辛书记了！辛书记说不管，让我找大队长，我找谁去！先下手呗！唉！书记来了！

        [辛书记上

赵黑利  书记！

胡长荣  书记！

赵黑利  书记！胡长荣这个狗婆娘！偷我的鸡！

胡长荣  书记！赵黑利这王八蛋抵抗政策……

赵黑利  书记！看！这是合同！合同！

胡长荣 （掏出一个本来）书记！看！这是政策！政策！

辛书记  李敢呢？！

        [李敢和李二叔从屋里出来

李二叔  他大叔！这孩子没出过门，我就把他交给你了！

李  敢  哈哈！这不儿，我一富裕，你们不也跟着沾光吗？

辛书记  李敢！

李  敢  嘻嘻！书记，你找我？

辛书记  噢！是这样，我小姨子下月结婚，非得要大衣柜，这衣柜料实在是不好弄，我想请你想想办法。

李  敢  唉！我以为什么大事呢！没问题，这衣柜包在我身上。

辛书记  哈哈！那好！我可先说好了，咱们不受贿，该多少钱给多少钱。

李  敢  哪能让您花钱呢？！哈哈！好木头，保你满意。唉！(沉思)就是三合板不太好买……

辛书记  什么？

李  敢  不过，我这儿还有五万张……唉！我说书记，咱们做买卖，你入一股咋样？

辛书记  我……不行！我没有时间！

李  敢  不用，你只要出个人头就行了，这三合板一笔赚钱可就赚老了……

辛书记  那……

李  敢  你只要给开封介绍信就行，用大队的名义。

辛书记  哈哈！那好，那好，我入一股。

李  敢  就是，响应党的号召是咱们党员应尽的义务。哈哈！不过，和我接头那个业务员说他们木材公司需要一批鸡……他们主任就喜欢吃鸡……

辛书记  鸡……

李  敢  那木材公司主任是市委书记的小舅子……

辛书记  这……

李  敢  这要是挂上钩，没跑！噢 ！黑利也在这儿……

辛书记  对了！把赵黑利包队上那三百只鸡给他们送去……

李  敢  好！好！这五万张三合板就到手了！

赵黑利：书记！不行啊！你不能撕毁合同，这鸡是我们全家的心血呀！

王大肚  书记！他也和我订合同了，他的鸡得卖给供销社……

辛书记  队上的鸡，我想卖谁卖谁，这合同都不算数啦！

赵大爷：好啊！你们简直无法无天！

李  敢  哈哈哈！

李杰文  盼咱庄能出个好人，不行啊！闹了半天是乌龟王八一路货！

书  记  你敢骂我！

李杰文  啊！我骂你啦？我到是没觉出来。

辛书记  你……

李  敢  你和他嚷嚷啥？他是穷疯啦！走！

李二叔  他大叔！小云的事……

李  敢  那个事我不管了！哈哈！没时间……（二人扬长而去）

赵黑利  书记！书记！

李二叔  他大叔……

胡长荣  嘻嘻……

王大肚  唉！

赵黑利  他妈的！我包的鸡，不能便宜他！我也去抢啦！

胡长荣  嘻嘻！对了！这叫能捞一把是一把！我再抢两只去！

赵黑利  走！不能便宜李敢！

        [二气冲冲地下，玉蓉披头散发地从屋里冲了出来

玉  蓉  李小云，你小子没志气！我走！我走！咱们上法院！离婚！

李二婶 （跑出屋来）他大嫂！他大嫂！

赵大爷  玉蓉！

李二叔  玉蓉！我们给你钱！给你钱！

        [玉蓉哭着跑下，李二婶追下

李杰文  老兄！这封揭发信还往上送吗？

赵大爷  送！咱们上中央，上中南海，我就不信，现在还是他们的天下！

李杰文  对！咱们上中央告他，我就不信，共产党的天下，让他们胡作非为！

        [刘三匆匆忙忙地上

刘  三  李二叔！不好了！

赵大爷  啥？

刘  三  秀兰和小伟让公安局逮捕啦！

李二叔  啊！

赵大爷  怎么回事？

刘  三  我听说他们俩上银行贷款！要上内蒙古买羊去，让派出所给扣了。

赵大爷  咱们看看去！咱们看看去！

李二叔  秀兰妈！你回来！你回来！（众人跑下）

赵大爷 （冲天大吼）老天爷，你睁睁眼吧！

李杰 文  一场风暴就要来了。

[幕落

1981年1月18日于北京中央戏剧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