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莲花藕》序
三月中旬到四月底,二弟病重,住进了医院,我在医院陪了一个多月,后因“非典”逃离了医院。回家后,“非典”闹得人心惶惶,二弟的病还是没有起色,我烦躁不安,坐卧不宁。就在这时,刘祥兄将毛洪其的书稿交给我,嘱我为序。刘祥和洪其都是我的朋友,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推脱,就答应了。
回来后,我开始阅读洪其的书稿,开始我只想随便翻翻,谁知读着读着,我渐渐融了进去(我一连读了两遍),洪其的散文像一股清泉流进我的心里,我的心滋润了,心态平和了,心情开朗了。作为一名教师,洪其的散文写得这么多,思路开阔,结构严谨,激情如火,如诗如画。这是我没想到的。
中国的散文,自“五四”以来分为两大支派,鲁迅悲愤,周作人简淡。后来的作者大都是沿着这两条路线走下去的。江河不择细流,侧叶旁枝,各呈异彩,然而主脉,不离鲁迅、周作人。对这两大支派的作家和作品,我都是非常喜欢的。可自建国以来,中国的散文仿佛老是在这两个极端中折腾,先是将鲁迅推向了极致,后又把周作人捧上了天,有些作家,不了解这两大支派的精髓,而只吞下些皮毛,令人生厌。最近几年,某些作者,干脆将二者抛弃,花样翻新,或卖弄学问,或玩弄感情,爱呀、恨啊、烦恼啊、我要死了……就自己那点破事,翻来覆去地捣腾,有什么意思呢?当然,我不反对作家强调自我。散文作家,没有自我,怎么能写好文章呢?散文是最能表现自我的艺术。许多大作家的空灵作品我也喜欢读,但我反对那些远离生活,无病呻吟的文字垃圾。
毛洪其的作品仿佛是前者。看起来,他是非常赞赏“生活是文艺创作的唯一源泉”这一理论的。他感谢生活,赞美生活,将自己融合在生活之中,写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而且将这些有意思的“东西”,和时代和人民的命运连在一起,他写“老榆树”、写通州的“塔榆”、写“童年的柳条帽”、写“蝉蜕”、写“蛙鸣”、写“爬树”、 写“妈妈的眼泪”……在娓娓的叙述中,透视着家乡的风土民情和灿烂的运河文化,形成独特的艺术氛围。他好像去了不少地方,写了大量的游记。游记是最常见的一种散文形式,古有《水经注》、《徐霞客游记》,现有郁达夫、沈从文等大量的名家作品;当代作家的好作品更是汗牛充栋,要想写好,脱离俗套,相当不易。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不单单是记录了祖国的山山水水,而是把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人和事用心体会,调动自己的生活积累,独特思维。他写大沙漠。写了大沙漠中的“红柳白杨”,写出了大沙漠与几株红柳白杨相融合的那种壮美……但作者并没停留于此,而是用浓重的笔墨透视着沙漠人:他们不以“壮美”为荣,更讨厌那些出卖荒凉用荒凉来赚钱的败家子。沙漠人喜欢绿,一片片绿洲覆盖在广袤无垠的大沙漠上,这才是大沙漠的灵魂。他在“西柏坡”前低吟,“这沉重的历史车轮,曾经有多少人倾之以心,动之以情,付之以力……二十八年灰飞烟灭,五十年诞歌升平,如今谁还给它助力,新世纪它将如何滚动?”“两个‘务必’”“余音缭绕”,“如今还有几人记?”在庄严肃穆中,作者面对党旗,恨不得举手宣誓。但作品的结尾却令人啼笑皆非。在回来的路上,他坐在汽车上,还没有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汽车猛地刹车,“两个警察不邀而上;‘车上有没有法轮功分子?’”一扬一抑,非常深刻,给人以启迪。他感叹黄果树大瀑布的鬼斧神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跌落也壮观”。他猛醒,400多年前的一位科学家不就是通过跌落创造了新的科学理论吗?第46届世乒赛中韩大战,刘国正与金泽珠那场比赛,不就是跌落也壮观的最好注脚吗?他欣赏布依族姑娘的美丽、维族姑娘的善良,同时,也看到了金钱这个使丑变美,使黑变白,使错变对,使卑贱变成尊贵,使老翁变成少年,使懦夫变为勇士……的东西,它渗透在各个角落中,扭曲着人们的灵魂:在小姑娘天真的脸上,在和尚们的剪刀中,在雪莲花的花瓣里……就连黄山松也不放过,“黄山松是假的”,“是塑料的”……在游记中,作者情景交融,浮想联翩,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多么丰富多彩的世界!这难道不能给我们一点点启示吗?
我觉得还有两篇文章,应该提一提:“代寻嘉陵江”和“请给我一支粉笔”。倒不是这两篇文章写得如何精彩,而是它们与众不同(和本书的其它文章比),有特点,尤其是在选材上。“代寻嘉陵江”写的是20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作者得到的一本日记,日记是30年前,也就是1952年新华社成都分社资深记者、作家杨居人先生在川康地区深入生活、实地采访的感情记录。当时杨先生只有28 岁,是一个有着丰富经历的老革命。他不辞辛苦,为新中国的建设热情奔波,而女友却与他不辞而别。恋人走了,他的心空了。在嘉陵江边,他痛苦,他徘徊,他悲伤,他低吟浅唱……他要寻找嘉陵江(嘉陵江成了女友的象征)。洪其在文稿中披露了这本日记是1938年到1952年杨先生的整个生命轨迹,他要“代寻嘉陵江”。作者的感情奔放与日记的朴实无华融为一体,使我们不但看到了前辈们的完整人格,而且使文章显得大气,在整个书稿中独树一帜。“请给我一支粉笔”写的是一个人,某师院的高材生,不知为什么,成了学校锅炉工。他整天提着个篮子,满校园转悠找引柴。非常乐观地哼着“鬼子进村”的音乐,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打水来!滚开!”他公式定理背得滚熟,能用多少引柴可以点燃煤,用多少煤可以烧开茶炉里的水,计算得非常精确,可以保留到小数点一位。他没有家庭,困了就睡在煤堆上,这时你根本就分不清哪个是煤,哪个是他。他没有钱治病,“疼起来打滚”,只好用“麻木治疼法”。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走进他潮湿的小屋里,发现他的屋里有许多书籍,不少马列书籍上都有密密麻麻的批注,墙上写满了数学公式,在密密麻麻的公式中,“我”隐隐约约地看到一行小字:“请给我一只粉笔”……读到这里,我的心灵震撼了!我的泪水流了下来……我们不是尊重知识吗?我们不是尊重人才吗?这是什么样的控诉啊!
毛洪其的散文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细节的描写。在某些人看来,好像散文只需要抒情,不需要细节,细节描写是小说的事。其实不然,从某些方面说,散文细节的描写甚至比小说更精更纯。不信,我们可以看看毛洪其散文中那栩栩如生的人物。
当然,我不是说毛洪其每篇文章都好,也许是当老师太久的缘故吧,从整体上看,洪其的散文显得太“规矩”,太过于追求句式的完整,文章写得太“紧”;某些文章语言太“熟”,缺乏质朴感或“生气”和“野气”;结尾有些白,不够含蓄。
以上是我读毛洪其散文的一种感觉,算是一家之言吧!总之,我祝贺毛洪其散文集出版,更希望他今后能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这不是苛求,更不是客套话,我认为,他有这个实力。
2003年6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