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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只小狼崽的内心深处,它深深地怀念着那只用体温温暖了它一个冬天、死去了的老黄狗。它一直活在老黄狗的影子里,在与主人相处的日子,它却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小狗”崽……
大自然在不停地向这只小狼崽传授着经验和知识;大自然把它变得野心勃勃,纵然它是狼的嫡传后裔可是它却害怕屠杀和猎物。它吃着人喂给它的食物,在人的暗示中生存的同时它却在自然中寻找证明自己生存的合理性。
生命只有在不停地证明中,不遗余力地去做它该做的事,经验才会把它造就得登峰造极。
当这只小狼崽与老兔子第二次在豆苗地里相遇时,吸取前次的失败经验,这只小狼崽不再穷追猛赶,它似一块无声无息的石头避开兔子的视线和嗅觉,躲在老兔子的必经之路。当老兔子大摇大摆走进豆苗地,大肆啃吃着豆苗的时候,这只小狼崽才从有利位置,猛然袭击一点防备都没有的老兔子,并把牙咬进了老兔子的皮肤。这只小狼崽尝到了老兔子鲜美的肉味,那肉味绝不亚于它的主人扔给它的骨头。
小狼崽记得用牙咬住老兔子时,在一阵挣扎中,并撕下了老兔子一块皮毛,皮毛粘堵得它的嘴有些张不开,当它再次向老兔咬去时,老兔子已经带着伤痛,仓皇地逃跑了。
这只小狼崽由于力量不够没有给老兔子带去太大的伤害。同时它也明白成长的需要,在这片四处潜伏着斗争,弱肉强食的世界,需要的是强壮,只有强壮才能有力量去证明自己生命存在的价值,才能让生命活得淋漓尽致。
这只小狼崽不再满足于只喝一碗主人赏给它的粥,它似一只馋猫一样,四处寻找着食物,凡是能吃的,都想法把它吃进肚里。在背着主人偷吃食物外,它便把大量的时间放在捕猎上。尽管它只能捕到一些非常小、非常小的比如逃不快的幼鼠,飞不高的幼鸟之类的食物。在自然界中,每个小生命都有它生存下来的依据,要捕捉到它们,这只没有多少捕食经验的小狼崽大多数时候也只能靠运气才能得到它想要的食物。
在猎杀着这些小生命的同时,这只小狼崽最大的希望是能捕捉到一只兔子,这个愿望成了它最大的追求,这个愿望也随着它的成长而不断膨胀。
陈五放下猎枪,又放下了他的伐木工具,他在不停地失业之中只好依存着土地搞起种植业和养殖业来维系着他的生存,种植药材和养殖山羊耗去了他很多的时间,付出的艰辛总是会得到回报的。他养殖的山羊和地里种植的庄稼终于为他换回了第一笔金钱。
这位从猎人、伐木工人转型过来的庄稼汉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当他用自己的劳动获得第一笔钱那一天他心情十分的好。他喝了一点酒,数着他用辛苦和汗水换回的钱,在这样喜悦的、带着希望的日子他想起了整日都不声不响地跟着他的小狼崽。
却说这只小狼崽虽然在心里努力寻求着某种力量,可是它的个子似乎仍然忘记了成长。它努力地进食,可是它的个子仍然很小,就如一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狗崽一样。
在这只小狼崽的内心深处,它深深地怀念着那只用体温温暖了它一个冬天、死去了的老黄狗。它一直活在老黄狗的影子里,在与主人相处的日子,它却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小狗”崽,见到主人它总是表现出一副快乐的样子,见到陌生的人也只是不依不饶地吠叫个不停以此表达着对主人忠心。
这个时候这只小狼崽的主人还没有赐给它名字,它只是按着自己的聪明去理解主人的呵来唤去,愉快地摇着尾巴在主人的面前跑动着。
在主人的呵来唤去中,这只小狼崽依靠着它的聪明总是能很好地懂得主人的意思,在这种跑动之中它总是怀着一种感恩的心情任主人支使着它。
这天,陈五看着这只小狼崽欢快地晃动着尾巴在面前跑来跑去,心情十分的好,在这样的静夜,他想得给这只小狼崽起上一个名字了。就这事弄得他多喝了几口酒,在醉意朦胧中,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看一旁的小狼崽就如一团土灰一样,从这个角落滚到那个角落,他想狼终究是狼,这温顺得似小狗一样的小狼崽仍然具有狼的外形。这位昔日的猎人曾无数次与狼相遇,狼从小到老终其一生都披着终其不变的灰色外衣,所以人们都称狼为“大灰狼”!他脑袋里冒出了“灰灰”这两个字,以示纪念这“小狗”一样的东西本身却是一只真正的狼。
这个“醉鬼”脑中飞舞着与狼的往事的时候,喷着酒气的嘴也随之喷出了两个字:
“灰灰……”
蹲在他眼皮下的这只小狼崽全然不知道它主人的嘴中叨唠着的是一些什么,感激支使着它,它忠实而卑躬地迎向主人,愉快地摇着尾巴。摇尾巴是它从那死去的老黄狗那儿学来的,偶像虽然死了,可是偶像的一举一动还保留在这只灰色小狼崽的脑海里。在这只小狼崽的意识里认为摇尾巴就能得到人的认可与亲近,只要尾巴摇得好就能从人那里得到需要得到它所需要的东西,尾巴就是“狗”与人类进行沟通语言的工具,这永远是一条真理。人需要许多真理来检验他们的一生,狗只要恒守一条真理就能让它痛快地活上一辈子!
“——灰灰!”
陈五冲着这小狼崽嚷。
这小狼崽向吐字不清的主人摇尾巴。
“灰灰就是你的名字!”
醉眼朦胧的陈五向这只小狼崽说。
这小狼崽不知道“灰灰”这两个字与自己有什么联系,自然也不知道一个名字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可是它明白这是主人在与它交谈,它的尾巴摇得更欢了。其实它并不懂此时此刻主人的所思所想,只是它的鼻孔中灌满了肉的香味,这种香味弄得它心神难宁,同时还看到主人手上就有一块带肉的骨头。它想得到这块骨头,骨头在它的眼里就是生命之潮,随着吞食的每一口肉,吸入的每一口气而增长的生命潮水,在它体内汹涌膨胀,无法遏制它的长大,也就无法遏制自己巨大的食欲。因为它从来没有享受过那条温柔的舌头的爱抚,它没有紧偎在母亲的怀中安详入梦的记忆,它只有自己不停地爱自己。
“灰灰!”
陈五没把手中的骨头扔给了这只有了自己的名字的小狼崽。嘴里唤着“灰灰”的同时他也操起一把生锈的钝刀,把“灰灰”一把捋过来一刀剁下去,这只小狼崽尖叫一声跳开的同时,它屁股后面那条拖着的尾巴也随之掉在了地上。这只小狼崽得到了自己的名字的同时也失去了自己屁股后面的那条尾巴。
在那一夜,主人手中那把钝刀剁掉了这只小狼崽的尾巴。
这只小狼崽就这样被“剃度”了,就如人要想超凡脱俗就得剃度去掉烦根!
这小狼崽屁股后面那条拖着的、能在主人面前欢快地摇动、代表着它语言的尾巴从此离开了它,这只小狼崽不知道主人为什么要把它的尾巴给剁掉,自然也就不能懂得主人剁掉它这条大尾巴的目的是让它忘记自己是一只狼,让人们不把它当成一只狼,让它自己也忘掉自己不是一只让人感到恐慌的狼。
这只小狼崽自然不能知道这么多。失去尾巴的剧痛把它击晕了,它想逃走,逃得远远的,可是还是架不住主人手中那块带肉的骨头的诱惑,它一边呻吟着一边把那块带肉的骨头叼在嘴里,那段没有完全剁掉的尾巴还在淌着血,在剧痛中它仍然用很快的速度把叼在嘴里的美食给咽进了肚里……
连嚼带啃快速地进食是狼的习惯也是狗的习惯。其实狼与狗都是同一个祖先,它们的血液里都流涌着相同的东西,只是有一天有一只狼成了人的朋友,有一只狼仍在旷野中奔跑,从此就有了狼与狗之分。
小狼崽灰灰躲到一旁刚把骨头上的肉啃干净,正想法把这香喷喷的骨头一起消化的时候,就听见陈五在用那酒醉得含混不清的话吆喝它:
“——灰灰!”
灰灰想到又一块带肉的骨头,扔下嘴里正嚼啃着的骨头就跑过去,冲着主人愉快地摇动着这条残存的还在滴着血的秃尾巴。
食物的诱惑让这只小狼忘记了伤痛的同时也忘记了愤怒。
“真聪明,这么快就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主人夸奖着小狼崽!
又一块带肉的骨头进了小狼崽的嘴里。小狼崽的尊严就这样一次次被收买了,它也就这样一次次地把自己的尊严给出卖了。
小狼崽从此以后一听到有人呼唤“灰灰”,它体内就涌动着巨大的饥饿,欲望弄得它六神无主馋涎欲滴,它就不自禁地想到带肉的骨头的芳香,同时也会想起失去尾巴时的剧痛,“灰灰”这两个字让它又痛又爱,让它记忆深刻……
带肉的骨头对它充满了巨大的诱惑,这诱惑就如早在它没有任何自觉的思想、意志以前,在它尚未睁开眼观看这世界以前,它就从黑暗中看见了光一般,光对于它是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光在它合闭的眼睑上闪烁着微弱的火花,这火花让它感到温暖极了,出奇的愉快。在光中它肉体中每一个细胞,都在一种无声的命令中接受一种推动,好比一株植物微妙的光合作用推动它面向太阳一般。
在这种诱惑中它也知道那带肉的骨头只有主人才能赏给它,只要一听到主人呼唤“灰灰”两个字,或听到“灰灰”类似的呼唤声,它就兴高采烈地向声音奔去,即使是赴汤蹈火,它也以无限的忠诚听命于主人。
这只小狼崽就是在这种诱惑中一天又一天地慢慢地成长着,在不知不觉间改变着狼的生存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