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指挥到看守所来探视白燕阳,告诉他“和亲”计划已被高婷婷断然拒绝并向他建议了下一个辩护方案,白燕阳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江南。凭他和江南这三个月的交情,说江南是他的女朋友也不算过分,虽然他们并没有“挑明”。
至于这不挑明,固然江南知道高婷婷的存在是一个原因,但白燕阳觉得这正是他自己高明的地方,从认识到现在,他一直和江南保持着一种似是而非、若即若离的状态。如果江南能接受他还有一个女朋友的事实,认同这种三个人的平衡,那就等于默认了她是他的两个女朋友之一;如果江南不能心甘情愿与高婷婷“同守一夫”,自然白燕阳也没有挑明的必要了;如果江南沉迷在对白燕阳的情感中不能自拔,却无法接受与别的女孩分享男朋友的屈辱,主动提出要白燕阳与高婷婷分手,那么无论白燕阳与高婷婷分手与否,在白燕阳与江南的关系中,他这一辈子都要处于优势了;如果由于江南的原因,白燕阳果真与其他女孩分手了,那江南将永远亏欠他的;如果江南一时冲动去找高婷婷理论,高婷婷又来找白燕阳兴师问罪,那时白燕阳只要佯装不知,怪江南自作多情就OK了;如果两个痴心女人为了他争风吃醋,白燕阳真的会很高兴。
“不是过去也时常有好几个女人在同一个男人那里争宠的事情发生吗?也许那几个可怜的女人会几败俱伤,但那个男人总会安然无恙的,甚至在女人面前更有魅力了。”外表时尚青春的白燕阳,脑子里却充满了一夫多妻制的余孽。
问题的关键是江南即使默认了自己是白燕阳的女朋友,她肯不肯为白燕阳做证人呢? 白燕阳坚信只要江南是真心爱他的,就算是为他上刀山下火海江南也会去的。白燕阳一直觉得,女人的爱和男人的爱是有本质区别的,前者意味着贡献,意味着牺牲,是飞蛾扑火;后者意味着索取,意味着利用,是满足私欲。因此,只要江南爱他,就应该甘愿为他做任何事情;更何况他们共同的敌人将是江南的情敌高婷婷,江南就算为了独占白燕阳,也会为白燕阳作证的。
不出白燕阳所料,没过多久就传来了江南同意为他出庭作证的消息。白燕阳暗自庆幸,毕业实习那段日子,向江南献殷勤、说好话、送礼物在关键的时候见到成效了。
明天就要开庭了,白律师早已把各项事宜和白燕阳交待清楚了,力争无罪。
夜深了,白燕阳却睡不着。他看见清冷的月光从安装了铁网的窗户泻进来,监号里的一切包括他在内都挂上一层银霜。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白燕阳思念的是快乐,无拘无束的快乐。
他想起参加完高考的那个暑假。考完最后一科,白燕阳就把所有的复习资料一把火全烧掉了。至于考了多少分,能考上什么学校,靠一边去吧。白燕阳在高考之前已经和父亲祖母立下君子协定,无论考试成绩如何,他这一辈子只为家长们参见一次高考。如果在国内没考上哪所大学,而长辈们还要强迫他读书,就出钱送他去国外留学。
白燕阳当时正迷恋摇滚,想做中国内地最NB的摇滚歌星。他上高二时拿压岁钱买了一把电吉他,父亲和祖母总是以学习为名义限制他玩琴,高考结束了,白燕阳终于可以玩个痛快了。
白燕阳那时觉得自己就是中国版的科特·柯本,他拉着两个高中同学组了个乐队叫“快乐”,还取了个英文名字叫“HAPPY”。他自告奋勇当主唱兼吉他,另外两个人一个是贝斯一个是鼓。三个臭皮匠一起确立了乐队的风格——朋克。
“快乐乐队”为了能快乐个够,主唱、贝斯和鼓手一起凑了一笔活动经费,然后在房租便宜离闹市区又不算太远的城乡结合部租了一间民房。他们把乐队的全套家伙、卡通书、电脑、游戏机、各种各样的玩意儿全搬到那里。因为听说有一些地下乐队自己写歌录歌然后刻成CD送到唱片店去卖,为了乐队的未来发展,他们还咬着牙从活动经费中拨出一大部分买了个当时还算很奢侈的刻录机。
虽然后来的事实证明“快乐乐队”只发展了三个月就因内讧不欢而散了,那台价格不菲的刻录机连一张盘也没刻出来,但那个暑假却在白燕阳心中成了“快乐”的代名词。
那是怎样的一种快乐呀!既没有生活的压力也没有家长老师的耳提面命,爱玩什么就玩什么,爱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时他们白天躺在出租屋里呼呼大睡,等太阳落山了才爬起来。饿了就到路边的串儿店吃各种烤串儿和小凉菜,顺便拎回几瓶冰镇啤酒解渴。
他们租房子的那一片地界儿基本上都是出租屋,住着各种各样的人。那里有和他们一样的地下乐队,既有和“快乐乐队”一样年轻的新锐势力,又有在摇滚圈混迹多年估计要混上一辈子的“老泡”;那里有准备参加烂七八糟各种考试的家伙,考研的、考注会的、考律师的、靠托福的,往往最小最黑的屋子是他们的;那里还有一帮行迹可疑的女人男人或不男不女的人,总穿着把身体绷得紧紧的衣服,颜色以黑色为主。
“快乐乐队”喜欢睡醒觉先塞一肚子肉,然后拿排练当消食。因为噪声扰民,影响了左邻右舍的正常生活,先是隔三差五有人来敲他们的门,后来因为他们不但不改反而响动越来越大,邻居忍无可忍就报了警。警察真的来了,还被三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骂了一顿,恼羞成怒之下把中国版的科特·柯本们带回了派出所。
那一次进派出所,白燕阳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是兴奋。他有一种引起别人注目的快感,而且他知道,他和同伴们并没做什么后果严重的事,警察纯粹是在吓唬他们。可是,高婷婷愤怒地离开他家后又有警察请他去派出所坐一坐,这一次就大不一样了。白燕阳当时就懵了,当着警察的面儿差点儿哭出声来。
白燕阳一直觉得欠别人情比欠别人钱好应付。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但“情”是个无影无形的东西,既无法揣在怀里也无法拿在手里,因此,在情感上赖账就会比在金钱上赖账更容易些。谁知世事难料,白燕阳自信已经被他牢牢拿住了的高婷婷却不能容忍他赖她的账,当真拿出一副要与他算账的架势来。回想起来,白燕阳觉得他自己真是有点儿太小看高婷婷了。
脑海里波涛汹涌,白燕阳忆起许多往事,便不成眠了。真是个不眠的夜啊,在这个夜里,江南也无法入睡。在太阳下烘烤了一天的空气被黑暗渐渐冷却了,月光里多了几分凉意。这份光洒在新近打过蜡的地板上,反射出亮晶晶的一片,映在江南的双眸里,没有泪也是闪闪烁烁的。
自从拍毕业照那天白指挥找过江南后,他又和江南联系了两次,谈的都是搭救白燕阳的事。白指挥待人十分热情,关怀备至,既让江南体会到一个慈爱父亲的一片苦心,又让她感受到一个中年男人的成熟魅力。然而白指挥大概猜不到,江南并不欣赏他的作派。
就像在北极圈里生活的爱斯基摩人突然来到非洲赤道地区会不适应一样,自幼在冰冷的环境里长大的江南也不喜欢别人对她太热情了,虽然她知道白指挥这样做纯粹是为了他自己的儿子。江南不喜欢白指挥对她的态度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她不希望白指挥认为她答应为白燕阳作证是因为白指挥讨好她,她不希望他们把她当成一只慵懒的波斯猫,谁给它挠痒痒它就舔谁的手。
看着明灭可鉴的地板,江南又问了自己一遍:“明天你真的要去吗?”
一点儿月光从小小的后窗漏进室内,高婷婷和高奶奶共住的小屋大部分还沉浸在黑暗里。高婷婷双眼紧闭,发出微小的鼾声。她在睡眠里突然蹙了蹙眉,也许是梦到了什么令她厌恶的东西吧,但无论如何,今夜她总算是能够入睡的了。
今天区法院开庭审理的不是什么引起社会关注的大案要案,来旁听的人不多,除了当事人的亲属,只有几个大学生模样的人。
法院综合楼里的证人休息室足够容纳二十人,今天只有江南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等待传唤。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休息室的门开了,两个法警走进来。江南听见有人在念她的名字,然后,她起身跟随法警,穿过一条狭长阴暗的走廊,走进另一扇更大的门。
重逢了,江南与白燕阳终于重逢了,却再也感觉不到当初那种心如鹿撞的感觉;见面了,江南和高婷婷终于见面了,却再也体会不到曾经那种仇恨嫉妒的体会。江南甚至没有正眼瞧白燕阳一眼,只用余光匆匆扫了一下高婷婷,就木然地走向证人席。
“证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305条,在刑事诉讼中,证人、鉴定人、纪录人、翻译人对与案件有重要关系的情节,故意作虚假证明、鉴定、记录、翻译,意图陷害他人或者隐匿罪证的,处三年以下……”在江南按法庭要求通报了姓名职业之后,审判长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照本宣科地念道。
江南心不在焉地听着,她此刻发现证人席上的她,被告席上的白燕阳和原告席上的高婷婷正好构成了一个三角形,就像宇宙里的三颗星,彼此离得很远却由于引力的作用相互影响着,相互牵扯着,地面上的人仰头看见了却自作多情地编出什么星座神话来。
“证人,你听清楚了吗……证人,证人你清楚吗?”,审判长念完了国家法律条文中的证人义务,问江南,见江南不回答,提高分贝提醒她。
“……清楚。”江南从已经走远的思路中返回来,含混地回答。
白指挥费尽心机地把江南找来是让她帮忙拯救白燕阳的,可身为辨方证人的江南却与法庭上的一切都隔膜着,完全像个局外人。
审判长没有计较证人的走神,庭审继续进行。被告人白燕阳的代理律师向证人江南提了几个问题,是关于燕阳与江南之间的个人交往的。
江南终于回过神来,她开始讲述她和本案被告白燕阳相识相知相爱的全过程,讲他们在大学毕业实习期间偶然成为同桌,长时间的畅所欲言使两人由最初外貌上的吸引发展到心灵上的认同,一直讲到案发之后,她还替本案被告领了一份空白的《实习报告》,想在再次见面时交给他。除了按照白律师提前交代的,把她所知的与高婷婷有关的事情全部减除之外,当着法庭上所有的人,江南把她和白燕阳交往的真实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说着说着,江南抬起头来看了白燕阳一眼,他正如江南所预料的那样不敢和江南对视,把头扭到一边去了。江南又把头转向高婷婷,那个被江南蔑称为“生猛海鲜”的女孩。江南看到她把头深深地低下去,仿佛要低到桌子下面。江南猜想她一定是哭了,伤心地哭了。哪个女孩得知自己深深爱着的男朋友每周五天和别的女孩子甜言蜜语、如漆似胶会不伤心呢?江南也替高婷婷伤心,同时也为她自己伤心。
白律师又问起江南对白燕阳的看法。这个问题也是提前交代过的,希望江南能把白燕阳往好的方向说。江南讲了她曾经有过的看法,那些曾经真实但后来全部被一个个事实颠覆了的看法,那是在见到高婷婷封面玉照之前江南对白燕阳的看法。开朗、乐观、直率、有远见、重感情……江南一边说一边凄凉地想:“这个人曾经在我心里是多么完美,多么崇高啊!”
“够了!”原告席上的女人终于无法忍受了,她抬起了挂着两行热泪的脸,一直放在桌子后的双手抬起来,用力地捶着桌面,发出“当当”的响声。
“肃静,肃静,原告保持肃静!”审判长及时制止了高婷婷的过激行为。高婷婷攥成拳头的双手又放了下去。
白律师得到了所有他想要的答案,其它有权提问的人也没有再向江南提问,审判长示意江南退场。
按照法庭纪律,这个时候江南确实应该离开审判现场了,但是,一个偶然的发现却使江南迟疑了一下。有法警来带她退场了,江南不得不离开此地。
走出大门的时候,江南回过头去,向原告席上的高婷婷张望了一眼,如同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一般。江南感到有一点儿激动,又有一点儿恐惧。
二翠从门禁设备中看到表姐回来了,赶快为她开门。江南看也不看二翠一眼,一阵风般进了自己的房间。这股冲劲儿委实吓了二翠一跳,她呆呆地站在门口,好奇地看着江南的房门“嘭”的一声关上了,心想:“这又是咋了?”
直到晚上,江南的房门一直紧闭着,再也没有打开。
清冷的月光再次光顾江南的窗口,照在凝眉沉思的江南身上,照在她手中的一只青色镯子上。镯子反射出圆润的光,在今晚的江南看来,却有几分刺眼,一直刺到她的心里。
听养母讲,这只镯子是在江南的襁褓里发现的,她的孪生姐妹也有同样的一只。镯子像是玉做的,也可能只是廉价的石材打磨而成的。但对于江南,它却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因为它也许是寻找妹妹的唯一凭证了。正因为镯子的无比珍贵,江南不舍得戴,总是把它放在写字台下面一个不常用抽屉的最深处。在找到失散多年的妹妹之前,这个镯子就是江南的精神寄托,即使在最伤心最失意的时候,只要手指接触到镯子冰凉光滑的表面,江南的心里就会舒服一些。
因为知道妹妹很可能也有同样的一只镯子,江南对戴镯子的同龄女孩总会下意识地多注意一些。有时走在大街上,看到年龄相仿的女孩手腕上有一只青色的镯子,即便她和自己相貌身高差异很大,江南也总会充满期盼地多看那个女孩几眼。有时弄得人家莫名其妙,江南却还沉醉在自己美好的遐想里。
在法庭上,当一直被江南称为“生猛海鲜”的高婷婷悲愤交加,情绪失控地敲打起原告席的时候,江南吃惊地发现在她上下挥舞地手臂上,也有一只镯子,而且和江南的那只十分相似。当高婷婷的手臂落下时,发出“当当”的响声,那是镯子和桌面撞击时发出的声音,清脆敞亮,一直传到江南的心里,引出雷鸣一样的回声。
可惜,那是在法庭上,不然,江南大概会冲过去,问问高婷婷是哪年那月的生日,是不是被人领养的;可惜,江南很快就退场了,不然,她一定要好好端详一下那个戴镯子的女孩,比较一下她和自己究竟有何相似之处。就在即将走出法庭大门的时候,江南又向原告席的方向张望了一眼,要再看一眼那只镯子和它的主人。江南的眼睛被镯子发出的青光晃了一下,她本能地把头转了回去,跟着法警继续往前走。当她再次朝身后看去,只看见两扇大门合拢到一起。
在回家的路上,江南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高婷婷手腕上那只镯子的模样。青色的镯子,发出青色的光,简直是一道青色的闪电,让江南又吃惊又害怕。
房间里没有开灯,江南手中的镯子在月光里显得更加通透,这是她自己的那一只。她好想知道在法庭上无意间发现的那一只是不是妹妹的,但后面的事情江南却不愿继续想象下去。
江南实在不希望令自己朝思暮想魂系梦萦的妹妹就是现实生活中的高婷婷。自从江南联想到有那样一只镯子的高婷婷可能就是她的孪生姐妹,她不再蔑称高婷婷为“生猛海鲜”了,可心里还非常地不希望亲爱的妹妹果真就是曾经的情敌高婷婷。
当平生第一次想到高小姐可能和自己有血缘关系,江南简直像被人从背后泼了一盆冷水,不禁打了个冷战。她尽量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去理睬这种可怕的念头。但这种令江南害怕的念头却像水一样无孔不入,就算没有孔它也会如滴水穿石一般慢慢地消磨掉任何貌似强大的阻挡,潜入到江南的思维里,让她欲罢不能。
江南仔细回忆起她所知道的高婷婷的一切情况,希望发现一点儿能证明高婷婷肯定不是她妹妹的有利证据。然而,搜肠刮肚的结果却使江南更加不安起来。高婷婷的身高、体型以及脸型、五官都和江南的有些雷同,仅从外表看,确实有点儿姐妹相。
一想到这里,江南忙不迭地宽慰自己道:“我怎么会有她那样的妹妹呢?又傻,又穷,又虚荣,还幼稚的可笑,竟是些天真的幻想。”江南撇嘴冷笑,又如过去一样嘲笑起高婷婷来,但很快,她就收敛起轻蔑地笑容,提醒自己,这些笑柄全都不能说明高婷婷不会是她的亲姐妹呀!
“找高婷婷去查一下DNA不就得了。”找到了一个方法,江南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但很快,拿镯子的手又捏紧了,江南问自己:“高婷婷还会见我吗?”
“就算她真的是被人抱养的孤儿,生日也恰巧和我一样,她会同意与我去做血缘鉴定吗?” 江南知道,法庭上的狭路相逢,她的证言一定已经让高婷婷分外眼红了。
江南在出庭作证之前曾经想象过当她以白燕阳现任女朋友的身份出现时,高婷婷会是个什么样子。
“也许她会暴跳如雷的,也许她会悲痛欲绝的,也许她会泪流满面的,那就让她暴跳如雷悲痛欲绝泪流满面好了。”江南想:“我在知道她是白燕阳的女朋友时,不也差不多是那个样子的吗。”
明明已经不喜欢白燕阳了,却还不肯放过高婷婷,江南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这就是爱情吧;也许,这就叫执著吧,也许,也许……
回想起自己当初的心境,江南心里有种叫做后悔的感觉开始发酵了。如果她没有为白燕阳出庭作证,就不会在法庭上和高婷婷唱对台戏了,就不会和一个可能是自己失散多年亲骨肉的女孩结怨了,江南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左右为难了。
“不,话也不应该这样讲。”江南把脸贴在肩上,和自己说道。如果不是在法庭上见到高婷婷悲愤交加激动得直敲桌子的一幕,江南大概今生今世也不会有机会见到高婷婷手腕上那只让她心神不安的镯子,更不会由此产生高婷婷就是失散多年孪生姐妹的联想。
“是白燕阳主动接近我的,我当时并不知道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他既然是你的男朋友就不应该再去招惹其他女孩了;他还会这样做,明摆着就是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你和我都被他骗了,只不过你被他骗得更惨。”江南想象着再次见到高婷婷时要说的话,江南确实还有很多肺腑之言想说给婷婷听。
“真讽刺!”江南想。
“姐妹俩爱上了同一个爱情骗子!”虽然还不能断定高婷婷就是自己的亲姐妹,江南不知不觉感到她和高婷婷才真正是同病相怜的一对。就像一个买了劣质商品的消费者,遇到了另一个同样倒霉的顾客,她们被劣质商品坑害的心得体会肯定是相似的,可以互倒苦水,倾诉衷肠了。
“我居然还帮白燕阳那种人作证,证明他有多么的好!”江南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深深后悔。
“这个案子什么时候宣判呢?会是什么结果呢?”江南想到这里,后悔变成了害怕。她害怕自己的证词会影响到法庭的裁决,她害怕高婷婷果真是苦苦期盼了多年的孪生姐妹而她的证词恰好造成了高婷婷的败诉。
“千万不要发生这样的悲剧呀!”江南一下子紧张起来。她尽量安慰自己道:“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无论如何,一定要再见高婷婷一面,问清她的身世……”
即便躺在松软的床上,枕着有安神功能的枕席,江南的头脑里依然波澜起伏,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天色将近拂晓的时候,江南才进入梦乡,当她再一次睁开双眼,太阳已经过中天了。
见江南从房间里出来了,二翠拿着记事本探头探脑地走过来。因为二翠对来电来访总是复述不清,难免会漏掉什么要紧事,江南让她把来电来人说的话记下来。
“姐,你睡觉的时候有个白老师来电话了——”二翠刚一开口,见江南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吓得不敢作声。
“快说,他到底说什么了!”江南见二翠说到最关键的地方打住了,急得直摇晃这个瘦弱的小姑娘。
二翠的确忘词了,她赶紧看看手中的记事本,吐出几个字:“无……无……罪释放。”
“姐,我干活去了。”又过了一会儿,见江南终于放开她了,二翠心有余悸地小声说,溜掉了。
江南双眼紧盯着地板,仿佛要掀起一块似的,左手的食指不知不觉塞到上下门牙间。
“无罪释放”,当然是指白燕阳了。虽然江南早已不会为他的胜利而欢呼雀跃了,但她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闷闷不乐,怒气难平吧。可是事实上,得知白燕阳重获自由了,江南心里非常不舒服。不光是为欺骗她和高婷婷的人没有得到惩罚,更是因为江南心中有一股很强烈的预感,预感到昨夜胡思乱想出来的悲剧离她更近了一步,仿佛有一只食人怪兽,喉咙里发出隆隆的低吟,鼻腔里呼出带着血腥味的热气,一步一步朝江南走来。
江南觉得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高婷婷,可是哪里去找呢?她灵机一动,想到了白指挥,他多半是知道的。江南没敢迟疑,起身去拨电话。电话很快通了,白指挥大概心情不错,听话音是很想和江南好好聊聊的。江南发现话越说越远了,赶忙言归正传。她在白指挥海阔天空的谈资中抽空说道:“白老师,您有高婷婷的联系方式吗?电话、地址都可以,E-MAIL也行。”
白指挥被江南的问题弄懵了。他在这次与江南的谈话中,一直是以父亲对儿子女朋友的口吻来讲话的,言语中多次提及白燕阳,总是说“你们俩”如何如何。江南这会儿冷不丁向他要已经被江南取而代之的高婷婷的联系方式,白指挥一时搞不懂她这是想唱哪一出。“难道是想替高婷婷翻案吗?” 白指挥坚信防人之心不可无,语气镇定地说:“我没和那个女孩联系过,实在是抱歉得很。白燕阳已经和她彻底一刀两断了,从前记的电话地址,跟她有关系的一切全烧了,不好意思。”
江南草草说了句礼貌用语就挂掉了电话。此路不通,再想其它办法吧。江南后悔自己起床太晚,错过了再次见到高婷婷的机会。的确,上午她没到场,无缘见到审判庭里东边太阳西边雨的景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