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 夕 夜

时间   现代，某大年三十的晚上

地点   荒郊野外

人物   迷路人，四十多岁

       小男孩，十岁左右

幕启    [这是大年三十的晚上。阴惨惨的天空飘着雪花。小男孩穿着破棉袄在瑟瑟的寒风中颤立着。近处是一片丛冢，（舞台上有座墓碑），丛冢旁有几棵枯树。黑乎乎的，仿佛是鬼影。远处是村庄，黑漆漆的，不时地传来鞭炮声。静。稍倾。迷路人手持酒瓶、香肠跌跌撞撞地上

迷路人 （唱）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小男孩闻声躲在墓碑后）真逗…… 四圈没打完，我就赢了二百，二百……  这比我种那几亩地强多了！哈哈哈！（跌跌撞撞地走着，撞到了墓碑上。看墓碑，吓一跳）啊！坟地，我怎么到坟地来了。（欲走，听墓碑后有响声。一惊）谁？（又有响声）…… 你别吓唬我！（伏在石头后看）我…… 看见你了，出来！不出来我砸你！（舞酒瓶子）

小男孩 （从墓碑后出）…… 是我。

迷路人  你……你是干什么的？！

小男孩 （不语）

迷路人  哪村儿的？！

小男孩  张庄。

迷路人  噢……张庄。（见是小孩，松口气，温和地）孩子过来，别怕过来。这大年三十深更半夜的，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小男孩 （不语，瞟一眼迷路人手中的粉肠）

迷路人  你爸爸打你啦！

小男孩 （不语）

迷路人  妈妈骂你啦？

小男孩 （仍不语）

迷路人  你准是和人家打架了。（拉小男孩）走吧，快回家去！

小男孩  不！(甩开迷路人的手，坐在舌头上)

迷路人  这孩子还挺拧。不行，这都夜里十二点了，要是碰上坏人怎么办？ 回家！（拉起男孩）孩子，你有啥事只管跟我说，叔叔给你做主，我跟你们张庄熟着呢……（小男孩直勾勾地盯着迷路人手中的粉肠）

迷路人  噢…… 你饿了，对不对，哈哈！你小子有口福，我这儿有块粉肠，你把它吃了。吃完了跟我回家。啊！哈哈哈！

       （小男孩接粉肠，向迷路人鞠躬，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迷路人  孩子，多大了？ 

小男孩  十岁。

迷路人  和我那小子一样，他也十岁。

小男孩 （露出信任的样子）叔叔，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迷路人  我……咳！我喝了几口酒，迷路了。

小男孩  迷路？这么晚了，您干什么去了？！

迷路人  你猜！

小男孩  找妈妈？

迷路人：不对！

小男孩  串亲戚？

迷路人  不对！

小男孩  看小孩？

迷路人  不对！

小男孩  拉屎？！

迷路人  哈哈！更不对了。

小男孩  那您……

迷路人 （兴奋起来，掏出麻将袋使劲儿摇）你听！

小男孩 （惊）麻将？！

迷路人 (兴高采烈地）哈哈，麻将！我到前村去串门了，正赶上“三缺                        一”，他们非拉我玩。其实我哪儿会呀。那三个小子，王三秃子 李二麻子 还有那地里迫(pai)子，非教我不可，还给我垫上本钱。一玩儿才知道，敢情打麻将挺有意思。那地里迫子真逗，手中有仨惠儿，他就糊涂了，我打个幺鸡，他就嚷和了。王三秃子一看，什么和了？炸和！包桩。就这么我稀里糊涂赢了二百。敢情打麻将的规矩还挺多，什么……东西南北中……

小男孩 （木讷的）白板绿发中。

迷路人 （一楞）先打红中后打发！ 

小男孩  留下白板来看家。

迷路人  杠上开花杠兹杠。

小男孩  捉五魁提溜儿一条龙。

迷路人  吆喝！小小年纪，麻将口诀背得挺熟。啊！是颗小麻星。

小男孩  我算什么麻星啊！我爸爸才是真正的麻星！

迷路人  你爸爸打麻将？ 

小男孩  打！您才赢二百，我爸爸一宿就能赢好几千呢！

迷路人  行啊！什么时候见见你爸爸，让他介绍介绍经验。找几个哥们儿，搓两把！（摇麻将袋）就用我这副麻将，这是地里迫子送我的，不是塑料的，是骨头的……

        [小男孩捂耳朵躲迷路人。麻将的声音使他仿佛见到爸爸打麻将时乌烟瘴气的情景。他抢过麻将牌，摔在地上

迷路人  哎哟！我的麻将！（迷路人摸麻将）这是朋友送我的好麻将啊！今儿我就用它赢了二百块钱呢！（摔了跟头）哎哟！

小男孩  (慢慢走过来)叔叔！

迷路人  好啊！我给你吃，给你喝，这深更半夜我陪你玩。你……（举手欲打，放下）我怎么这倒霉呀！

小男孩 （哭泣）

迷路人  你看看，摔我麻将，你还哭！

小男孩  我爸爸进监狱了……

迷路人  啊！进监狱了？！

小男孩  他夜里劫道，把一个老爷爷打伤了。

迷路人  劫道？真够吓人的……你爸爸也是，这不缺吃不缺穿的劫什么道啊？!

小男孩  耍钱呗！

迷路人  耍钱？

小男孩  是啊！他钱输光了，就去劫道。

迷路人  你爸爸不是老赢吗？

小男孩  开始老赢，后来就输了，先输两千，后输一万……彩电 冰箱全卖了，拖拉机让人家开走了，连房子都让人家拆了……（风声，静）

迷路人  孩子，恨你爸爸吗？

小男孩  不！爸爸劲儿特大，经常把我驮在他的脖子上。还给我叠飞机，做风筝，那风筝飞得可高了！嗡嗡……还带着响声呢！叔叔！你有爸爸吗？

迷路人  有啊……有啊……

小男孩  他给您做风筝吗？

迷路人  我……我是大人，大人就不玩风筝了。

小男孩  您给您的孩子做风筝吗？

迷路人  不……我不会……

小男孩  骗人！我爸爸就是大人，他就会做风筝。

迷路人  你爸爸真疼你啊！

小男孩  是啊！他要是不赌钱该多好啊……

       （静。一阵狂风吹过）

迷路人 （打个冷颤）今天天气真冷啊！咱们还是回家吧！

小男孩 （庄重地）不！我是来看妈妈的，我有好多话要向妈妈说，我想她呀！

迷路人  你妈妈在哪？

小男孩 （指墓碑）就在这儿。

迷路人 （惊愕恐惧）在这儿？

小男孩 （喃喃的）妈妈走了。两年了。是和爸爸打架走的。

迷路人  打架？

小男孩 （哀婉凄凉地）爸爸耍钱，整天整宿不回家，一回来就和妈妈吵啊，打啊……那 回，爸爸回来了，他又输光了，跟妈妈要钱，妈妈不给，他就打。打得妈妈满脸是血！妈妈一声没吭，慢慢爬起来，给我洗衣服，洗袜子，噢，连手绢都洗了，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在那天晚上，妈妈她（呜咽）喝了敌敌畏！

  （一阵狂风吹过，迷路人打个寒颤）

迷路人  今天天气真冷啊！

小男孩  妈妈临走那天，天也这么冷，天上还飘着小雪花，那雪花真白啊，就像这坟地上的纸钱。妈妈把我叫到跟前，拉着我的手说，孩子！妈妈要出远门了，你要听奶奶的话，啊！天黑就回家，夜里盖好被，别着凉。别和人家打架，人家要打你呀你就往家跑。啊！我问妈妈，妈！您什么时候回来，妈妈哭了……

迷路人  孩子！别哭了，咱们走吧！

小男孩  不！我要陪妈妈说会儿话！（哭诉）妈妈！过年了，我看你来了！你走了，爸爸也被公安局逮起来了，奶奶整天整宿的哭。……现在，她的眼睛瞎了，爷爷也瘫在炕上……没人和我玩儿，我就到村前的大柳树下唱歌，那歌是奶奶教我的！（唱）小白菜，地里黄，两三岁，没有娘……妈妈！我夜里梦见您了……您把我搂在怀里，我好高兴啊！妈妈！您快来啊！妈妈！（扑在墓碑上）

        （风声。刺耳的风声。静。远处传来鞭炮声）

迷路人  孩子！咱们回家吧！天就要亮了。天一亮就到大年初一了，走吧！

小男孩  不！我要陪妈妈说会儿话。

迷路人  孩子，走吧！

小男孩  不嘛！

迷路人 （挽住小男孩的手）孩子！先上我家！我家有瓜子、 花生、 糖，还有鞭呀 炮呀，天一亮让我那小子和你一起玩儿……（小男孩随着迷路人慢慢地走着。突然迷路人的麻将掉在地上，小男孩看着麻将惊呆了。他挣脱迷路人的手）

小男孩  不！

迷路人 （看麻将，明白了）孩子！我把它扔掉！（把麻将摔在地上，小男孩看迷路人，惊喜地扑上来）

小男孩  叔叔！

        [二人抱在一起，远处传来鞭炮声

[幕落

                       1990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