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流传着的故事,赵家的发家史也的确和一坨牛粪有关。
对于祖祖辈辈的大坡地人来说,手拿一块脆生生的萝卜咸菜,咕咚咕咚地喝着大碗的稀饭,然后大嚼上一口红薯面或玉米面的窝头或饼子,那真的是世世代代的大坡地人不懈的想望和渴求。稳排大坐在八仙桌前,碗中喝汤盘中吃菜的幸福美满日子,那只是一个传说或今后的一个希望所在,而赵家却实实在在地这般消受者。赵家的发达,在大坡地一带被一个口耳相接生生不息的故事传奇着,并在人们充满嫉妒、艳羡、幽恨和无奈的情绪中不断地加工演绎着,——但大家似乎都坚信赵家的来龙去脉确和一坨牛粪有关,因为赵世喜的父亲就叫牛保!
赵世喜的爷爷叫赵文,父母早亡,共有弟兄两个,弟弟叫赵武。本来望子成龙的父母寄寓着一个文武双全的梦想,谁承望,长大后的文武弟兄却天悖人怨,文亦不成武亦不就。
倒也是,世代繁衍生生不息的庄稼主儿,都象那挖太行山的愚公,在自己困苦难捺力所不及之时,便把那永恒的梦想移交给后来的子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仿佛在这“无穷匮也”的子孙中,定会有一条腾越龙门的鲤鱼。“无穷匮也”的子孙被前辈们寄予的厚望,像一根凝重无限的扁担,接过那根凝重无限的扁担荷在肩头,在一生不堪重负的几顿奔波几顿劳苦之后,无可奈何地再次充满希望,把那根凝重无限的扁担移交给“无穷匮也”的曾子孙。子孙无穷匮希望也就无穷匮。
接过那根扁担的赵文,他并不知道他是曾子孙还是曾曾子孙,在他还不能移交的时候,就用一句流传千古的活替他的曾曾曾子孙作了总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单论这一点,他的后代或许就应该对他倍加尊崇甚至感激涕零的,因为他至少是一个认真且善于总结小历史的小贤达!更何况,后来的赵文虽未挖倒那座山,但他至少挖倒了一个小土丘,——他为后来的子孙们留下了一方遮风避雨的所在。
赵文处世圆滑而精明,做完亩半山地的活后,便偷闲干些说个媒、倒腾俩烟泡类的动口不动手的小勾当,手里攥着的两个镚子,虽不能保证日日吃香喝辣,却也短不了饭菜里的油盐。不想在灾荒年的时候,他不知拾着吃了些什么有毒的东西后,肚子便出奇地鼓胀起来,待产的孕妇一般,媒婆嘴和烟泡手倒腾来的那俩小钱,都又生生地送给了卖草根树皮的先生。先生很喜欢,那病却不见好。赵文个头本来不大,又加了个鼓绷绷的大肚,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远远地一看,就象秋天的田地里吃饱后等着下籽的大肚蝈蝈儿一般。当地人管蝈蝈儿叫蚰子,所以渐渐地,大家都管赵文叫“大肚蚰子”。赵文天生的好脾气、好人缘儿,“大肚蚰子”的雅号,只要有人叫他便应,这“大肚蚰子”就流传开来。因此,人近三十也未娶妻生子。
赵武生来就是一白面书生,天生的一副好嗓子,后来迷上了丝弦戏,在戏中男扮女装唱青衣,加上平时温顺腼腆就有些女儿之风,再经那么一打扮,忽闪忽闪的大眼经过一番刻意的形象化之后,竟比一真女子还多了几分妩媚风流。怎奈时运不济,朝廷忽然禁演了丝弦,他又不善做其他的营生,整日在家里装装扮扮的生活终究抵不了吃喝,日子久了,便一日不如一日起来。终于有一天,这装扮起来的美人儿,妻子再也不愿意多看半眼,她便抱上唯一的女儿,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赵文的日子也不甚好过,整日腆着大肚子来回晃荡,后来跟着一帮山东的客商到山西飘了一段日子,回来后竟变成了一个揣骨算卦安坟镇宅的先生,加上天生的一副好嘴皮,头脑也灵活,大坡地村之外的三五十里,也有人时不时地牵马坠蹬地来请,那卦究竟灵与不灵,大坡地一带人并不知晓,因为也没人找他算,他也从不给算,在外边的远处,“大肚蚰子”赵文却实实在在有些或真或假的虚名。
却说有一次,沙水县的绿营兵有一位正七品官职的把总,把“大肚蚰子”请去算卦兼安宅,赵文被把总折腾了两三天,啥事都办完了急着走人,可把总却没有给钱的意思。赵文只知道县太爷是一大官儿,也见过一些扛着鸟枪的兵很是厉害,跑得再快的人二三百步之外便打个跟斗栽了去,这把总还是拿着大刀片儿,——芝麻大的官也来折腾自己,也便有些瞧不上眼。由于急于要走,内心也渐渐地急躁起来。恰好把总和太太关系相处不太和谐,他老怀疑太太红杏出墙,就叫赵文给夫人再算一卦。
赵文来来往往地在把总家已待了几天,也见过那女人,是属于倚门唱曲、侧目窥人,掩鼻窃笑、泪眼颦眉的那种,水蛇一般的腰身,整日价丢了什么东西似的一副魂不守舍的神态。赵文做完了要做的事后,那女人就拿出一件酷似绿营兵丁穿的皮袄送给了他,意思好像是要抵顶了他几天的辛苦。
看到那脏兮兮的一件皮袄,赵文像被一群绿头苍蝇团团地围着飞,也正应了那句“有疮儿好摸,有话儿好说”的话,就整日心事连连地念叨,但把总夫人的卦却不能不算。当他攥着哼哼唧唧地从锦罗帐里伸出的一只玉手时,闭着眼睛却仍在想那件破皮袄,于是嘴里就由不由地念叨着:“唷?——三伏天给弄件破皮袄,干啥,——养汗(汉)?”(养汉:女人较为主动的偷情)
一句话尚未说完,红罗帐里忽然又冒出一只手来,啪啪地打了赵文两个耳光,直打得他两眼发黑脑袋嗡嗡直响,赵文又急急地喊道:“哟!——动武了?说差了?不是养汗是啥?”赵文的意思是提醒夫人你给我件皮袄没用,——那是一件富人嫌脏穷人穿不出去的东西。但那偷腥猫的警觉性和防范意识向来是无与伦比的,不等赵文继续说下去,红罗帐里又传来一声断喝:“打这王八蛋,照死里打!”顿时一顿拳脚棍棒便铺天盖地而来,赵文登时昏死过去,口中不住地流着黄汤。
把总看势不好,——本来的一件小事真的要弄出人命来,真也不是个交待,索性让两个人把赵文抬了,叽叽喳喳地送到了沙水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