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 宫(一)
如果我有一双翅膀
我一定会从泥土里拔出根
忍受饥饿与干枯
向东飞,向东飞
因为那里有树的天堂——树宫
这是所有树的梦想
——摘自《树之梦》
楔 子
蓝天、白云、碧水、绿树。
这里的一切皆有童话中的色彩,鲜亮而生动。因为这就是位于众山之巅的树宫——地 球上所有树心目中的天堂。
树宫里,汇聚了地球上最优良的树种,并且每棵树在长到21个年头时,就可随意幻化人形,同时获得一定的灵力。当然,树宫王族的儿孙不需要经过这21年的等待,因为他们一生下来就是人形,但是灵力,则也要等到21岁以后才能拥有。
今天的树宫,显然有些异常,没有表现出一贯的祥和与欢快,而是像笼上了一层灰色的塑料布,黯淡而让人窒息,如风雨欲来。
没错!今天树宫的确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发生,并且还是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桩:宫主,也就是树宫的一把手,要严惩三个违反树宫法律的臣子。
在树宫,有一套严格的法律法规,规则之细,甚至到臣子们洗脸用多少毫升的水也有一定的规定。平时,一天至少会有二、三个倒霉鬼触犯法律,可都是八大护法们依据法规对其进行惩处。可是今天,什么样的臣子值得宫主亲审呢?他们犯得又是什么罪呢?
别着急!宫主已经命令把这三个人押上来了,审问正式开始了。
“叶枫,你知道拐走公主是什么罪吗?”宫主是一个一脸威严的中年男子,他稳稳地坐在他的宝座上——这是一棵高度可以伸缩的苍天大树,树枝在座位的身后聚拢,成为一个舒服的靠垫,现在树正把座位的高度调到宫主刚好可以俯视这三个跪在地下的年轻人。
“我知错,可是——”叶枫是一个脸庞清秀的小伙子,可是眼中却闪着倔强与坚持。跪在他左边的是宫主惟一的孩子乐儿公主,听到父亲要怪罪叶枫,乐儿抬起一双盈满泪光的星眸,抢过了话。
“父王,我是自愿要和叶枫走的,如果要怪罪,您就怪女儿吧!”言语间,她的脸上流下两串泪珠,不过,那显然不是忏悔的泪,而是对自己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一种悲愤,她本想和叶枫逃到人间,过平常人的日子,可是还没走到山脚下,就被父亲派来的人抓了回来。
在树宫里,法律无处不在,它甚至规定了王族的婚配对象,每一位公主与王子都会轮流与不同种族的臣民通婚,以保证王族血统的优良。乐儿按照法律应该嫁给的是荆棘树族的冷自杨,可是这个冷自杨,凶残无比且嗜血成性,被他杀死的梅花鹿不计其数……想到此,乐儿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跪在叶枫右边的冷自杨,心中不明,父亲为什么把他也给押了上来?
“哼!”宫主显然被女儿的话激怒了,乐儿是他惟一的孩子,也是将来宫主位置的继承人,可她如此不顾大局。为一已之欢,竟要同叶枫私奔,她难道就没有考虑过,树宫后继无人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吗?
“八大护法!”宫主一声召唤,垂首侧立两旁的八位身披绿袍的人立即跪倒听命。
“按照法律,拐跑公主,破坏王婚者,该论何罪?”
“钉入铁钉、变回树形,削去树枝,仅留树心,打入黑宫。”八位护法齐声答道,他们的职责就是执行法律,各项法律条文自然熟烂于心。
“按此法律对叶枫用刑!”宫主斩钉截铁道,把所有的仇恨转嫁到这个叶枫身上,没有他,女儿也不会如此大胆。
八大护法答了一声是,立即抽出刑具开始用刑。
这项刑法是树宫最残酷的:护法们会先用一颗铁钉钉入叶枫的心脏,树遇钉,必还原成树,待他还原成树后,用斧子将其削成一尊树神绿罗汉(树宫第一个幻化成人形的宫主)的雕像,然后,将其抛入黑宫,永世不见阳光。这个黑宫,其实也是树宫的监狱,据说离树宫很远,听说以前还从未使用过。
对于树而言,最怕的莫过于铁钉和黑暗,只要一钉入铁钉,所有的人形都会幻回成树;而黑暗,会让树的生命永远停滞,并且一天天衰老。直到有一天,当人拔出它心脏里那棵铁钉时,重又让它见到阳光,他才会恢复人形。
“不要!父亲——如果你要对叶枫用刑的话,那就连女儿也一同用吧!”护法手中的铁钉还没能来得及触到叶枫的身上,乐儿已经扑了过去,死死抱着他,不肯让铁钉再挨近他一分。
宫主气得怒发冲冠,女儿看来已彻底被情迷了眼睛,也罢,给她吃点苦头也好!等过一段时间,要放她出来。想到这,宫主手指向女儿,吩咐道:“给公主也一并用刑!”
随即,他又指向冷自杨,说,还有他,私入树宫的禁地图腾阁,盗出密书,也一并用此刑。
“宫主,我可是公主未来的夫婿啊,你手下留情啊——”冷自杨发出凄惨的叫声,苦苦哀求着,可是宫主已经从宝座上下来,一甩手走了。
风中飘过他的一句话:冷自杨,你已经没有资格娶我们王族的公主了!
冷自杨瘫软在地上,一双眼里冒着狠毒和不甘心的凶光。
“我要报仇——”他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尾巴,随风飘荡在树宫里,留下层层叠叠的回音。
黑宫并不是树宫里,而是在人间。它在一座大山的脚下,这座山上种满了树。树林的边缘住着看林人老许。
黑宫里,如墨汁般的黑暗里有着彻骨的阴暗,三座如床头闹钟大小的雕像静静地伫立,每个木头上钉着一根铁钉。他们就是被宫主用刑以后的公主、叶枫、冷自杨。
他们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时间好像也被黑暗吞噬了,只有墙角的滴水声“滴嗒滴嗒——”在提醒他们,生命还在继续……
这一天,突然,他们的头顶上传来“沙沙”的声音。是看林人老许正在挖坑。昨天,他养了38年的老闺女终于嫁了出去,一高兴,就想种上一棵树来纪念一下。
“这个树坑,我得挖得深一些—— ”一边嘀咕着,老许一边用力挖着,突然,他手中的铲子一空,眼前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洞。
他很愕然,在这个树林里呆这么久,还不知道这地下有洞,可是紧接着,让他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事发生了——
黑宫里突现阳光,三个木雕在刹那的惊惶失措后,都开始贪婪地吸收光亮,软绵绵的身子有了一丝力气后,便欣喜若狂地抖动自己的身子,若不用力把铁钉从体内逼出来,怎能变回人形?
叶枫和冷自杨正处于阳光直射的地方,凭着阳光给予的力量,他们挣脱了铁钉的束缚,并很快幻成了人形,叶枫托起还在挣扎的雕像乐儿,飞快地从洞口跃了出来。
他刚站定,手中的乐儿已将铁钉从体内逼出,他惊喜地看着乐儿慢慢幻成人形,是的!他的乐儿还是一如以前的漂亮可爱。
“乐儿——”他伸出双臂,想搂乐儿入怀。
乐儿冲他娇羞一笑,眼中流露出无限的深情与喜悦。
突然,一个狰狞的声音在他们身畔响起,是冷自杨。“哈哈——你们这两个可恶的东西,今天谁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冷自杨的嘴角扬起一丝狠毒的阴笑。他恨这两个人:一个本该是他的女人,却背叛了他;一个是看起来连抓只鸡都费劲的文弱小子,却敢带着他的女人逃跑。
思绪间,他的掌已出击,挟着一股阴冷之风,恶狠狠地直奔叶枫而去。
叶枫和乐儿不敢懈怠,赶紧迎战。
周围一片尘土飞扬,战场上,三人衣袂飞动,激起落叶无数,纷飞如舞动的蝶。
五分钟后,叶枫与乐儿已是气喘吁吁,场上高低已明:他俩根本不是冷自扬的对手。
虽说乐儿贵为公主,灵力天生比别人要高出一截,可是她天性不爱武,从不操练,所以灵力用起来非常生疏,更没有任何长进。相反,冷自扬好斗,天天使用灵力杀生,相比之下,他的实战能力非常之强。
“啊——”叶枫一声惨叫,冷自扬一掌正好击落中他的心脏,他慢慢地瘫倒在地,轻飘飘的,如一朵棉花。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好像化成一缕气体,缓缓地飘了起来……
“枫!”乐儿哭喊着,看着叶枫像一只纸鸢轻轻地倒在地上,她心如刀绞。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哈哈,他死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冷自扬得意的昂天长笑。他弯下腰,双手一用力,把乐儿横抱起来,朝着山下走去……
冷自扬的一掌,让叶枫真气出窍,他化成一缕清烟,在空中随风四处飘荡,对乐儿的思念让他无比悲伤,有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会化成泪水,在世界上彻底蒸发。
一天,风儿携他来到大海上,他看见了一艘客船被汹涌澎湃的海浪掀翻,一位年轻女子挣扎着浮在水面上,撕心裂肺地喊着丈夫的名字,可是回答她的只是呼啸的海浪。
叶枫用尽自己作为一缕烟所有的力气,把女子推到岸边。女子伤心欲绝地哭喊丈夫的样子,让他无可遏制地开始思念乐儿。
伤心终于让他变成了泪珠,泪珠轻轻滚落在女子的身上。
最后的一瞥,他发现这女子竟已有身孕,而他的泪珠,在女子的身上一直滑落,直到她凸起的腹部时,突然停滞了。
叶枫知道自己找到了可以寄托灵魂的地方了。
第 一 章
2004年3月1日,这天对于家住文山市花园路66号的琯大林一家来说,是一个很开心的日子,因为这一天不仅是林家大儿子琯翙21岁的生日,而且还是他踏出校门,开始工作的第一天。
琯大林的家位于花园路的最边缘,一边是文山市植物园,一边是邻近村民种下的庄稼地,屋后边是一条河。琯大林家的屋里、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植物,如可以发出亮光的照明草、可以缝成鞋子穿的鞋子树等等。这一些皆因为琯大林是一个植物学家,从24岁就任文山市植物园园长的他,一直痴迷于和各种植物打交道,有时,他爱植物甚至要多于爱他的妻子倪若玫、儿子琯翙和女儿琯蕊儿。
“起床啦!起床啦!”早上六点,琯翙就被那棵摆在窗台上的闹钟树给叫醒了。确切地说,从6岁开始,爸爸在他窗台上种下了这棵闹钟树以后,他就没再睡过懒觉。
闹钟树是一棵外观很像盆景的树,树叶很厚,它对早上的光线很敏感,每天早上6点,它的每片叶子都会相互碰触,发出“哗哗——”的声响,听久了,很像是在叫“起床啦”。十分钟后,闹钟树的叶子不再发出声响,而是开始向外射水。这样持续十分钟后,厚厚的叶子开始变薄,但是第二天,它又会变厚。
琯翙每次都会在闹钟树发出第9声“起床啦”,而快要向外喷水时,从床上一蹦而起。因为被水喷湿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接着,让我们再看看琯翙睡觉的床吧,这也是琯大林的研究成果。一棵树干只有50厘米高的树,整个树由下到上,开始变粗,在最粗的地方,像是被人用刀劈了一下,形成一个很平整的树面。大的足够能让180厘米的琯翙躺下。所有叶子都长在树的两侧,当琯翙从床头或是床尾爬上去,躺在上面时,所有的树叶都会弯下来,像一床棉被一样盖满整个床。夏天,火红的叶子则会变得稀疏。
琯翙从床上起来后,活动活动了手脚,等闹钟树开始喷水了,他用手接了几捧水,洗了洗脸,然后走到客厅,从薄荷树上扯下一片叶子,放在嘴里嚼,其实这也是琯大林家所有人的刷牙动作。
餐厅里,戴着老花镜的琯大林正拿着一个放大镜在观察一棵淀粉树的叶子。
“爸爸,早!”琯翙说。
听到儿子的招呼声,琯大林点点头,顺便扶了扶快滑到鼻尖的眼镜,吩咐道:“拿个盆来。”
琯翙随手抄起一个饭盆递给爸爸,并冲趴在餐桌边玩一棵石头草的妹妹琯蕊儿做了一个鬼脸。心想,接下来几天,大家的食物肯定是这棵淀粉树上刮下来的面粉了。
“吃早点了!”琯翙的妈妈倪若玫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
倪若玫的长相很像一个混血儿,蓝色的眼珠、金黄的长发,但她却有一副中国传统妇女的贤淑性格。这么多年来,在生活上她是琯大林的私人秘书,在工作上是琯大林的得力助手。
“翙,你最爱吃的火腿三明治,还有小米粥。”
琯蕊儿一下子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妈妈,今天,我们可以不吃爸爸种出来的那种油果吗?太好了,我最爱喝小米粥啦了! ”
“今天是你哥哥第一天上班,我们当然要吃点新鲜的,至于你爸爸种出来的油果,就让他自己吃吧!”倪若玫笑着说,看了一眼琯翙,然后把盘子放在桌上,又转身到厨房去端小米粥。
“我爱我的妈妈,一刻也不肯分隔......”琯翙走过去,伸出胳膊从倪若玫脖子上环过去,搂住了妈妈,嘴里唱着自己改编的歌。
倪若玫也伸出手抓住了儿子,她歪着头看着琯翙,这个比自己高出两个头的儿子,眼中全是笑意。
今年21岁的琯翙是一个英俊而阳光的小伙子,他拥有一头男孩子少见的柔顺黑发,为了不暴殄天物,所以他留了一头长发,额前两缕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而跳跃,脑后的头发则用一根黑色的丝带轻轻一拢。
琯翙整个人看起来,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清新,如清晨里的第一缕清风,又如春天里的第一株绿苗;第二感觉有活力,像刚从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朝气蓬勃,身上有着用不完的热情与力量。
“我也要抱妈妈!”看到妈妈和哥哥在亲热,琯蕊儿也乐呵呵地嘟着小嘴跑过来,两只小胖手挥舞着,可是8岁的她个头只到妈妈的腰,她只好摇晃着自己像莲藕一样的小胳膊,抱着妈妈的腿。
第 二 章
在文山市,如果你问最高的楼在哪?所有的人都会指着一座银光闪闪的摩天大楼骄傲地告诉你:那就是!那是我们文山市的传媒中心,文山市电视台、文山市报社和文山市网站都在里面。
在国际上,文山市虽然只是一个拥有80万居民的中等城市,可是它却非常出名,因为它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传媒运作方式,即把电视、报纸、网络三者的传播方式整合在一起,形成一张阵容强大的新闻网,在这张网里,居民可以找到自己需要的任何信息。对于文山市的居民而言,每天阅读《文山早报》、《文山午报》、《文山晚报》,已是一种渗入血液的习惯。
而今天,琯翙即将踏进传媒中心的玻璃转门,成为一名新闻记者。这是他毕业以后的第一份工作,也是他期盼已久的。
“我是记者部新来的记者琯翙,以后请各位多多关照!”在记者部主任安婧的带领下,琯翙一一见过同事们。
随后,他来到自己的位置上,正准备打开电脑,熟悉一下记者的工作制度。突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小伙子,长发很帅噢!不像记者,倒像从武侠小说里走出来闯江湖的。”琯翙回头,看见这是一个很妩媚的女人,大约25岁左右,长长的卷头,眼睛很小睫毛却很长很卷,嘴唇很厚,还涂着鲜艳的口红,吊带裙领口很松,像是裁缝把两块布被缝在一起,忘记了收领口。
琯翙暗想,这也是我的同事吗,怎么刚刚介绍时没有见到呢?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记者部副主任,别人都叫我米美奂。”米美奂说话时,长长的紫色指甲轻抚脸庞,厚厚的嘴唇抿出一个弯弯的弦度,露出两个深深的酒涡,眼睛眯成一条缝,琯翙很怀疑她还能看清东西。
琯翙忍住想笑的冲动,眼睛一直盯着米美奂看,暗想那嘴唇是不是被人打肿了,可不是一般的厚啊!比鞋子树上长的木板底还厚6公分呢!要是爸爸知道米美奂的嘴唇厚度,肯定会仔细研究一番,然后去改良他的鞋子树的。
突然,他的脚疼了一下,他低头,看见米美奂的高跟鞋正踏在他的脚上。
“你……米美奂主任,你为什么踩我!”
“听好了,你今天的工作就是出去扫街,下午2点开选题会之前必须交给我10个 新闻选题。”说完,米美奂扭过身,睁开她的小眯眼就走了。琯翙发现米美奂的鞋跟虽然比她的脖子都要长,但她走路的速度倒是挺快的。
“一条、两条、三条……”拿着采访本,琯翙数了几遍,只有9个新闻选题,看看手表,已经快1点了,离开会交选题只有1小时啦 !可是这附近的车水大街、马龙大道都已经转了好几遍了,怎么办?琯翙着急地用手中的笔直敲脑袋,突然他灵机一动,去附近的街心公园看看,那种娱乐休闲的地方总是容易出新鲜事的。
“你是说你想死吗?可千万别想不开啊!”琯翙刚走到街心公园的边上,突然从头顶上传出一些声音。他抬起头,上面只有树枝树叶。
“奇怪了,难道是我听错了。”琯翙晃了晃脑袋,正想往前走。
“不,我一定要死,你看,他们用刀在我身上划出那么多丑陋的伤口,我实在活不下去了。”又一个声音在琯翙的头顶响起。琯翙吓了一跳,这一次,他可以揪着自己的耳朵说,肯定没有听错。他干脆把头昂成了180度,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头顶上的树。
“树上没有人,那么这声音是——树的说话声。”琯翙被自己得出的结论吓了一跳,他朝四周看了看,周围的人走来走去,并没有异样的表情,看来只有自己听到了这个声音。
接着,琯翙看到,在路边,有两棵树,一棵树的树干已是伤痕累累,最深的那道伤像是用斧子砍的,深得只差一点整棵树就断了。
“哎,这些可恶的人类,不过,你既然决定了,我也不多说了,你准备怎么死呢?”头顶上那个声音说。
“我会朝人行道的方向倒下去,能压伤几个人,也好解解气。”另一个声音答道。
琯翙吓了一跳,这么粗的树砸下来,那被砸的人肯定不是丢命就得丢胳臂丢腿。
“啊?树要砸人,不行——我得制止。”琯翙想着,从采访本上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写上:这棵树要倒了,请绕道!然后,他开始守在街心公园的路口,把这张纸给每一个想走这条路的人看。路人们一个个看看纸、看看琯翙,又抬头看看树,都走开了。
“我走了,再见!”头顶上又传来声音,琯翙听得出是第二个声音在和第一个声音打招呼。他回头,猛然发现有一个女孩正从公园里往外走,已经快走到这棵树下了,在她的头顶上,树枝树叶哗哗作响,树已经开始倾斜了。
“不要!”瞬间,琯翙用全身的力气冲上前去,想把女孩推开,这时,树已经倒下一半了,可是就是这几秒钟,奇迹发生了,在树干还有几厘米就要砸着琯翙和女孩的那一刹,树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不动了。
“咔嚓——”摁响照相机快门的响声把琯翙和那个女孩从惊恐中唤了回来。琯翙看见同事乔桀桀正端着照相机站在他们面前。
摄影记者乔桀桀,今年25岁,是一个卷发,中等个,有一双明亮眼睛的男人,他并非新闻和摄影科班毕业,可却疯狂地爱好摄影。因为他大学时念的是体育专业,所以他的身材炼得那叫一个健美,猛一看,好像壮得能打死一头牛。
“刚才那一幕真棒!琯翙,好样的!只是我不明白,这树为什么会停下来呢?”乔桀桀皱着眉头不解地说。
“如果它不停下来的话,你的照片也许会更有价值,对吧!”琯翙冷冷地说,拉着女孩,拨开身上的树枝,走了出来。
对于乔桀桀面对即将发生的惨剧,不去救人,而是抢拍新闻照片的做法,他从心里感到不屑。
“你错了,对于摄影记者而言,拍摄比生命更重要。”乔桀桀像是看到了琯翙心里的想法,说完后,转身走了,巨大的摄影包在他身后晃动着,衬得他像一头负重的马。
琯翙愣了愣,却没有叫住他。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表:13时40分,离开会还有20分钟了,他也该赶回传媒中心开会了。
他抬脚欲走,突然感觉脚下凉凉的,一看,鞋子没了。想必是刚才跑过来救人给蹬飞了。
“你的鞋子,给!下次穿鞋子一定要系好鞋带噢!”那个被救的女孩已经把琯翙的鞋子给找了回来,她把鞋子递给琯翙时,歪着头看琯翙,一双大眼睛像是要笑出蜜汁来,研究地神情好像在看一个熟悉已久却多日未见的朋友。
琯翙也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个女孩,小麦色的肌肤,大眼睛、笔挺小巧的鼻子。只是一眼,琯翙的心已如大海涨潮般汹涌,因为他认出了这个女孩。
“啊——不会吧,你——你是——糖果,你还——活着?”他的嘴巴张得可以塞进去一个鹅蛋。
“是啊——我还活着!今天才刚到文山市,本想呆会就去找你的!”女孩也很激动,一双大眼睛里晶晶亮,好像藏着无数颗珍珠。
接着,便是长久的凝视,两人的眼神一旦相触,便如同涂上了万能胶,紧紧地再也不肯分开,千言万语,都在其中尽情流淌。
终于,琯翙伸出双手,两人亲密地拥在一起,如同两个纯真的孩子。女孩眼中的珍珠终于掉出来了,在琯翙的白色T恤上绽开一朵暗色的花痕。
10分钟之后,两个久别重逢的人分开了,因为琯翙要赶去开选题会,但他俩约好晚上一起吃饭。
新闻选题会上,虽然琯翙只报出了9个新闻选题,可是并没有受到米美奂的批评,因为整个记者部的人都从乔桀桀的照片里知道了琯翙救人的壮举。
米美奂甚至用她的小眯眼冲琯翙瞟了几眼,表示对他的赞许,可是琯翙却显然对此并不在乎。他心里想得是另外一件事,那是他和糖果在一起渡过的童年时光。
糖果原名叫丁婼蝶,糖果是她的小名。她比琯翙大几个,琯翙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她了,糖果没有爸爸,听说她的爸爸在她出生以前,就在一次海浪中丧生了。
糖果的妈妈是一个美丽而能干的女人,她独自经营着糖果爸爸留下来的一家家具店。平时,每次糖果妈妈店里来了什么新家具,总要让琯大林去帮他看看木材的质地。一来二往,琯翙就和糖果玩到一块了。
后来,上幼儿园了,两人又分到一个班,两人每天手牵着手,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小时候的琯翙是一个内向而自卑的孩子,因为他有一双和别人不一样的脚,他的脚趾头没有趾甲,只有一个个像树根般又长又白的根。所以琯翙在幼儿园是从来不脱袜子的,也从来不肯洗脚。
可有一天,有一个调皮鬼趁琯翙午睡时,把他的袜子给脱了,结果所有的孩子都跑过来围着琯翙看,还说,哇!琯翙的脚和树根一样!琯翙又急又羞,坐在床上,双手使劲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脚,牙齿狠狠咬着嘴唇,眼睛里全是泪花。
糖果跑过来,小小的脸蛋也气得通红,她拉着琯翙的手对周围的孩子说,只有最聪明的人才能长出琯翙那样的脚!最后,糖果又对所有的孩子说,以后,谁也不许说琯翙的脚,要不然,我会叫我们家的大狼狗咬你!糖果家的大狼狗有尖尖的牙齿,红色的舌头,所有的孩子都知道,而且都很害怕。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孩子说起琯翙那像树根一样的脚。
糖果的妈妈每年都会带她出国去旅游一次,每次回来,糖果都会给琯翙带回很多好玩好吃的,并且要在琯翙家住上几天,糖果的口才很好,每回都能把她在国外玩的事编成故事讲给琯翙听。
可是有一次,糖果出国很久了,也没有回来,后来,琯翙从爸爸和妈妈的谈话中,才知道原来糖果和她的妈妈在回国的路上,船触礁了,游轮翻了,打捞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糖果和她妈妈。琯翙记得妈妈最后还感慨了一声,说可怜糖果这么小的孩子,就没了。
琯翙一个人躲在床上哭了好几个晚上,把树床上的叶子都弄湿了。有时白天,他想起糖果来,就躲到厕所里去哭,他还一个人偷偷地跑到糖果妈妈的家具店去看看,那个家具店已经关门了,那只大狼狗也不知去向,糖果就这样在琯翙的生命里消失了。
琯翙的回忆告一段落了,可是会议还在继续,现在正轮到安婧说话。
“刚刚我们接到消息,国际上非常著名的植物学家司马天炫先生明天要来我市,这对整个文山将是一个轰动性的新闻。同时也是我们近期的新闻报道热点。我们将组成专门的报道组,对司马天炫进行跟踪报道。”
“我来负责这次报道吧,司马天炫先生可是我非常崇拜的人。”还没等安婧分配任务,米美奂已忍不住激动地插了话。
“我也加入,可以吗?”琯翙也迫不及待地举起了手。
“还有我,还有我……”很多记者都纷纷举起了手。
“大家安静,这次采访组就由米美奂、琯翙、乔桀桀三人组成,米美奂负责安排具体工作。”安婧挥了挥手,宣布散会了。
虽然已经散会了,可是很多记者还是没有离去,大家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谈论的话题都是司马天炫。
司马天炫不仅是国际上的植物界权威,他身上还笼着一层神话色彩。传说中司马天炫能听懂植物的语言,他甚至可以和它们对话。他了解世上的每一种植物,并且把它们运用于人类的生活之中。他不论到哪个地方,必然会引起当地植物界的轩然大波。这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大人物。他来到文山市,必然意味着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偌大的会议室里,不肯散去的记者们在热烈地讨论着司马天炫。米美奂也把琯翙和乔桀桀叫到一起,商量采访方案。
“明天下午2点,司马天炫乘坐的专机将抵达文山机场,我们要从司马天炫踏上文山市的那一刻开始,全程报道。内容要详细到司马天炫是左脚先迈下飞机还是右脚先迈下飞机。”米美奂首先发言,厚厚的嘴唇上下翻飞,神情很激动。琯翙不得不承认,在做新闻时,米美奂的确是很敬业的,并且也有一定水准。
随后,三人约好明天中午12点到机场集合,琯翙负责司马天炫行程的常规报道,米美奂重点抓细节,譬如司马天炫穿的袜子是什么颜色?一餐吃几碗饭等等能吸引人眼球的事情。乔桀桀则尽一切可能多摄像、多拍照,只要能拍到的,什么也不许拉下。
谈完了工作已是下午5点,琯翙心里念着要和婼蝶一起吃晚饭的事,正想赶紧收拾一下就走,突然,手机响了,是婼蝶打过来的。
“喂,琯翙,今天我有要紧的事,不能去见你了!”
“什么事呀?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了,我自己能搞定。还有,别忘了今天是你生日,记得吃长寿面噢!再见!”
挂了电话,琯翙心里有点失落,本来期待着今晚能和婼蝶一起说说话,他还有很多事情想问婼蝶,毕竟分开十几年了,有很多话可以说的。现在泡汤了,干脆在网上找些司马天炫的资料,采访的时候,也许能用得上。
在司马天炫的个人网站上,琯翙竟找到了一张爸爸和司马天炫的合影,上面还有琯翙。琯翙记得,那时他还很小,爸爸去开一个国际上的植物研讨会,半开会半旅游性质的,爸爸就带上了琯翙。
司马天炫和爸爸说话时,还抱了抱琯翙,并且送了琯翙一棵落叶松。当时,司马天炫摸着琯翙的头说,落叶松是一种不怕火烧的树种,即使树干被烧伤,它也能分泌出一种棕色透明的树脂,将身上的伤口涂严,随后就凝固了,使那些趁火打劫的真菌、病毒、害虫无隙可入。人们都称它为烈火中的英雄树,希望你以后也像这棵树一样坚强和英勇。
这么多年来,琯翙一直精心照看着这棵落叶松,在学习上,生活中,遇到什么困难时,他也总以这棵英雄树来鼓励自己。而司马天炫,自然也是他心目中的偶像。
琯翙回家时,已是晚上8点了,大街上人很少,单位离家有两站地,琯翙想散散步,就没有坐公交车,而是慢慢地走着。
“哎哟!好疼,刚刚有人在我身体上划了一个口子,在里面埋了一个闪闪发光的小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琯翙听到身边有个声音在说话。他看看周围,没有人,路边倒是有几棵小树苗,可能没栽多久,风一吹,树苗单薄的身子左右晃动。
“希望不是什么有毒的东西,人类为什么总是这样伤害我们呢?”声音又响起了。琯翙断定这是两棵小树苗在说话,他跑到小树苗跟前,想找出那个埋在它体内的东西,在接近树根的部位时,琯翙发现了那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它深深嵌在树苗的身体里。琯翙把它拿出来,这是一个大约4厘米长、3厘米宽的小铁片,薄薄的,上面有一些奇怪的纹理,像电子线路图,拿在手里,有些份量,琯翙把它随手丢进了包里。
“谢谢你,小伙子。”小树苗说。
“不用谢!”
琯翙的喉咙里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琯翙发现自己不仅能听懂树说话了,而且也能说树的语言了,他顿时想起下午救婼蝶时,他喊出的那声“不要”,好像也是树语。
琯翙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多一门语言总不是坏事,如果有机会,也许可以问问司马天炫,传说中他不是也懂树语吗!
回到家,琯翙发现爸爸妈妈都没睡,两人一头大汗的正在收拾家,琯翙的眼珠差点掉出来,长这么大,他还没见过爸爸干过家务,可是现在,爸爸正握着一把墩布使劲地擦拭木地板上的一块黑印,长达五分钟也不见放弃。
“老爸,看清楚了,这是一颗钉子,擦不掉的。”琯翙走过去,接过爸爸手中的墩布。
“是吗?那我去倒垃圾吧!”琯大林拿起屋里收拾出的一大袋垃圾就出门了。
“妈,怎么回事,我过生日,你们也不用这么辛苦吧!”琯翙对正在抹桌子的倪若玫说。
“别自作多情,和你生日没关系,是明天咱们家有贵客来啊!”倪若玫高兴地说。
“不会是——是——司马天炫吧!”琯翙脑袋里灵光一闪,手上的墩布也掉地上了,他走到妈妈身边,急切地想得到答案。
“明天就知道了,你爸不让说的,快干活吧!”
“噢——妈妈,我发现生命中所有精彩、有趣的内容好像都聚到了今天,这个生日过得悬念十足,真希望以后生命中的每一天都这么丰富!”
琯翙停止了墩地,若有所思地对倪若玫说,沉思让他脸部的线条绷紧,显得他一双眼睛出奇的亮,像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滑进了他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