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别闹了。”

“就闹。”

“别闹了！”

“就闹就闹！”

高婷婷这周轮到星期五休息，又跑来找“老公”白燕阳玩。白燕阳正在卫生间里用一把小刀片刮掉眼眶里的碎眉，高婷婷从背后一把抱住他，用尖下巴硌他的肩膀。

“老公”家卫生间里的洗漱盆像只大贝壳。这只贝壳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挡水，高婷婷在此洗手的时候八成会把水溅到贝壳外面去。为此白燕阳数落过“老婆”好几次，“你怎么这么笨啊”，“把手放低一点儿不就溅不出去了吗”，“连个手都不会洗”。对于“老公”的批评，高婷婷总是笑着点头，心里想象着他们未来的幸福生活。今天，在白燕阳的数落声中高婷婷洗干净双手说：“老公，我来帮你！” 

白燕阳用右手去修左边的眉毛，样子有些吃力，高婷婷乖巧地接过他手中的刀片。白燕阳坐在凳子上，高婷婷曲着腿使自己的眼睛平视时正好看到白燕阳的眉毛。两个人此时此刻都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热气，心里也不约而同想到同一个地方去了。此时如果kiss，白燕阳就有破相的危险，所以直等到白燕阳的眉毛完全修好了，高婷婷放下刀片，两个人才开始享受打呗的乐趣。

借着这股子热乎劲儿，高婷婷眼神迷离，言语温柔地说：“老公，咱们结婚吧。”

白燕阳似刚刚洗过桑拿浴就被浇了一盆冰水，重重地打了一个冷战，慢慢地缓过神来才开口讲话：“我从小就睡单人床，不习惯睡双人床，觉得怪别扭的……”

高婷婷没被困难吓倒，很有耐心地说：“没关系，咱俩挤单人床，更亲呢！”说着一把搂紧白燕阳。

白燕阳一脸的忐忑，丝毫没有拥得美人归的喜悦，意意思思地，磨叽了半天才开口：“你看吧，你属鸡，我属狗，咱俩到一块儿不是成‘鸡犬不宁’了吗。”

“你这是胡说八道些什么啊？你再过生日就22岁了，22岁，男的到了22岁就可以结婚了，你总该有所表示吧……”高婷婷有些不高兴了，一把推开白燕阳，心里一急，把想说的话合盘托出。

白燕阳受不了一个女的逼问他，又不想伤了和气，只好打岔道：“哎哟，不早了，你快回家吧，天都黑了，我本来跟人约了切CS呢，差点忘了，哎呀，我这记性，怎么这样啊!”

他那副抓耳挠腮的样子，在爱他的人眼里，倒是十分可爱。高婷婷转怒为喜，白燕阳哄她回家，便真的起身回家了。白燕阳很殷勤地为高婷婷打开房门。

“你送我吗！” 高婷婷撒娇地说。

“我真的要玩CS的，我车也快没气了，带不了两个人，老婆，路上小心！”

每次高婷婷来找白燕阳，白燕阳都是恕不远送，这次自然也不例外。高婷婷也早已习惯自己一个人回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临出门，高婷婷又想起了什么，兴奋地说：“对了，老公，我下周六休息，咱们可以整天都在一起了！”

白燕阳急着让高婷婷出门，随口说：“好，我一天都陪你。”

高婷婷信以为真，盘算着说：“那……你陪我逛街吧，周末促销活动多——”

白燕阳想要关门，打断她说：“你回去好好想想到底怎么玩好，我都听你的！”

高婷婷更加高兴了，眉飞色舞地说：“老公真好！”

她正要撒娇，白燕阳往后一躲，埋怨着：“蚊子都飞进来了，我先把门关上了！”

高婷婷一句“再见”才说了一半，白燕阳家的大门在她眼前“嘭”地一声关上了。

送高婷婷出了门，白燕阳转身来到客厅。奶奶正在那儿专心致志地看电视。白燕阳如何应付婷婷，奶奶向来置若罔闻，从不干预。

电视里的情感访谈类节目越来越多，白奶奶就是一档《情感3600秒》的忠实观众，几乎期期必看。这档节目每期都由从报名观众中选出的来宾讲述自己的情感遭遇，再由到场专家给出心理上法律上的解决建议。白燕阳有时也陪奶奶看这个节目，因为出场的来宾95%是女性，且个个有一段充满辛酸不堪回首的惨痛历史，白燕阳一直管这个节目叫“怨妇俱乐部”。

“您又看‘怨妇俱乐部’啦！”白燕阳坐在奶奶身边，奶奶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白燕阳这个聪明调皮又会讨人喜欢的孙子一直是奶奶的心肝宝贝儿。

屏幕上，一个不愿意暴露真实身份的女人带着一幅几乎遮住了半张脸的大墨镜，哭哭啼啼地讲述自己的不幸遭遇。听声音，她大概只有二十几岁，说到伤心处不时停下来把手帕伸到墨镜后去擦眼泪。

认真地听了一会儿，白燕阳才弄明白原来这个女人刚刚被花心的男朋友抛弃，而她到这个节目里出镜的目的是想让男朋友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他说过的，他跟别的女人只是随便玩玩，只有对我是真心的！”墨镜后的女人虽然声泪俱下，仍不失自信，当在场专家问起她对男友花心的看法时，信心十足地说。

白燕阳见到比较可笑的东西常会把大拇指伸到嘴里嘬着。这次，他一边嘬手指一边想：“又不想结婚，不都是随便玩玩吗。”想到这里，白燕阳不禁想到高婷婷刚才讲过的一番话，立刻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屁股不由得在沙发上蹭了几下。电视里的女人哭哭啼啼没完没了，白燕阳看得烦了，心想自己怎么看起了老太太们喜欢的节目。他一拍屁股站起来，回自己房间去了。

“又上哪儿疯去了，你这丫头，怎么在家呆不住呢？”高婷婷一进家门，婷婷爸把注意力从电视机屏幕挪到了女儿身上。

高婷婷没吭声，她近几个月轮休的时候常常抽空去看白燕阳，对家里只说是去找同性朋友玩了。高婷婷以前到了节假日也在家里坐不住，总是跑出去玩，因此，家里人也没有多问什么。

高婷婷朝父亲看了一眼，发现他只穿了条大裤衩，立刻想起报纸上有奖征集“膀爷”的新闻。高婷婷觉得很别扭，一皱眉，对爸爸说：“爸，您怎么不穿上衣呀，真不文明！”

天气一热，无论家里家外，婷婷爸一律赤膊上阵，这是长期养成的习惯，高婷婷也早就习以为常了。如今女儿冷不防提出异议，为人父的一时无言以对。先是一愣，过了一阵，婷婷爸才开口说：“嗯……天热，凉快，不成吗！”

高婷婷发现说他也是白说，一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周围没人，高婷婷打开小拎包，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香水瓶。修长的瓶身、红色的瓶盖，这是伊丽莎白·雅顿的“漂亮女人”香水，是白燕阳刚刚送给高婷婷这个漂亮女孩的。香水虽然只是10ml的便携装，却是“老公”的一片心意。看着这个玲珑的小瓶子，再想想又高又帅又专一的燕阳，高婷婷由于结婚问题产生的不快逐渐化解了。高婷婷回想一下今晚她和白燕阳谈话的全部内容，觉得“老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老公”说起单人床时还有种小男生的羞涩呢，那个样子真是好可爱。“老公”送她香水不也是爱她的表现吗？想到这里，高婷婷更坚定了非白燕阳不嫁的决心。

两个人的交往一直顺顺利利的，但直到高婷婷明确地提出“结婚”，“老公”也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态度。高婷婷对“老公”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在这里。哪怕他对她说请她等上几年呢，好歹也是个承诺啊。如果他让她等他三年，她是可以等的；如果他让她等五年，她也心甘情愿为他奉献青春；如果他让她等上一辈子，只要他不去找其他女人，她也愿意守着他；即使像牛郎织女一样隔着银河，只要“老公”只属于她一个人，高婷婷也无怨无悔。

高婷婷决定了，即使现在不结婚也一定要白燕阳给她一个承诺，一定一定。想到这里，她好似夜航的船只发现了灯塔，前面的航线一下子变得明朗。高婷婷吻了“漂亮女人”的漂亮瓶子一下，心里好幸福。

过完这一晚虽然是双休日，但高婷婷的假休完了。换好了制服，因为还没到上岗时间，高婷婷和肖小莎在更衣室里等候。

高婷婷举起一张报纸，羡慕地说：“双休日限时抢购，女装全场3折，可惜我还要上班！”

肖小莎一把抢过高婷婷的报纸，仔细瞧了瞧，反驳道：“你说错了，是‘3折起’。少念一个‘起’字，意思就大不同啦！”

高婷婷又把报纸抢了回去，看着报纸说：“反正是打折，一说到‘打折’我心里就痒痒！”

肖小莎再一次夺过报纸，把正反两面都扫了一下，模仿电视广告里的腔调说：“痒，痒就挠呗！”

高婷婷上去抢报纸，撅着嘴抗议道：“小莎，把报纸还给我，我还没看完呢！”

肖小莎笑着躲开高婷婷：“反正你也是只看广告，不如我先看看新闻，一会儿就还给你。”

两个人正闹着，杜新娜背着包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哎呀，路上塞车，差一点儿迟到了！”

肖小莎看看表说：“还有三分钟，来得及。”

杜新娜打开自己的柜子，一边换衣服一边说：“听说最近有个总部派来的人力资源顾问在咱们会所各个部门做绩效评估，做事时小心一点儿。”

“总部派来的人力资源顾问，会不会是个大帅哥呢？高婷婷好奇地想象着。

“也许是只大青蛙呢。”肖小莎一撇嘴，吹了口气。

“只要不是大色魔就好。”杜新娜似乎有些担心。

时间到了，百合坊“三枝花”衣着整洁，精神抖擞，有模有样地站到接待台后。

不多时，主管领来一个年近半百的干瘪小老头，介绍道：“这位是总部派来的人力资源专家赵庆先生。今天他会对大堂的工作做一个评估，希望大家配合。”

三个小接待齐声向小老头问好：“赵先生，欢迎您！”小老头向她们点头致意。

主管对赵先生说：“您请这边坐。”老赵大摇大摆地坐在接待台斜后方的一张圆桌旁，从公文包中掏出一支笔、一张表格、一个计时器，开始做记录。三个小接待也继续她们的工作。

高婷婷解答完一个电话咨询，无意间一回头，发现赵庆正眯着眼睛朝她笑呢。如果白燕阳脸上浮现出这幅表情或多或少还能说成是调皮，但搬到赵庆脸上就只能算是肉麻了。高婷婷被他吓得赶快回过头，不敢再看下去。

下午，高婷婷和肖小莎到员工餐厅吃饭。因为不是午餐高峰时间，餐厅里人不多。

“那个什么庆——”高婷婷率先提起。

“赵庆。” 肖小莎补充道。

“对，就那个小老头，刚才我看见他淫笑了，恶心死了！”高婷婷吐吐舌头，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他一上午都不老实坐着，总在咱们身后转来转去的，真讨厌！”肖小莎也有同感。

“这个倒霉评估什么时候才能做完呀——”高婷婷抱怨着。

肖小莎用胳膊肘碰了高婷婷一下，示意她别说了。高婷婷一抬头，见赵庆端着一个托盘向她们这里走来。高婷婷和肖小莎向他问好，他假装才发现她们俩的样子：“哟，你们也在这儿呢！”说着，就坐在这张桌子旁边了。

肖高二人不再作声，低头吃自己的饭。赵庆没找到话题，一时无语。

吃着吃着，赵庆向肖小莎这边伸出手，拿起她盛饮料的纸杯在手里转着瞧。他看着这种一次性纸杯上印的偶像男歌星问两个女孩子：“你们这些小姑娘，是不是都希望自己的男朋友像他这样不把裤子系好了？”

此言一出，肖小莎差一点把口里正嚼着的饭喷出来，高婷婷也恶心得想吐。两个小前台面面相觑，像达成了默契似的都低下头去迅速扒饭，吃完了赶快逃离这张桌子。那个被赵庆摸过的纸杯，肖小莎再也没碰过，就留在了桌子上。

肖小莎和高婷婷急急忙忙地赶回百合坊大堂。肖小莎对要去吃饭的杜新娜说：“新娜，我们来换你了，你去吃饭吧，不过要小心那个什么庆！”

“那个赵庆！” 高婷婷补充道。

杜新娜点点头说：“我觉得他也挺讨厌的！我去了。”说完，就从小侧门出去了。

大堂里只有高婷婷和肖小莎两个人。想起吃饭时遇到的恶心事，肖小莎愤愤地对高婷婷说：“老杂毛，年纪一大把了还想跟小姑娘起腻，真不要脸！他要是有儿女的话大概也有咱们这么大了吧？”

高婷婷很认同肖小莎的观点，点着头说：“他要是有儿女的话也该十几岁二十来岁了，谁要是有这号丢人现眼的老爸才叫倒霉呢！”

肖小莎不屑地一笑：“我就看不起老杂毛这号的，一看见年轻的小姑娘赶紧说几句下流话，就像能占到多老大便宜一样。”

“依我看，他占的便宜没他现的眼多。”高婷婷撅着嘴说。

“他要是敢动手动脚的我就往他最怕疼的地方踢。”

 “然后再装作是个意外的样子说‘真抱歉，没想到您的腿这么短，一抬脚就碰到了’！”

高婷婷说完了就笑起来，肖小莎也捧腹大笑。正笑着，肖小莎朝小侧门的方向瞟了一眼，小声对高婷婷说：“快站好，老流氓回来了。”

两个小接待都不苟言笑地站得笔直，只见赵庆道貌岸然地坐到他上午的座位上。

百合坊开业伊始用西方古典名曲做背景音乐，肖邦的钢琴曲、莫扎特的管乐、威尔第的歌剧，仿佛播放高雅音乐就能提高档次。但没过多久，管理层发现此类音乐在百合坊有催眠作用，尤其在没有客人，接待员和美容师都闲着的时候。于是，莫扎特换成了蔡依琳，肖邦变成了陶喆，员工们空闲的时候听听流行歌曲，就不会犯困了。

离开，人离了心不开

等待，等成迫不及待

不在，是现在不在或永远不在

越爱，越怕坠落尘埃……

高婷婷正在更衣室里换衣服，正巧听到S.H.E的一首《长相守》，不由得心烦意乱。高婷婷要的可不是长相守，她要和“老公”常相伴，白头偕老。

“我和小强分了，姐妹们安慰安慰我啊 ！”走进更衣室，一见到两个朝夕相处的好姐妹，杜新娜立刻把心中的苦水一股脑儿倒出来。

“怎么回事？”

“宝贝，怎么了？”

两个好姐妹关切地问杜新娜。

“小强……邹强以前的女朋友又回来找他了，他瞒着我和那个女孩来往，但还是被我发现了……他不但不认错还气我说是那个女孩先主动的，他是无辜的……我说不过他……就和他分了。”杜新娜一边换衣服一边抽泣，大概是太难过了，不顾马上就要上岗了，一定要把委屈倾诉出来。

“哼，他前女友一主动他就从了？他前女友要是让他跳楼他也跳吗？明明是见异思迁还给自己找借口，这种人最讨厌了。我早就劝过你，要花他的，你就是不听，真跟个一心一意和他过日子的小媳妇似的。现在好了吧，人财两空。”肖小莎见杜新娜真的很委屈，一不留神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哎呀，你少说两句吧，我们哪有你那么多心眼？”高婷婷正用面巾纸帮杜新娜拭泪，如果睫毛膏被眼泪冲掉了可是件麻烦事。

“所以你们上当受骗总吃亏！”肖小莎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却没再说出来。她看看表，平心静气地说：“到时候了，咱们走吧。”

三个小接待一同前往大堂。路上，杜新娜不住地擦眼泪，等站到接待台后，总算止住了泪，可以强颜欢笑了。

高婷婷看着杜新娜的可怜样儿，真有些为她难过。难过之余，又不免庆幸自己运气比她好，找到了白燕阳这样一个感情专一的人。白燕阳虽然不算体贴，不够主动，但他只要不花心，怎么都好。如今，高中老情敌已经认输了，高婷婷觉得自己高枕无忧前途光明形势大好，只要假以时日，总有一天会和白燕阳修成正果的。

大概是受了杜新娜失恋的影响，百合坊大堂里显得比往日沉闷了许多。没有顾客的时候，三个接待员也不说笑了，都蔫头耷脑地站着，一整天就这样匆匆而过。

肖小莎因为要上夜大早走了一会儿。临近下班的时候，杜新娜收到一条短信，她看过短信忧心忡忡地对高婷婷说：“婷婷，邹强跑到这儿来找我了，他说他现在在员工通道外面呢！一会儿下班的时候你先出去，替我告诉他，我不想见到他，让他赶快走吧！”

高婷婷认真地点点头：“嗯，好的，你放心，我一定不让他再纠缠你。”

下班了，高婷婷换完衣服，走到更衣室门口，又回过头来对杜新娜说：“新娜，我把邹强赶走了给你发短信，你再出来！”

杜新娜点头表示同意 ，高婷婷信心十足地朝员工出口走去。

一出门，高婷婷果然看到了杜新娜的前男友邹强，他正蹲在墙边吸烟呢。一头毛寸短中有长，每根头发都立着，看起来毛茸茸的，古铜色的皮肤，一小撮山羊胡，松松垮垮的棉布衬衫、大背心和五分牛仔裤，两条同样毛茸茸的小腿，光脚趿拉着一双夹趾木屐。

高婷婷径直朝邹强走去，气势汹汹地对他说：“你走吧，杜新娜不想见到你。”

邹强听了似乎一点儿沮丧也没有，他又吸了一口烟，吐着烟圈好奇地问：“你是小娜的姐们儿，高婷婷，是吧？”

高婷婷板起面孔说：“是又怎么样，你还是快走吧，新娜她不想见你。”

邹强拍拍屁股站起来，嬉皮笑脸地朝高婷婷贴了过去：“你吃饭了吗？陪我吃饭去吧。”

高婷婷是来替好姐妹杜新娜摆脱麻烦的，可现在麻烦却找上了自己，她有些不知所措，慌张地说：“杜新娜不想见你，你赶快走吧！”说着话，高婷婷扭头就走。

“唉！你等着。”邹强在高婷婷身后跟着她。

高婷婷加快脚步朝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一回头，见邹强还跟在身后。高婷婷不高兴地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不是叫我赶快走吗？我走得不慢吧！”邹强却装起糊涂来。

“我叫你快走，没叫你跟着我走呀！”高婷婷的鼻子都快气歪了。

邹强依旧装糊涂说：“我没跟着你走啊！”

“你明明跟着我走呢嘛！”

“你凭什么说我跟着你走呀，你去哪？”

“我坐118去。”

“我也坐118去。”邹强一咧嘴，露出几颗大白牙。

高婷婷看见邹强笑，才发觉自己中了圈套，把行踪去向告诉了他，这回更加不好摆脱这家伙了。高婷婷低下头走得更快了，邹强一声不吭地在她身后跟着。

早已过了下班高峰期，这会儿公共汽车站上只有高婷婷和邹强两个人。傍晚时下过一场雷阵雨，地面还是湿漉漉的。一阵凉风吹过，高婷婷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这一点被邹强看到了，他趁机凑近高婷婷说：“冷了吧，用不用我把衬衫脱给你？”

高婷婷向旁边退了一步，用力摇摇头。

邹强瞥了高婷婷一眼，抬起头望着越来越暗的天色感叹道：“唉，天气这么不好，也不来接接你！”

一句看似随意的话正砸在高婷婷的心坎上。“天气这么不好，也不来接接你”，这不是在说白燕阳吗？那个只会甜言蜜语对“老婆”关心不够的家伙，是该有人说说他了。高婷婷不禁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邹强，这个想把衬衫给她穿的人看上去不那么讨厌了。

就在这时，一辆118进站了。高婷婷跳上车，邹强跟了上去。高婷婷没理睬他，找了个空座正要坐下，邹强一把拦住她说：“别坐，有水！”

高婷婷低头一看，大概是因为刚才下过雨，座位上有一些积水。幸好没坐上去，不然裙子后面恐怕要湿透了。

“嗨，这边没水，坐这边来！”高婷婷正要找个干净的座位，邹强又先她一步找到了两个挨着的，招呼她过去坐。

当着全车的乘客，高婷婷不好意思再给邹强脸色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一声走过去了。

“谢谢你。”高婷婷坐下后说。

“别客气！”邹强又一咧嘴，露出白牙。

一坐下，邹强又自来熟地说起话来。话说多了，自然摸到了高婷婷感兴趣的话题，两个人渐渐聊起来了。

正聊着，高婷婷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连忙示意邹强闭嘴。邹强不再说话，高婷婷这才接通手机，道歉道：“新娜，对不起，我忘了给你发短信了，邹强已经……已经被我赶走了，我在回家的路上，你可以出来了。”说到邹强，高婷婷看了一眼身边的邹强，他正捂着嘴笑呢。高婷婷在邹强身边和他的女朋友通着电话，觉得好尴尬。

挂上电话，高婷婷低头不语。邹强还试图逗她说话，她就是不开口。即使高婷婷不开口，邹强还是照说不误，像讲单口相声似的，一个人说得起劲儿。

“我到站了!”公交车停稳的一瞬间，高婷婷“噌”地从座位上蹦起来，把月票在售票员面前晃了一下，车门一开就跑了下去。

邹强一时没反应过来，车子已经开动了才朝车下喊：“你怎么没说一声就跑了？”

高婷婷踮起脚尖越过一摊积水，跳到马路牙子上，得意地说：“你也没问呀！”

不知邹强有没有听清楚高婷婷的回答，只见他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张大嘴巴说着什么，高婷婷反正是没有听见。她向家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看到那块印着“事故多发地段”的交通提示牌，高婷婷不禁想起那次带着自己作封面的报纸去学校找白燕阳，白燕阳送她回家，送到这里就不走了。她很快又回忆起邹强刚才说的那句“天气这么不好，也不来接接你”。

“是呀，燕阳从来没有主动接送过我！”高婷婷不满地想。想到邹强是常来百合坊接杜新娜下班的，高婷婷猜测这次他会不会也是来接杜新娜的呢？可转念一想，邹强既然来接杜新娜怎么会又跟着她高婷婷坐公交车走了呢？难道是见异思迁？可杜新娜和邹强闹分手不就是因为他见异思迁吗？刚刚见异思迁了一回，没过多久又要见异思迁了，这频率未免也太快了点儿吧？

高婷婷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已经到家了。

虽然隔了一宿，杜新娜的委屈还没有诉完。在接待台里站着，她也要不停地小声念叨着：“哼，花心大萝卜……哼，脚踩两只船……哼，朝三暮四……”

“哼，见异思迁！”杜新娜的念叨引起了高婷婷的共鸣。

“哼，水性杨花！”杜新娜发现高婷婷是她的知音，念得更起劲儿了。

“哼，看见女性就冲动！”

“哼，看见谁跟谁，见便宜就占！”

“哼，新娜，别难过，这种人不理也罢！”

“哼，婷婷，你说得太对了，我算是看透他啦！”

快下班的时候，高婷婷受到一条陌生的短信，上面说“我在118路车站等你，不见不散：）”。

高婷婷看着发短信的手机号码觉得很陌生，但提到118路车站又觉得这是发给自己的，她回了一条：“你是谁？”

“邹强。”回复的短信里只有两个字却吓了高婷婷一跳。

“奇怪，邹强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呢？”高婷婷想。再一想，邹强可当过杜新娜的男朋友呀，也许他早已把杜新娜周围人的联系电话都记下了呢。高婷婷脑海里浮现出邹强那会笑的大白牙，觉得这个家伙真是块嚼过的牛皮糖。

反正自己也无法赶走邹强，下了班，高婷婷硬着头皮往118路车站走。离得老远就看见邹强在站台上朝她笑呢，高婷婷板着脸走到站台。

“这么快就出来了，是不是想我了？以前我来接小娜的时候，她总是磨磨蹭蹭地，从来没有这么迅速就出来了，还是你比较通情达理！”邹强见高婷婷来了，说话比昨天更放肆了。

“我是你女朋友的朋友呀，你这样做不太合适吧！我也有自己的男朋友，你别再这样纠缠我了！”不顾这里是在大街上，高婷婷放开喉咙大声斥责道。

说完了，高婷婷双手抱着肩膀，转过脸去望着公交车开来的方向，不再瞧邹强。一趟118进站了，高婷婷头也不回地登上车。公交车启动了，她留意一下身后，发现这一次邹强没有跟上车。高婷婷拿起手机，看着上面的合影，暗暗鼓励了自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