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宫(八)
第二十八章
可是琯翙终究还是没有去成树宫,因为他接到丁婼蝶的电话,婼蝶告诉他,她们明天上午9点就能到文山了,至于她们是谁,丁婼蝶在电话里只说见面就知道了,然后因为赶着登机,通话很快就结束了。
这么多天来,琯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笑容,丁婼蝶终于能平安回来了,而且听语气,她好像已经带回了答案。
琯翙想起丁婼蝶拨通他电话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还好吧?没出什么问题吧?
琯翙无语,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很好!你快回来吧!
可是现在,他真的很好吗,丁婼蝶走的时候,他们一家人还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可是现在,爸爸、妈妈、妹妹都离他而去,偌大的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昔日的笑声不再有了,空荡荡的房子里,每寸空间里都滋生着寂寞和悲伤。
他不知道丁婼蝶知道了这一切,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但他相信,丁婼蝶会读懂他。会用温柔的目光凝视他,给他力量,修补他那千疮百孔的心灵。
第二天上午八时,琯翙和乔桀桀就赶到了文山市飞机场。因为担心琯翙的安全,现在乔桀桀基本上跟琯翙形影不离,当然这同时也是安婧的意思。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琯翙已经看过60次手表了,终于还差五分钟就到九点了,琯翙把自己脖子长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至,他那长颈鹿般的姿势引来了很多目光的关注。
有人出来了,一个、两个……
琯翙在心里默念着丁婼蝶的名字,眼睛高度运转,生怕一不留神就会把丁婼蝶从眼前漏掉。
终于,看到丁婼蝶了,她走在最后面,双手搀扶着一个女孩,女孩低着头,走路一瘸一瘸的。
“婼蝶——我在这里!”琯翙一边喊着,一边使劲地招手。
丁婼蝶也看到他了,举起手来冲他挥了挥。
四目对视时,琯翙仿佛看到了丁婼蝶眼中有泪花在闪动。
走到近前,琯翙仔细地打量着丁婼蝶,婼蝶瘦了、黑了,也憔悴了,只是一双大眼睛依然那么明亮和有神。
琯翙伸出手想抱婼蝶,可是婼蝶冲他调皮地摇了摇头,引导着琯翙看她身边的那个女孩。
“这是樱畔!来自树宫!”丁婼蝶介绍说。接着她又指着琯翙说:“这就是琯翙。”
“欢迎你!樱畔!”琯翙伸出手,礼节性地想握握手。
“噢——你好!”樱畔看起来很紧张,一见到琯翙要跟她握手,她也伸出手并迈动了步子,可是她显然忘记了她的腿并不方便,一个趔趄,头冲下就栽了出去。
琯翙虽然正准备跟樱畔握手,但是他的一颗心全在婼蝶那里,一双眼也像全放在婼蝶身上,根本没想到樱畔会突然摔倒,等他反映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樱畔与地面以每秒38米的速度靠近。
“哎哟——”就在那一瞬间,樱畔已经闭上眼了,反正不就是一摔吗,自从离开树宫以来,她已经摔过很多次了,因为她实在不习惯穿鞋子,更不习惯在光滑的地面上行走。她摔得最厉害的一次是在西奇市机场登机时,在一分钟之内,她在光滑的地板上摔倒了8次,于是就成了今天这个模样。只是她实在不甘心,第一次见王子,就露一个这么大的丑,以后怎么让他迷上自己。
突然,一双像钢铁一样粗糙的大手紧紧地嵌住了她的腰际,把已经与地面成30度角的樱畔,硬生生地还原到了90度。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前后不过几秒钟,可是樱畔身上却又多了一个疼痛的地方,那就是她的腰。
她用手护着腰,呲牙咧嘴疼得直喘气,虽然隔着一件衫衬,可是那只手上的老茧已经无情地伤害了她娇嫩的皮肤。她敢打保票,她的腰上现在一定有几道深深的红印子。
她抬起头,打量了一个这个救她的人:28岁左右、身高173厘米、卷发、眼睛很有神、鼻子很直、肤色很黑、牙齿很白。
“不好意思,是不是伤到你了!”乔桀桀关切地问道,从樱畔一出现,他便一直在关注着这个小姑娘,不是因为她貌美如花,而是他从这个小姑娘身上感受到一种柔弱的气质,让人情不自禁地想保护她。甚至觉得保护她就是一种幸福。
“没事,谢谢你!”樱畔冲乔桀桀微微一笑。
“噢——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同事乔桀桀!”琯翙指着乔桀桀说。
“好了——咱们先回去,有话家里说去!”乔桀桀说着,一行四人开始向外走,丁婼蝶依然搀扶着樱畔,琯翙走在她的身边。
汽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因为考虑到车上有两位女士,所以乔桀桀并没有把车开得飞起来。
车内,琯翙紧紧握着丁婼蝶的手,平时清冷深邃的眼神在看丁婼蝶时,变得温暖如三月的阳光。
樱畔坐在前排,她透过镜子悄悄地打量着琯翙,从侧面看,琯翙很瘦,有几缕长发从额前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脸颊,她只能看见他挺直的鼻子和弧线优美的下巴。
“这就是我长久以来梦想见到的王子吗?他看起来好像不够强壮噢!”
樱畔在心里自言自语,显然,她心目中的王子应该是浑身纠结着肌肉,一看就给人很有力度的那种人。
车速突然慢了下来,乔桀桀耸着鼻子像一只猎狗一样在空气中闻着。
“我感觉,车内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你们有没有闻到?”
“不好——是汽油的味道!”琯翙仔细地闻了闻,宣布了他的结论。
“快停车——下车——”丁婼蝶在一边尖叫着,乔桀桀已经动作敏捷地把车开到马路边的一块菜地里,并打开了车门。
琯翙拉着婼蝶的手飞快地跑了出去,乔桀桀本想拉着樱畔出来,可是樱畔已经被这突如奇来的变故吓得呆若木鸡了。乔桀桀费了不少劲,只是稍微移动了一下她的上半身,怎么办?汽油味越来越浓,情势紧急,乔桀桀只好两手抱住樱畔,把她从车内托了出来。
他们刚刚离开汽车,“轰——”的一声巨响,汽车顷刻间成为一个巨大的红色火球,红色的火苗蹿得有三层楼那么高,巨大的汽浪从他们身后袭来,毫不留情地把两人一起抛了出去。
琯翙和丁婼蝶见此情景,飞快地跑了回来,两人一人一个地把乔桀桀和樱畔从地上扶了起来。
乔桀桀整个人被熏得跟黑炭似的,把琯翙吓一跳,后来,见他睁开眼说话了,才知道伤势并不重。相比之下,樱畔虽然没有受什么伤——因为气浪袭来时,乔桀桀把她裹在身子底下,可是她整个人已经蒙了,睁着大眼睛半天回不过神来。
“有人在车内做了手脚,想置我们于死地!”乔桀桀很严肃地说道,他一说话,露出一口白牙,衬得他跟非洲人似的。
“是乌鸦!他知道婼蝶从树宫回来了,想一网打尽。”琯翙接过乔桀桀的话头,平静地推断道。
“什么——乌鸦?他为什么想杀我们?”丁婼蝶一脸的问号。
“故事很长,我回头详细说给你听。”琯翙对婼蝶说,接着他又转头冲乔桀桀说,“丁婼蝶和樱畔得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住。你看那里合适?”
“我哥出国倒留下一套别墅,环境不错,你看怎么样?”
“好吧!”
第二十九章
乔桀桀哥哥的那套别墅位于文山市的郊区,是一个上下两层的小楼,楼前是一个种满鲜花与绿树的小院。
当天晚上,他们四个人聚在客厅里,一块商量对付乌鸦的事。
此前,琯翙已把这边的情况告诉了丁婼蝶和樱畔,而丁婼蝶和樱畔也把树宫那边发生的事告诉了琯翙。
通过把两边的情况综合,他们推断出:第一、乌鸦是树宫的人,因为只有树宫里的人才能相互夺取能力;第二、乌鸦的目的就是为了统治树宫,他很有可能在统治树宫后,利用树宫的号召力,伤害人类;第三、乌鸦肯定会去树宫夺取王位。
“那乌鸦会在什么时候去树宫呢?”乔桀桀第一个提出问题。
“樱畔,宫主还有多久退位?”琯翙紧跟着问道,他想乌鸦肯定会赶在宫主退位之时去夺取这个王位,因为这是最便捷的途径。
樱畔掐着指头算了一下:“还有6天,如果我们明天出发的话,刚刚能赶上。”
“好——我们明天就出发,到树宫去会会这个狡猾的乌鸦。”琯翙已经替聚会做了第一个决定,众人点头表示赞同。
紧接着,又开始了下一个问题的讨论。
“如果说倪若玫阿姨不是你的亲生母亲,那么你的妈妈悦儿公主现在又在哪里呢?你的父亲又会是谁呢?”丁婼蝶皱着眉头说,这个问题让琯翙心头又是一阵波澜。
过了一会儿,琯翙突然眼前一亮:“刚刚,樱畔说到我的母亲即悦儿公主等三人受到惩罚后,被变成了木雕放进了黑宫,对吗?”
看到樱畔点了点头,琯翙接着说,“这使我想起了一件事,有一次,我去采访时,遇到一个老太太,她跟我讲起他的父亲在世时见过的一件怪事。”
琯翙把这个事情又重新讲叙了一遍,众人聚精会神地听着。
他刚讲完,乔桀桀就激动地一拍茶几:“我明白了!”
看到众人的眼光都落到他一个身上,他有点不好意思了:“我有一个想法,但是讲出来,琯翙不可以激动。”
琯翙点点头:“放心,大家在谈问题,我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乌鸦就是琯翙的亲生父亲!”乔桀桀的话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如果不是事先答应不激动,琯翙站起来,把乔桀桀扔出去的心都有了。
乔桀桀扫了一眼大家,接着说:“布拉克宫其实就是树宫所谓的黑宫,而那位老太太谈到的事情恰恰发生在22年前的6月份,10个月后,琯翙就出生了,不是吗?那个劫走公主的人正是乌鸦,他想和公主在一起的目的就是为生出一个能力超凡的王子,然后等到王子成年后,吸取他身上的能力,成全自己的野心。”
“我完全赞成乔桀桀的推理,并且想补充一点。也是在23年6月,我的爸妈也正是在经过大棚山附近的海域时,翻船后,妈妈被一团绿色的气体给救了,那时,我妈妈刚刚有身孕,回来后,就生下了我,21岁后,我会听树语,和树讲话,我想,那团绿色的气体也就是那位婆婆讲的那个男人的灵力凝结而成的吧。” 丁婼蝶的补充让琯翙不得不相信乔桀桀推理的也许就是事实。
“那为什么他们要把王子丢在琯大林的家门口呢,而不是亲自养大他。”樱畔托着腮帮子,轻声细语地问道。
“这就涉及到我第二个大胆的推断,司马天炫就是乌鸦!”看到众人眼中又是一片迷茫,乔桀桀点了点头,用更加肯定的语气表示了自己的观点。
“我第一次怀疑他,是在琯大林的丧礼上。”米美奂惊恐万分地说,“乌鸦在这里。当时,恰好是司马天炫站在她的身边。我相信一个盲人用感觉传达的信息。但是让我真正怀疑司马天炫就是乌鸦的是速生树芯片研究成果的事件,这个成果对乌鸦没有任何帮助,只有司马天炫才会拿它去跟哈彗星球要钱,可是乌鸦却把它抢走了。还有,我仔细观察过,司马天炫和乌鸦的身材一样,走路的姿式也一样,后脚迈得步子永远比前脚少10公分。”
“是啊——还有,你们说过,乌鸦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的,这也是一个疑点。”丁婼蝶插话说。
琯翙点了点头,心里好像有1万根弄乱的麻绳。他痕之入骨的仇人一下子成了亲生爸爸,他视为精神偶像的司马天炫突然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客观地说,他认可乔桀桀的推理,这种推理,身处其中的他肯定是想也不敢想的,如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可是一旦乔桀桀这个“局外人”把真相剖析得清清楚楚,他虽然不情愿接受,可是内心深处还是认可的。
“至于为什么乌鸦要把琯翙丢在琯大林家,而不自己养,这个问题很简单,因为琯翙只是他的一个工具,他不想在这个工具用完之后,还有所谓的父子之情来麻烦他成全阴谋,这个游戏中,琯翙和公主一样都是乌鸦的工具。当然,他选择琯大林来当琯翙的爸爸,也是看中了琯大林急于求名的心理,和易于控制的性格。”乔桀桀的分析有理有据,环环相扣,同时,也把大家的疑惑一个个消除。
樱畔歪着脑袋看乔桀桀,这个说起话来像演讲家的男人已经救过她两次了,当汽车“轰”的一声燃起时,是他把自己保护在身子下来,那应该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和男人靠得那么近。她听到他的心脏在自己的耳边跳动,她感觉到他衣服下面强健的肌肉,当婼蝶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时,还以为她是被车的爆炸吓呆了,谁知道她正沉浸在人生第一次亲密接触带来的羞涩和心慌中,久久不能自拔。她在心中暗想,要是乔桀桀是王子,那该多好啊!
在树宫时,她不止一次地憧憬着以后跟王子在一起的幸福生活,那时,她惟一的梦想就是嫁给王子,见到丁婼蝶后,她幼稚地认为凭着自己的美丽,一定可以让王子爱上自己,可是见到王子后,她知道自己错了,王子眼里只有丁婼蝶,其他女人的美丑,他好像根本不关心。他看都不看她一眼,更何况是让他爱上她。
当婼蝶告诉王子,自己是他树宫里的王后时,他只是笑笑,很漠然,是的,他甚至不愿多说一句话,只是更紧地抓住了丁婼蝶的手。
樱畔的心当时就像沉入了十八层的地狱,在树宫时,她本是一个活泼调皮的女孩,可是自从来到人间后,她感觉自己如同掉进了一个泥沼,她痛苦地挣扎:到底是放弃王子还是继续朝着王后的宝座前进。
众人的讨论还在继续,现在的话题是:怎样击败乌鸦。
“大家没有想过,凭着我们现在的能力,即使赶到树宫,也无法制止乌鸦。”丁婼蝶担忧地说道。
看到众人都没有说话,她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琯翙,眼眸中浮起一层雾气:“我和樱畔从树宫出发的时候,樱畔的母亲对我说,樱畔是树宫法律为王子选出的王后,王子只要和她结合,她会激发王子身上的潜能,帮助王子收回被人夺走的能力。”
说完,丁婼蝶看着琯翙,眸中的雾气更重了,琯翙显然被她的话激怒了,苍白的双唇紧抿着,深邃的眼眸中蹿出一簇簇火苗,仿佛能燃烧全世界。
丁婼蝶倔强地与他对视着,眼中的雾气迷漫出来,火苗在雾气中一点点消失,最后化成一片汪洋,流淌着无人可夺的爱情。
两个年轻人彼此用眼神得到了自己的答案:丁婼蝶愿意牺牲她和琯翙的爱情,来挽救树宫,情愿自己的心因滴血而亡;琯翙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但是他不会放弃他与丁婼蝶的爱情。最后的结果是两个人同时被爱情征服。
“这个方法行不通,因为我不能和樱畔结婚!”琯翙用坚定而孤傲的语气宣布他的决定,接着,他用目光拦截了丁婼蝶躲闪的眼神,“婼蝶,希望你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
丁婼蝶被他犀利的眼神盯得有些无措,低头不言。
樱畔将所有的过程收在眼底,心头的失望和酸涩又多了几分,琯翙对爱情的执着和对丁婼蝶的痴迷,让她感觉自己是如此多余。
但是转而想想,琯翙如果仅仅因为是想夺回法力而娶她,那么她跟一个工具有什么区别。如果让她接受一段无爱的婚姻而成为王后,那么对她而言,又是多么不公平。也许,王子不肯娶我,倒是幸事。樱畔无奈地笑笑,安慰自己那颗涂满悲伤的心灵。
一抬头,她迎上了乔桀桀关切的眼神,她冲他撇嘴一笑,心头突然一下溢满了暖暖的感觉。
此时此刻,琯翙其实也在关注着樱畔,他不知道自己的话语有没有伤害到这个看似花儿一样柔弱的女子,但是他只能这么做。
21年来,他作为夺取权力的工具而出生,他深知作为工具的悲伤和愁苦,所认,他绝不会为了夺回能力,而把一个女人作为一个达到目的的工具娶回来。没有人有权利把别人当成工具。他深信,乌鸦从他这里夺去的,他会加倍从他那里要回来,但是途径却不是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
怎么对付乌鸦的活题在一片沉默中谢幕。众人揣着一肚子的心思各自散去。
这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