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宫(七)
第二十四章
琯大林的丧礼上,宾客如云。
一身黑衣的琯翙站在门口,每一个进门的人都会让他节哀顺便。
司马天炫来了,安婧来了,米美奂也来了……
米美奂戴着墨镜,拄着盲棍出现时,琯翙才知道她的眼瞎了。
“怎么回事?”琯翙问。
“从布拉克宫出来一星期后就这样了。没事,现在也习惯了。”米美奂淡淡地答道,脸上竟挂起一丝笑容。
琯翙点点头,他明白能从布拉克宫出来,即使眼睛瞎了,米美奂也是心满意足的。布拉克宫的黑和盲人世界的黑是两个概念。后者至少不会让人崩溃,而前者,那是一种绝望。
丧礼刚开始进行,突然米美奂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乌鸦来了,我感觉他就在我身边,快——快来人啊!”米美奂扔了盲杖,双手捂头,惶恐地抱着脑袋,神情就像见到鬼一样。
“怎么回事——”站在她身后的安婧抱住了她,可米美奂的身体还是不停地颤栗着。
“她可能有点不舒服,我送他回去吧!”乔桀桀快步走过来,帮着安婧把米美奂抱出了丧礼现场。
琯翙皱起眉,他四处扫射的眼神落在了司马天炫的身上,刚刚就是他站在米美奂的右边。
司马天炫穿着黑色的西装、灰色的裤子,一副金丝眼镜衬得他脸上的皮肤异常白暂。他现在正在用纸巾捂着鼻子,头低着,看样子,他很悲伤。他也许注意到了琯翙在看他,抬起头,冲琯翙点了点头。
琯大林的丧礼结束,宾客散尽。
司马天炫等到所有的人都走了以后,来到琯翙的身边,他拍拍琯翙的肩膀,低沉的声音里好像压抑着巨大的悲痛。
“从你发给我的邮件,我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我现在和你一样伤心,孩子,要坚强啊!”
这段时间以来,琯翙一直把身边发生的事情以邮件的形式写给司马天炫。虽然司马天炫并没有回复他,可是他却一如既往。在他的心中,司马天炫如同那棵英雄树一样,是他心目中的英雄。此刻,他有一种冲动,想扑到司马天炫怀里好好地哭一场,可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看着司马天炫,吸了吸鼻子,压制了想哭的冲动,尽量用一种轻快地语调说:“我没事的——谢谢你!司马叔叔。”
“噢——我想问一什事,你父亲临终前有没有提到关于速生树芯片研究的进展问题?”司马天炫话峰一转,突然问道。
“有的。爸爸说研究已经完成了,他嘱我把成果交给你,由您向全世界发布。”琯翙答道。
“太好了——这个发现将震惊植物界!”司马天炫激动地连声调都有些异常,“我和你爸爸一起合作做这个实验,没想到我走后,你爸爸研究成功了。”
“它对树木的成长真的有好处吗?”琯翙不解地问道,其实这个问题悬在他心中好久了。
“当然,用这种技术可以为市场提供足够的木材,并保护其它的树木不被破坏。比如这种技术用到种植速生林上,那么树木成材的时间将大大缩小,市场上的木制品价格也会变得便宜起来。”司马天炫详细解答道。接着,他便要求琯翙尽快把琯大林的研究成果给他。
“成果在爸爸的实验室里!”
“那我们现在去取!”司马天炫迫不及待地说道。
20分钟后,两个来到实验室,琯翙直奔实验柜,他拉开倒数第三行第三格的抽屉,可里面空空如也。琯翙大吃一惊:“不对——爸爸明明说的就是这个地方,怎么会没有?”
司马天炫闻声也凑过脑袋,抽屉空荡荡地连只蟑螂也没有。他的眉头纠结起来,大声问琯翙:“你确信你没有听错吗?”
“我肯定,如果不是爸爸记错的话,就是有人在我们之前取走了它们。”
琯翙关上抽屉,平静地说出自己的判断,经历了这么多变故的琯翙,已习惯理智和冷静地面对任何问题。
司马天炫此时正在检查实验室的其它地方,过了一会儿,他一无所获地站在琯翙面前,气喘呼呼地说:“其它地方找不到任何关于速生树芯片的东西,我想一定是有人取走了它们,可是那个人是谁?”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两个人无奈地走出了实验室。
第二十五章
文山市传媒中心。
安婧审完最后一篇新闻稿,窗外已是夜色阑珊,她走出办公室,来到阳台,准备舒展了一下身体。这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天空像一块天蓝色的丝绒,上面嵌着金色的、看起来宛如盈盈欲滴的星星。安婧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传来阵阵混杂着树香、花香、泥士香的湿润味道,安婧深深陶醉了,真想找张床躺下睡会儿。
三分钟后,她重新张开眼睛,突然,她发现在北斗七星的旁边,多出了一颗星星,与其说是星星,倒不如说是亮点更准确,因为安婧很快发现这颗“星星”在飞快地移动,并且好像在朝她这方向靠近,流星?不明飞行物?安婧有点兴奋,她赶紧跑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拿出了一架高倍望远镜。
这个望远镜是安婧经常携带的,她从小就对天文感兴趣,闲来无事,端着望远镜看天空是她的业余生活第一大爱好。今晚,这个闪光点引起了安婧极大的兴趣。透过望远镜,安婧发现这是一个通体发出银白色光芒的飞行物,呈圆椎状,它飞行的速度很快,比离弦的箭还要快100倍,天空中好像只是闪过一道白光,它就已经飞到了文山市的上空。还没等安婧看得更清楚,它就消失在大棚山那片茂盛的树林里。
失去了飞行物的行踪,安婧有点怅然若失,她站在阳台上,用望远镜朝着大棚山的方位细细搜索了一翻,在夜色中,大棚山一片黑压压,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出现。这个飞行物从哪来?飞到文山市来干什么?带着一肚子的问题,安婧拎着望远镜回到了办公室。
坐在电脑前,她打开网页,连接至全球新闻工作者的业内网站《全球新闻网》,这个网上的资源非常丰富。她想,也许能在这个网上找到一些相关的资料。点击、输入搜索:圆椎体飞行物、银白色……
搜索结果:2004年5月1日《星球快报》报道美国一天文爱好者发现一呈椎状的飞行物……是半年前的新闻,安婧眼前一亮,她激动地点开详细内容:
椎形飞行物在空中快速地飞行着,肉眼观之,就像一颗流星,用望远镜才能一睹其真容。
再搜索!安婧飞快地点击着键盘,她想找出这个飞行物的来历。天啊!太好了!网上真的有这种飞行物的相关研究,看来这种飞行物来地球上已经有很多次了:
据天文台科学家研究表明,这种飞行物在23年前,就开始光顾地球,据了解,他们来自与地球临近的哈彗星球,这个星球的现代化水平要比地球高二到三倍。但是这个星球现在正并面临着一个难题,那就是他们的植物种类正在日益减少,并且最可怕的是,在这个星球上,所有的植物就像一个个发育不良的孩子,最高的树高也只有60厘米。
据专家预计,哈彗星球的飞行物来到地球,可能和他们面临的植物发育不良症有某种关系,因为在所有的星球中,只有地球上的植物生长的最为茂盛。他们也许想在这里获取一些解决问题的方法。
原来这样!安婧恍然大悟。压抑着发现秘密的激动心情,她燃起一支烟,夹在手中,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安婧现在还不能确定,飞行物来到文山市,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一个状况,但是她隐隐中有一种感觉,这件事情可能跟琯翙有关系。
“主任,想什么呢?烟都快烧到手了——”突然办公室的门开了,乔桀桀走进来了。他穿着一身黑色休闲服,夹克的领子高高地竖起,头上还戴着一顶帽子,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位游走在夜色中的黑衣侠客。
“是你——”安婧闻言,赶紧把手中的烟屁股按在烟灰缸里,然后抬头冲乔桀桀笑了笑,“谢谢你,要不我这手指就变烤肠了。”
“我刚从琯翙家过来,那边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乔桀桀坐在沙发上,两只手交叉地握在一起,表情很认真地说。
“巧了,我也有一件很奇怪的事,要跟你念叨一下。”安婧从自己的办公椅上走下来,坐在乔桀桀的身边,“不过,你先说吧!”
乔桀桀点点头,侧过身子,眼睛望着安婧:“琯大林关于速生树芯片的实验成果不见了!”
“是吗——什么时候发现的?”安婧大吃一惊,急切地问道。
“今天丧礼结束后,琯翙带司马天炫去取研究成果时发现的。”
“这也许和哈彗星球的光临有关系!”安婧自言自语道。
“哈彗星球?什么意思?”乔桀桀问道。
于是安婧就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篇,乔桀桀听后,愣了30秒,拉起安婧就要往外冲:“我们赶紧去琯翙家,外星人肯定就是冲着速生树芯片来的,我现在怀疑那个拿走芯片的人会在今晚跟外星人交易。”
两个人火急火燎地赶到琯翙家时,琯翙正在院门口跟司马天炫告别,因为司马天炫刚刚接到一个国际长途,说有一个重要的学术会议要参加。
见到乔桀桀和安婧突然出现,琯翙很惊讶,可他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只见乔桀桀对司马天炫说了声抱歉,就把琯翙拖到了一边,他小声地问琯翙:“你妈妈呢?在家吗?”
“怎么了?你——”琯翙本想闹清楚是什么事再回答,可一看乔桀桀的眼神,心里一紧,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发生了,于是他赶紧答道,“妈妈她太虚弱了,爸爸去了以后,她一直在卧床体息,今天上午的丧礼,我都没让她参加。现在,我想她应该在睡觉吧,妈妈说谁也不许打搅她——”
“快——带我们去见你妈妈,我们有要紧事——”乔桀桀急迫地说道,安婧在旁边也以同样焦急的眼神看着琯翙。
琯翙不解,可还是照办,他跟司马天炫告别了一下,目送他进入汽车后,就带着乔桀桀和安婧去倪若玫的卧室。
倪若玫的房门紧锁着,琯翙足足敲了五分钟,里面都没有反印。
乔桀桀等不及了,示意他俩退后,抬脚就要踢门,琯翙不乐意了,上前阻拦,可安婧一把将他攥住了,用眼神示意他安静。
就在他和安婧僵持的几妙钟,门已经被乔桀桀踢开了。
屋内,床上被子散开着,可是倪若玫却不在。
琯翙摸了摸被子的温度,凉凉地,看来妈妈离开这屋子已经很长时间了。
“走——我们赶紧去大棚山,也许还来得及!”乔桀桀飞快地跑了出去,琯翙和安婧紧跟其后。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妈妈去了哪里?”琯翙一边跑,一边大声地问。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快跑到安婧的汽车旁。
“快!快!上车后我再详细解释给你听!”安婧一边开车门一边说。
去往大棚山的路上,乔桀桀把汽车开得飞快,琯翙只听见风在窗外呼笑啸而过。
上坡下坡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心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安婧紧紧抓住了扶手,可身子还是随着汽车的颠簸而起伏,但她丝毫不敢耽误,抓紧时间开始解答琯翙的疑问。
“什么?怀疑我妈妈拿走了芯片!这怎么可能!”还没听完安婧的叙述,琯翙已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他激动地叫了起来。
“你别激动——我们也希望不是这样,但是乔桀桀说你父亲去世时,只有你们三个人在房间,现在研究成果丢了,而你妈妈又恰恰不在——”
安婧大声叫喊着,只有这样,她的声音才不会被窗外的风声盖住。
“不管怎样?我相信我妈妈——”琯翙固执地说道,扭过头去,打开车窗,任风灌满他的嘴巴、鼻子、耳朵,他的长发在风中飘动,像涨潮的波浪一样起伏。而他的心已如同碎成了千片万片,现在这世上,他只剩下妈妈一个亲人了,是妈妈的存在,让他不是孤儿,为了妈妈的清白和平安,他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
“不要再争了——到了目的地,事情的真相就会大白。”乔桀桀一边开着车,一边甩过一句话。
车好像比刚刚开得更快了,可是琯翙突然没有了丝毫的害怕,他甚至希望车开得更快些,他迫切地想知道是谁拿了芯片。
第二十六章
车在大棚山脚下停下来,他们一行三人从车上一下来,就被一团明晃晃的光耀得眼睛好像都睁不开了,以致于不得不用手遮在眼睛上以抵挡光线。
等眼睛适应了这种光线后,他们看到在山腰处,正停放着那呈锥形的飞行物。现在这个家伙正在不停地转动它顶部一个类似于桨的东西,光线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快!它好像是要启动了!”乔桀桀见此情景,大声叫道。三人疾步往山上奔去。
琯翙跑在最前面,荆棘刺伤了他的脚,树枝刮破了他的脸,血渗出来了,他好像根本没有感觉痛疼,只是努力地向前奔着,有好几次,他都快摔倒了,可是他很快又重新跑了起来。
离飞行物越来越近了,他清楚地看见飞行物垂下一个长长的绳梯,有一个身影正在往绳梯上爬,没错,那是妈妈的身影!
琯翙大声地叫了起来,如同他21年来每次回家,推开家门第一件事就是唤妈妈一样:“妈——妈——”
他的声音清亮而悲愤,如同一把尖刀,轻而易举地划破了夜的肌肤,没有任何前兆,夜的血缓缓地滴了出来,一滴、两滴……风把血液的味道紧紧抱住,然后带着它在山林间迷漫,所有的树木都静静地,任这种血液中渗出的悲愤把自己裹紧,再裹紧,直到它们感觉自己再不能呼吸……
此时此刻,倪若玫正在迈向飞行物的台阶,当琯翙的喊声随风而至时,她感觉好像是一把无形的宝剑刺入她体内,内心里最柔软的情感倾刻化成一片汪洋,淹没了她所有的思维和动作,她的眼泪如潮水般涌了出来,再也迈不动步子了。
其实倪若玫本就是哈彗星球的人,23年前,她是哈彗星球植物学院最优秀的大学生。哈彗星球上的植物发育不良,品种一天天减少,但是却没人知道为什么。后来学院决定派人来地球取经,因为在所有的星球中,只有地球上的植物生长的最好,并且品种最多,倪若玫主动请樱,来到了地球上。那一次,也是哈彗星球的飞碟第一次来地球。
后来,她认识了琯大林,共同的兴趣让他们走到一块,结婚后,他们收养了别人丢在他们家门口的琯翙,后来又生下了琯蕊儿,地球上的生活虽然没有哈彗星球的生活现代化,便是却富有生机和情趣,倪若玫一留就是23年。
这23年里,她也经常把自己对植物的一些研究成果发回到哈彗星球,可是显然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如果不是琯蕊儿和琯大林的相继离开,也许倪若玫会一直在地球上生活,一直到老到死,可是他们的死让倪若玫失去了在地球上生活的勇气。于是她便拿了琯大林的研究成果,准备重新回到哈彗星球。
“快点,有人来了——”锥形飞行物里探出一个脑袋,大声叫道。这是一个身着一套银色闪光衣服的中年男人,额头宽得像大半张饼糊在脑门上,五官的比例和寿星老人倒有几分像,他头上光滑锃亮,一根头发也没有。
“我——”倪若玫迟疑着,透过眼泪串成的帘子,她模糊地看到,琯翙好像已经朝她跑过来了。
她想喊琯翙,就像小时候,每次去幼儿园接琯翙时,张开双手迎接儿子。可是绳梯突然猛烈地晃动起来,那个穿银色衣服的男人正在用力地向上提绳梯,等到倪若玫升到一定高度时,他探出身子,伸出手,想把倪若玫拉进飞行器里。
飞行器的浆转得更快了,像一道旋转的白光,刮得大棚山上的树叶蝴蝶一样漫天飞舞。
天空如同一位动作敏捷的魔法师,顷刻间变走了它那件蓝色的金丝绒外套,随随便便地披上了一件灰色的破衣衫,星星如同衣服上还没来得及补的漏洞。
整个世界在一瞬间突然变得灰暗起来。飞行器要起飞了——
此时,琯翙已经跑到了飞行器近前,飞行器那像八爪鱼一样的支架已经离开了地面,在他头顶一点点收拢。妈妈被那个银衣男人抓着手,已经快进到飞行舱内了,软梯的尾巴一晃一晃地悬在空中。
琯翙想也没想,他一跃而起,抓住了软梯,身子也随着飞行器在急速地升高。
“儿子,快放手——快回到地面去!”倪若玫尖叫道,她发了狂一样从那个银衣男子手中抢过绳梯,并把它撒了下来,绳梯一下长出一大截,琯翙感到自己的脚好像要沾到地面。
那个银衣男子看来对倪若玫很恼火,他皱着眉摇了摇头,拉开衣服的拉链,从里面抽出一把小巧的枪,对准琯翙就想开火——
“不要——”随着倪若玫一声嘶心裂肺的惨叫,琯翙看见倪若玫拼命扑向那男人,两个在舱口撕打在一起,几秒钟后,倪若玫的身子一斜,如一只断线的纸鸢从空中飘了下来。
“妈——妈——”琯翙松开了紧攥绳梯的双手,跌倒地上的他,快速地爬起,弯着腰张开双手在地面快速转移方位,他想接住妈妈。周围的乔桀桀和安婧也在一边跟他做着同样的动作。
妈妈的身子在风中快速地下坠,他的心里也在一点点下坠。“咚——”倪若玫掉下来了,琯翙稳稳地接住了她,两人一起跌倒在地上。
琯翙喜出望外,紧紧抱紧了妈妈,乔桀桀和安婧也围了过来。
飞行器上那个男人探出脑袋,看了他们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挥手,飞行器如同离弦的箭一样“嗖”的飞走了。
亮光在一瞬间撒离了大棚山,大棚山又恢复了它的黑暗阴森。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如同一个梦。
乔桀桀燃起了打火机。琯翙心疼地看着妈妈,倪若玫的状况很差,脸上头上血迹斑斑,看来她在飞行器中与那个男人博斗时,受到了致命的打击。现在她看起来已奄奄一息。
突然,倪若玫的嘴角开始抖动,过了一会儿,她睁开了眼,费劲地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儿子,能——答应我——两件事吗?”倪若玫的声音细若游丝且断断续续。
“能能能——”琯翙拼命地点头,眼泪盈满了眼眶,“妈妈,只要你能好起来,就是一百件,我也会答应啊!
“第一件,帮助哈彗星球的植物正常生长——你不要怪他们,刚刚是妈妈一心求死的,不怪他们——”倪若玫的气息越来越弱,好像轻轻吹一口气就能把她的气给吹断。
琯翙除了拼命地点头,根本想不出应该说什么。也许此刻妈妈不需要任何语言的安慰,只有点头,只有答应,让妈妈尽可能把她的心愿说出来才是最好的抚慰方法。
“第二件事,把我的骨灰带回哈彗星球。还有,你爸爸的科研成果,在这里——记住,要帮他们——”说着,倪若玫双手颤颤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档案袋,紧紧地攥在手中,接着头一歪,平静地去了。
琯翙再也忍不住了,泪如雨下。他像狼一样呜咽着,紧紧抱住妈妈,心一点点地被悲伤淘空。
他想起了小时候,每次他生病时,妈妈就是这样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小声地哼着歌,逗他开心,直到他入睡……
在他生命的21年里,妈妈一直是他最亲密的人,可是这样的时光以后再也不会有了,妈妈没有跟他商量一下,就丢下他睡着了,而且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
一幕幕的往事如同电影片段一样,在他脑海里清晰再现:妈妈在院子的树下微笑、妈妈在为他挟菜、妈妈站在他身后看他写作业、妈妈不让她打游戏机、妈妈叫他快去洗澡、妈妈带他和妹妹去坐过山车……
“妈——妈,你——回——来——啊!我——想——你——”琯翙双膝跪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远处吼叫,远方回应他的是死一样的寂静。
月亮好像听见了琯翙的喊声,从一片乌云里探出脑袋,好奇地张望着。大棚山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当悲伤已经完全麻木了琯翙的感觉,琯翙的泪干了,嗓子也哑了,他木然地站了起来,抱起倪若玫,冲着下山的方向走了过去。乔桀桀和安婧紧随其后。
装有速生树研究成果的档案袋一直被倪若玫紧紧地攥在手里,琯翙不忍心从她手中拿开,就任她拿着。
当他们一行人走到一处树木密集的地方时,突然从树林里蹿出一个黑色的身影,那个身影行动非常之快,只一眨眼的工夫,就来到了琯翙的面前,看来他想从倪若玫手拿走那个档案袋。
这个黑影一出现,琯翙一激凌,立刻从麻木状态中跳了出来,他单手抱住倪若玫,腾出一只手来,想制止黑衣人。
可是已经晚了,黑衣人已经把档案袋拿到手中了。
等到乔桀桀和安婧反映过来,那个黑影已经消失在树林里了。
“乌鸦——”琯翙和乔桀桀异口同声说道。
“可他为什么要抢走这个琯大林的研究成果呢?”安婧在一边不解地问道。
琯翙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安婧的提问,他冷俊的脸庞正沉侵在深深地痛苦中,他机械地朝前走着,只是时不时停下来抖动他的手臂,以便于将手中的倪若玫抱得更紧。
乔桀桀摇了摇头,朝安婧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问了,安婧会意地点了点头,二个人静静地跟在琯翙身后。
第二十七章
三人回到家已是凌晨时分,琯翙将倪若玫放在床上,细心地帮她盖好被子后,就静静地坐在一边,再也不肯动。
“去睡会儿,好吗!”安婧俯在琯翙的耳边,轻声建议。
琯翙摇了摇头,眼睛望着窗外,眼神像是一个深不见低的大洞,里面空荡荡地往处冒冷气,其中还渗杂着一种叫孤独的感觉。
琯翙的眼神让安婧的心痛起来,她知道人若是太伤心了,眼睛里便什么也看不见,里面盛得满满的全是自己的破成碎片的心,而琯翙,他的心怕是已碾成粉末了。
“放心,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我相信琯翙,他一定能挺过来的!”乔桀桀轻轻拍了拍安婧的肩,对她说道。
“但愿如此!”安婧小声地回应着乔桀桀,目光却还是一直望着琯翙,她和琯翙相处的日子并不长,可是她的心却时常被这个小伙子给牵动着,她分不清对琯翙的感情,像是姐姐对弟弟,又好像不完全是。
也许所有的中年女人都一样,在自己的心中,除了给自己的老公一个最重要地位,还预留了一个席位给一个又像弟弟又像情人一样的年轻人,不对,不是情人,那是一种纯洁的感情,只不过里面渗入一点别人不易觉察的非友情。这种感情和女性天生的母性有关,在外人眼里,这绝对是一种姐弟之谊。但是只有女人自己心里明白,那里面隐着自己对年轻的一种向往和曾经有过的激情的一种回忆。
当然,拥有这种情感的女人都是一些感情细腻的人,想想如果不细腻,谁又有时间把情感品得这么细,分得这么清。
安婧还记得第一次看见琯翙的感觉,当这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站在他面前,轻轻拂动一缕遮在眼前的长发,露出一个风淡云清的微笑时,她就像一下子回到了大学院校里的那片浪漫的白桦林中。
安婧从心底里喜欢上了这个小伙子。是的,是喜欢,像喜欢年轻时的自己一样喜欢,而不是爱……
“我送你回去体息一会吧!这里有我盯着,你放心!”乔桀桀的话打断了安婧飘飞的思绪,她慌乱地收回了自己一直环绕在琯翙身上的的目光,故作镇静地笑了笑:“好吧!那我先回去吧!”
送完安婧回来,乔桀桀继续坐在琯翙的身边,静静地守着如打座一样一动不动地琯翙……窗外,天色渐亮,竟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
“琯翙在家吗?有你的挂号信!”
邮递员的声音像只小鸟一样欢快,在院子里响亮地响起,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乔桀桀看了一眼琯翙,他并没有半点要起身去取信的意思,乔桀桀只好起身去取。
签了字后,乔桀桀把信拿到手中一看,落款竟是倪若玫。
他挥舞着信,朝屋里大声叫道:“琯翙,你妈妈给你的信,快来看啊!”
他话音刚落,琯翙已飞快地跑了出来,一把夺过信。动作之快,把乔桀桀都看呆了,还以为是电脑剪辑出的快动作呢!
琯翙展开信,果然是妈妈的笔迹。日期是昨天,也就是爸爸丧礼的那一天。
儿子:
你看到信的时候,也许已经看不到妈妈了,因为妈妈要回她的家乡哈彗星球了。
儿子,如果妈妈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第三次给你写信,第一次是在你6岁上一
年级的时候,你害怕一个大个子同学抢你的铅笔,不敢去上学,妈妈给你写了一封只
有半页纸的信,鼓励你勇敢;第二次是在你18岁时,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妈妈给你
写了6页纸的信,鼓励你面对困难,永远要自信,这是第三封信,也许是最后一次。
儿子,妈妈在23年前从哈彗星球来到地球,目的是把地球上植物生长茂盛的奥秘
带回哈彗星球,帮助哈彗星球上那些发育不良的植物获得生长。后来,妈妈与爸爸结
婚了,再后来,收养了你,再后来,生了你妹妹。可是现在,除了你,妈妈失去了一
切,妈妈已经没有勇气呆在地球上,只能回家。
妈妈拿走了你爸爸研究成果,因为它本来就属于哈彗星球。听妈妈给你讲一个故
事,也许你就明白了。
10年前,哈彗星球植物学院的院长找到司马天炫,想让他帮助研制出一种能让植
物快速生长的方法。司马天炫答应了,但要求院长给他巨额的资金作为研究费用,院
长答应了他的要求。可是去年,实验进行到紧要关头,司马天炫又跟院长要求增加研
究费用,并威胁说,如果钱不到位,即使研究成功,也不会把这个成果给哈彗星球。
你的父亲一直参与这个项目的研究,但是司马天炫并没有告诉他这个研究是为哈
彗星球做的。更不知道司马天炫收了人家的钱。所以,我替哈彗星球拿走了这个本该
属于我们的研究,因为,如果我不拿走的话,司马天炫一定会以些要挟哈彗星球,从
而满足他的贪心。
……
爱你的妈妈 倪若玫
信很长,整整有8张信纸,字里行间有很多地方,有被泪水洇湿的印迹,可以想象,倪若玫在写这封信时,哭泣了多少次。
在第八张信纸的的背面,琯翙看到了几行单独的文字。是倪若玫在教琯翙怎么跟哈彗星球上的人取得联系:月圆之夜,伫立树下,食指伸出,顶太阳穴,心念哈彗,感应必现。
看完信,琯翙心中大起波澜,如果妈妈所言属实,那么司马天炫无疑是让人失望的。
心目中的英雄树轰然倒塌,琯翙却已无力悲伤。
他把信递给旁边的乔桀桀,自己走到窗前,看院子里的树木在阳光下郁郁葱葱,如同小时候童话片里演得那么绿盈盈。
眼前的美景,让琯翙的心更疼了。生活其实是一个捉弄人没商量的魔头,当他看似漫不经心,但却穷凶极恶地在你身上划下道道伤口时,还会把你弄进一个盐缸里,当然,他会把你的眼睛露出来,让你看到世间的各种美好。但最终,所有的美好都跟你没关系,你永远是一个看客。属于你的只有满身的伤口和那些正在慢慢蚀入你身体的盐,还有那种可望不可及的心理落差带来的心疼。
微风轻拂,琯翙的长发在风中轻轻飘动,衬得他消瘦悲伤的脸庞更加线条清晰,如同刀斧凿出的一座石像。
乔桀桀已经看完信了,他轻轻地信叠好,放回信封里。然后便是长久的沉思。他知道琯翙也在和他思考同样一个问题:司马天炫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良久。沉默。
没人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好人、坏人,两人都想给司马天炫戴上一顶合适的帽子。
“司马天炫会不会和乌鸦有什么关系——”终于,乔桀桀忍不住了,抛出了心中的担忧。
“如果有呢?”琯翙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一个冰窖里发出的,在空气中散出一股寒气,他的姿式还是如同雕像一样纹丝不动。
乔桀桀看看他,琯翙还是那个琯翙,可是他给人的感觉却正在一点点地改变,现在的琯翙处事不惊、好像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总而言之,他变得成熟了,再也不能把他当成去传媒中心报道的那个有点腼腆和羞涩的男孩了。
“那么这预示着是会有一个大的阴谋!”乔桀桀大声说道。
琯翙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决定去树宫!”琯翙突然扭过头,对乔桀桀说。
“为什么?是去找丁婼蝶吗?”乔桀桀问道。
“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树宫究竟是否真的存在,是什么一个样子。可是我隐隐中觉得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和树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另外,我也应该去把丁婼蝶找回来,我不能再失去她。”
琯翙一口气说了这么话,并且条理这么清晰。乔桀桀有点意外,但他更多的是高兴和欣慰,因为这说明琯翙又活过来了,悲伤并没有击倒他,反而给了他更多的力量。
下午,乔桀桀帮着琯翙简单地料理了一下倪若玫的后事,从火葬场回来,琯翙把倪若玫的骨灰摆在父母的结婚照前,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头。
“妈妈,乌鸦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我不会放过他。等我把这些事情办完,我一定带你回哈彗星球。”琯翙凝视着照片中妈妈的眼睛,轻轻地许下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