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人生

怎么不会喝酒，只要坐在酒桌上，就抵不住人撺掇。先过来的是白居易，文诌诌的：“劝君一盏君莫辞，劝君两盏君莫疑，劝君三盏君始知。”又过来个聂夷中起哄，“一饮解百结，再饮破百忧。”高情难却，不得已而为之。小酌几口，颇有感慨：觉得酒是水酿的诗，诗是心酿的酒。唇齿间，一滴醇酿，品出人生百味。

酒是流失的光阴，蹉跎的岁月。王衍嗜酒如命：“月华如水浸宫殿，有酒不醉真痴人”；没钱不愁愁没酒的崔敏童，“能向花前几回醉，十千沽酒莫辞贫”；王涯更是“相欢在尊里，不用惜红飞”。这哥几个都是管酒叫爹的主儿。李白属于喝完酒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的那种，酒壮松人胆说的就是他，“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如果说李白把酒当作一种生理上的需要，心理上的享受。晏殊则是明白的糊涂人，为赋新词强喝酒，叹得无奈，“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就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其实他们都不是自戕性命，手不释坛，必有内隐。

就是浓浓的亲情，深深的友情。大苏小苏的兄弟情谊感人至深，子瞻把酒仰天遥祝子由：“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韦应物思亲独酌潸然泪下，“把酒想诸弟，杜陵寒食草青青”。李贺年纪轻轻，贪杯恋盏，“零落栖迟一杯酒，家人折断门前柳”。王维送朋友离京出使借酒抒怀：“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王昌龄更委婉些：“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岑参身在边陲，“中军设酒饮归客”，通过朋友表达了对家人的怀念。他们手中的酒，或豪放，或悲壮，或真挚。亲人离合酒是衷肠，朋友聚散酒是醇香的语言。

酒是不懈的精神，是燃烧的斗志。王翰征战沙场义无反顾，靠的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高骈对生活充满情致：“草色青青柳色浓，玉壶倾酒满金尊”。刘禹锡一生进出京城多次，“二十三年弃置身”，自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诚听朋友相劝，“暂凭杯酒长精神”。远在四川草堂的老杜，当闻听官军打了胜仗，一反沉郁之态，顿然而起，“白首放歌须纵酒，青春做伴好还乡”。

酒是放荡和堕落。李贺没做官，手里没有纳税人的钱，坐在酒桌上极尽奢华，“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珍珠红”；王衍恣肆无度，“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这边走，莫厌金杯酒”。小晏没了老晏的规矩，泡吧不讳，“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李商隐更是没出息，“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杜牧浪荡十年，酒色迷蒙后，自己都后悔，他倒不是怕染艾兹，“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诗人很坦荡，不像有些人，从霓虹酒旗下钻出后，还煞有介事：应酬真烦。

酒不是酒，灌入愁肠醉不在酒。心事重重的冯延己“醉里不辞金盏满，阳关一曲肠千断”。乐天也有郁闷的时候，借酒泄愤，“身后堆金柱北斗，不如生前一杯酒”。王绩自有苦衷：“此日常昏饮，非关养性灵。眼看人尽醉，何忍独为醒”。李白是个爽快人，不怕人家打小报告，“但愿常醉不愿醒”，他的醉意决不在“五花马，千金裘”，更不在“烹羊宰牛”，当然也不在名山大川，其实，个中缘由谁都清楚。“浓睡不消残酒”的李清照是见了“绿肥红瘦”而伤逝。醉酒酣睡算是文明的，酒德高尚。当然嘴里还叼着蛤蚂腿，坐在马桶上就睡着的不算。醉后失态的当然见过，那是装疯卖傻，那个辛弃疾老之老矣，还想着江北的事，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瞧他那醉样，“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这个自欺欺人的小品，有点小儿科了，“醉里且贪欢笑，要愁哪得功夫”，真个无可奈何了。他想“一醉千愁解，三杯万事和”该是遥想当年了吧。辛老还是有节制的，他没喝到舌头不打弯眼睛不转圈抽烟不冒烟说话不沾边的程度。

当然，诗人喝的不是茅台五粮液，肯定也不是猫尿，曹操喜欢杜康，李商隐独爱醉流霞，杜牧苦寻杏花村，晋刘伶以酒为名。王翰要健身美容，专喝葡萄酒，XO他是没赶上，其他人没有品牌意识，忍痛沽个“地方保护”的美名，没人请客，零沽是时尚。他们都不是好喝懒做的那种，要么是自己“娘（酿）造”，要么弄点酒精“狗（勾）兑”。

诗曰：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酒无论好坏，都是透明的。

2006年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