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救赎愈作恶
我常常给人留下阅历丰富的虚假印象,因此免不了被人请教该如何为人处世。前几天,有行将离开校园的小朋友诚恳地问我:“将来,最该提防的是哪种人?”我认真地想,艰难地措辞,然后告诉他:“得提防那种找到了持续的赎罪途径以及建立起了良好的自我宽恕机制的人。”
比如《姨妈的后现代生活》中的众人,他们都是在清醒的状态下作恶,却也清醒地为自己找到了赎罪的途径,因此可以持续地坏下去。女骗子金永花的方法,是不断告诉自己和周围的人,自己是为生活所迫,一念至此,她顿时原谅了自己,下次照旧哼着小曲去碰瓷。老骗子潘知常的方法则是做痛苦的负荆请罪状,骗光了姨妈的钱,却还要以无辜的面貌找上门去,陪了发烧的她一个晚上,顿时就浑身轻松了。崔卫平先生谈起这个电影,认为这里面众多小人物的道德逻辑是“作恶——偿还——再作恶——再偿还”:“当一个人作恶时,他知道自己是有后路的,是能够提供偿还的;而当他偿还时,他放松了对于进一步作恶的戒心,甚至同时正在准备着下一次作恶,如此往返,乃至无穷。”
再比如《沉默的羔羊》里,剥人皮的连环杀手,最怜惜小动物;《无路可退》里邪恶的法官,一边收黑钱、草菅人命,一边却在电影院里为伤感电影泪流满面;在路上大声斥责殴打妻子的男人,还助养了若干孤儿,时不时带着鲜花和糖果去看望他们,连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这些手段,是他的偿还,是他为自己的道德焦虑找到的释放之地,是他为自己捐的门槛,是他为自己购买的虚拟道德货币。
中国历史上的例子,也多得很。越是刮地三尺的贪官,越是要写异常恬静的田园诗;越是穷凶极恶的刽子手,越要画毫无烟火气的山水画。一边作恶,一边抒怀,一边为非作歹,一边寻找救赎,一边做bitch,一边香烟缭绕地祭着一个人工处女膜。因为有了寄托,因为有了救赎的手段,因为在另一个地方完成了自己的人格镜像的塑造,作恶更加没有后顾之忧。
近一点的例子……勉强可以算上倪震,他在信箱专栏里警告少女远离四十岁的已婚男人,离开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男友,但他所奉行的,绝不是他在专栏里所称道的人生观。文章是文章,人是人,他分得清清楚楚,他是兰桂坊常客,最喜与少女兜搭,他的经典承诺是,如果女孩子有事找他,“十五分钟即到”。他对自己内心世界的设定,是林青霞;实际的形象,是芙蓉姐姐。
这样的人身边也有。家财来路可疑的A,每每在饭桌上抨击丑恶现象及社会不公;行事乖张的小人B,天天挂在嘴边的是“明镜菩提”。他们,我从来只敢远远地鉴赏,可惹不得——人家是最没有后顾之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