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继超 老 陆
老陆是当了十来年兵才转业到法院的。因为是行武出身而 好喝酒,且酒瘾颇大。人喝得骨瘦如柴,三级风可以吹跑。酒喝得越勤,胡须长得越冲,一把络缌胡子镶在瘦长脸上,再加上眼一瞪,真很吓人。街上的小痞子一见忙叫声"陆伯",这个"陆伯"成了官称,要提他的名字没几个人知道,可要说"陆伯"可是震得痞子的耳朵发麻、发聋。
老陆的酒是天天喝、月月喝、年年喝,不喝酒吃不下饭,干不好工作。酒菜要求并不高。一盘煮花生米、几块萝卜,菜虽然一般,酒却不少喝。饭馆的伙计见"陆伯"来了,不用问就端上他的"专利"。并不是没条件吃好点的,是吃习惯了。以前生活条件差,只能吃这东西下酒。现在条件好了,却养成了习惯,不吃萝卜、花生米喝不下去。有人想让"陆伯"少判二年刑,在县城著名的"京宾楼"请陆伯,他还是点花生米和萝卜,结果点个缺儿,弄得经理上街去买。
陆伯的酒不是随便请喝的,该喝的才喝。陆伯想:酒归酒,刑归刑。该判刑的不判行吗?那是国家法律规定的,我管得了吗?请我吃饭我不就吃那花生米和萝卜吗!所以说陆伯喝
多少酒心里还是有原则的。
院长曾经因为喝酒批评过陆伯。陆伯说,我不是因为喝酒就给被告少判二年,那是因为我憎恨犯罪。如果没有犯罪的。我戒酒。陆伯心想:酒是好东西,如果没有酒,我敢枪毙那么多坏蛋吗?这也是酒壮人胆!每逢"严打"枪毙完一批罪犯,陆伯必喝得酩酊大醉,甚至破口大骂罪犯的犯罪行为。只有这时,人们才可以体会出陆伯内心的思想和感情!他是多么憎恨犯罪,他的心有多苦!酒啊,你为什么要出产?犯罪啊,你为什么屡禁不绝?
男人净说陆伯的喝酒问题,可他的工作不是一般人可比的。工作起来不分昼夜和假日,整日整夜写判决书,这时没二两酒帮忙真够呛!
陆伯看起案卷一丝不苟,瞪着红红的眼睛看得入神,看着看着还骂出来。
"他妈的,这个混小子!强奸人家有病的姑娘,我非枪毙了你!"
别人问怎么了?
陆伯说,这个被告人也可气,人家姑娘有病在家休息,这个混小子入室强奸了姑娘,造成姑娘大出血,临走还不许姑娘报案。
真是太可气了,众人也骂。
陆伯的业务过硬,判决书语言精炼、字体清晰,一手正宗的柳体字。刚到法院工作时字乱得像蛛蛛爬的,三年书法练下来,字可以和王羲之相比。
陆伯的说话有点毛病,说话中的字与字之间停顿过长。尤其是遇上急事结巴就表现出来。在一次宣判大会上,由陆伯瞪起猩红的眼睛说: "判处被告人××有期徒刑三......三......三年。"这一下招致台下的听众哗然大笑,本来严肃的会场喧哗了,院长自然要批评他,他解释是因为酒喝多了!
为了避免再出笑话,陆伯的话少多了。话不说别人也不知道他结巴,话一少还显出了官派,领导的话就是少嘛!话虽然少了,该说的还得说。讨论案件时,别人议论了好一会儿,陆伯才发言,却是见解独到、句句要害。驳得院长没了面子,争论起来没有结果,案子上诉回来是陆伯赢了。院长明白了,别看小陆总喝酒,可心里有数,这小子是歪才,庭长还得他当。有人嘻笑陆伯的说话。
"陆伯,来首流行歌曲吧,卡啦0K很好听。"
陆伯一听就生气,他明白别人的意思,臭小子跟我弄事,看我的。
"那我来首要劲的歌。"
"陆伯,唱什么?"
"乌苏里船歌。"
"好!"众人哗然。
"啊啊赫赫里拉,啊啊赫赫里给拉给根......"
仅此一句,台下来了个满堂彩,句句清晰字字连珠,如珍珠落盘。哟,陆伯是结巴吗?他的嗓音这样好,人们倒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了。
陆伯的老伴在农村种地,家也安在农村。由于工作忙,陆伯一直住机关,很少回家。几十年了倒也习惯了。别说老伴不满意,陆伯自己也想家,想媳妇,谁能没有情呢?想媳妇了就趴在窗户前看看路上的女人,也算重温一下女人味吧?虽然如此,陆伯的生活作风是过硬的。
年轻人爱和陆伯聊天儿,叫起陆伯也自然,陆伯也爱听。
"陆伯,您毙过多少人了?"
"二百七十八个。"陆伯瞪着猩红的眼,嘴冒着酒气。
等第二天酒醒了再问,陆伯答毙了一百七十八个,睡一宿觉少了一百人,从此人们爱和陆伯开玩笑了。
"陆伯,听说您也当过法警?"
"我是法院的第二任法警队长了。"
"您抓过人吗?"
"我一个人抓过两人。"
"怎么去的?"
"坐大马车。"
众人乐了,陆伯也乐了。话说得有些出边,陆伯的确当过法警队长,可那时法警就他一个人,能不是队长吗?
话虽然大点儿,陆伯还是有原则的。
"我们这一代法院干警可惜的是文化低,你们要多学业务,多学法律。" .
"陆伯,您干了这么多年,业务过硬。"
"我一晃儿在法院干了二十多年了,老了。"陆伯喝了口水,嗓子一动像喝酒一样,在品水的滋味。
"说归说,笑归笑,说真的,法律这行很精深,我干了一辈子,真正体验的是活到老学到老。现在许多新的法律下来,我也不懂,不学行吗?"说着陆伯拿出一本《新罪通论》。
"这是我的新老师。"陆伯亲切地望着我们。
陆伯干了一辈子刑事工作,定罪量刑,见解独到。刑法的条例张口便出,其司法解释侃侃而谈,如源源不断的酒水一样。陆伯真是扎迸刑法里了。许多年轻人也佩服陆伯关于刑法内容的记忆!
中医讲:人是各走一经火。我想:也可能是嗜之既深,不期然而然吧!
小说二题
胡松岩
捡垃圾的老太、穿睡衣的女人和狗
不知从哪天起,捡垃圾的老太发现了这个秘密。
捡垃圾的老太并不老,还不到五十,但看上去像六十多岁的样子,背也驼了,腿也弯了,头发也是灰白的,每天背着一个破麻袋,胳肢窝儿夹着一把刀垃圾的小耙子,还经常围着一块灰头巾。
捡垃圾的老太发现的是垃圾道的秘密。
这个垃圾道不是一般的垃圾道,它总是令老太发现一些惊奇的东西。
第一次是一双鞋,挺新的皮鞋,正好给大闺女穿。后来又发现两件上衣和一件小棉袄,自己能穿,当然,这只是毛毛雨。让老太差点晕倒的一次是......老太捡到两条大鲤鱼,滚圆溜肥的,一摸,有点儿粘,可能要坏,老太不嫌,平时连坏的鱼都吃不上。回到家,老太剖腹挖心,准备改善一顿;谁知掏膛一看,老太的眼睛差点没瞪出来,那条大鱼的膛里有五千块钱,放在一个信封里。老太开始不信,便把钱放在灯底下一张一张看,又一张一张揉,都嘎嘎作响,都是真的。老太放在鼻子底下嗅--腥。老太忽然听见脚步声,是大闺女卖烤红薯回来了,老太迅速把钱收在被窝里,她不敢让大闺女知道。这个搁不住隔夜屁的东西,嘴不把牢,要是让同屋一起租房的两个人知道了就麻烦了。老太抱着钱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便存上了,还弄了密码。
这几天,老太像灌了迷魂汤,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天是那样蓝,树是那样绿,她觉得好像是冥冥中谁在帮她。大小子的学费有了,丈夫治病的钱暂时也有了,她觉得那个垃圾道是个聚宝盆,她像王成守阵地一样守着这个垃圾道,甚至为了争这个垃圾道和另外一个捡垃圾的老太大打出手,差点用小耙子把她的肠子刀出来。当然,她也有怕的人,她怕清理垃圾的老太,那个老太是本地人,就住在这个小区。那个老太好像也发现了这个垃圾道有油水,看见她来就骂她,老太惹不起她就躲着她,她摸着她清垃圾道的规律,早晨五点半、下午四点半,老太就早晨四点半和中午来,又碰不见她又抢在她的前面。老太很得意,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一天中午,老太正要翻垃圾,忽然听见有人嘿了一声,她不知叫谁,也没理会,反正没人理她,那人又喊: "捡垃圾的,叫你哪!"她这才仰起头,三楼阳台上探出一张肥脸,在刺眼的阳光下,更肥的璀璨夺目。
"上来一趟。"没有主语。
老太便上来,不敢敲门,直眼等着。
门开了,肥脸说: "有垃圾,你拿走。"
老太刚要迈步,肥脸低吼一声: "等着,谁让你进。"老太吓得一激灵,腿缩了回去。
"嘭!"一盒子垃圾扔了出来,又"嘭"的一声,门关上
了。
看着这一盒子垃圾,老太很激动,里面有汽水瓶、酒瓶、各种饮料瓶和没喝完的饮料。"又能卖好几块。"老太想。她不在乎什么人、什么脸、什么眼神、什么声音,她只在乎垃圾,有人给她一箱子垃圾叫她跪着叫大爷,她也会对他感激涕零。
不过,这间房也叫老太很惊奇,里面挂着窗帘却开着灯,好像还有一个女人,穿着白色的睡衣睡裤,后来那个女人也叫她拿过垃圾;那个女人很年轻很美就是脸色太白,不健康的白,使她想起大闺女的脸;上学时也很自,白里透红,一烤上红薯,脸就没有了白光剩下红,变成了红薯皮的颜色。这个女人其实她见过,白天也穿着睡衣睡裤在街上走,还牵着一条白色的小狗。女人出去从不与人说话,低着头匆匆地走,回来买点吃的,小狗倒欢蹦乱跳的很快活,忙着和别的狗亲热,却被那狗的主人一脚踢在肚子上, "婊子养的狗都这么不要脸。"小狗一声惨叫,跑回主人的身边,女人抱着狗更匆匆地走了。老太走上去,小心翼翼地问: "姑娘,有垃圾吗?"
女人摇摇头。
老太又讨好说: "姑娘,没事多出来走走,老在家会憋闷出病的。"
姑娘点点头,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
后来,老太和姑娘有些熟,姑娘也请老太进来坐坐,老太当然不敢坐,只站着和姑娘聊几句天,不关痛痒的。
一天,老太病了,爬不起炕,她做梦居然梦到了那个姑娘,姑娘泪水涟涟。老太有些惦记,便又去了那个姑娘家,家里连防盗门都锁着,老太敲敲门,里面传来狗叫声。
"一定出去买吃的了。"老太便等,姑娘怎么也不回来,狗叫得嗓子都哑了。
老太想起那个梦,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敲敲对面的门,敲出一张男人的脸。
"对门的姑娘呢。""跑了。"
"跑了?"老太很不理解。
那男人不怀好意地笑了: "你一个捡垃圾的还挺关心她的,告诉你,她是一个局长包的鸡,那局长贪污受贿玩女人.让人告了,说不定活不了几天了,这鸡差点让局长的老婆打死,不知跑哪去了。"
天呀!老太腿一软坐在地上,她忽然想起那张肥脸那两条鲤鱼和那带着血腥味儿的五千块钱, "哪个挨刀的把局长给告了,不得好死。"老太觉得脸有些痒,一胡撸上面爬满了泪。
棋痴的老婆
棋痴叫司玉明。
首先声明两点:一,棋痴是好人,他既不贪财,又不好色。每月发完工资,一分不少地交给老婆。一次从马路上捡到伍角钱,因为旁边没有警察叔叔,便也如数给了老婆。说他不好色,除了自己的老婆,几乎不和别的女人说话,大概七仙女下凡拦住他,他也会把七仙女扯到警察局去理论一番的。二,棋痴是怪物,这是他老婆冠以他的美称。他一不爱江山,二不爱美人,既不关心国家大事,也不关心明星的花边新闻。老婆问他: "你第一爱谁?" "棋。"棋痴老实地回答。 "第二呢?""儿子。" "第三呢?" "闺女。" "第四呢?" "你。"老婆觉得肺直冒烟,不过,棋痴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每天完成老婆交办的任务,棋痴便提着水杯,夹着象棋,蹲在大树底下痴痴地等棋友:等来了一个又一个,熬走了一拨儿又一拨儿。如果赶上休息老婆不在家的时候,棋痴再带着一斤蜜三刀儿,这是他一天的饭。他喜欢吃蜜三刀儿,仅此一样,就像所有的女人中只爱他老婆一样。但他的老婆并不领情,闺女儿子比她地位高她倒不在乎,她却真真的恨透了这棋。想想怎能不恨?一次好说歹说把棋痴说动了和自己挑衣服,走着走着一拉手,感觉不对劲儿,回头一看,原来拉上了别的男人。老婆便找,一至四层找遍了没有,原来他在门口看别人下棋,还指手划画脚地支着。一个下棋的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大哥,以后再坐我的车甭给钱。" "给个屁!"衣服没买成,老婆惹了一肚子气回家了。"非治治他不可!"老婆一次出门,一分钱也没给他留, "叫你下棋,饿死你。"老婆走了一天,晚上十点才回来,棋痴还蹲在树底下和人下棋,旁边杯子盖上残留着吃剩下的半个馒头。 "你哪来的钱买馒头?""存钱罐里的,真不好倒,倒了一个钟头。"老婆看着他,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老婆决定对他下最后通牒: "你说,是要棋还是要我?""都要。""只选一样,有它没我,有我没它。""棋。""好,你和你的象棋过日子吧,咱俩离婚。" "离婚我只要象棋,其余的都归你。"棋痴大义凛然地说。"
老婆哭着走了,老婆想到了死。她于是走到郊区的小河边,想跳河。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心想自己长得这么花容月貌,万一有个怜玉惜香的奋不顾身把自己救上来,喝一肚子臭水还死不了,弄的单位和街坊四邻都知道了多丢人,干脆等晚上没人再跳吧。老婆便靠在一棵树上等。她想一会儿,哭一会儿,骂一会儿,把棋痴的祖宗三代骂一个遍,等骂到第八遍的时候天便黑了。老婆摸到河床下边,伸手摸摸水。真凉;闻闻,真臭。老婆便觉得自己的这个死法虽然壮烈,但太痛苦。干脆换个死法吧。上吊,皮带太粗;割脉,水果刀太钝。这时,夜有些深了,而且起了夜风,老婆有些哆嗦起来,不知是冻的还是害怕。"怕什么,死都不怕了。"老婆给自己打气。正当她潜心研究怎么死时,远处急急走过来两个人。更确切的说,一个人在前边走,一个人在后边追;前边是个男的,推着车;后边是个女的。每当女人追上男人用手拉他时,便被男人一掌打开。走得更近一点了,听到了哭声和说话声。女人说:"你爱上别的女人还不算,还要离婚。"男人说: "我就离。"女人哭: "我不让你离!"男人说: "老子想干的事谁也拦不住,谁拦我就打谁。"说完飞起一脚正踹在女人的胸口上,女人倒下了,男人飞身上车,头也不回地跑了。
"你他妈的混蛋。"棋痴的老婆叉腰骂了一句,又捡起砖头狠狠地朝男人扔去,可惜谁也没听见,谁也没看见。那女人捂着胸口哭,一边哭一边朝河里爬。 "看来她跳河的决心比我大。"棋痴的老婆大喊一声: "你等等。"便飞也似的朝女人跑去。女人没想到旁边有人,吓了一跳。棋痴老婆蹲在女人旁边: "你怎么那么傻?"女人看到她,眼泪便哗哗地流。 "大姐,他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不要你有人要。" "谁?""两条腿的蛤蟆找不着,两条腿的人可有的是。再说你长得这么有模有样的,这么死了这不坑谁吗?"女人不说话,仍然哭。 "你爱他吗?"棋痴老婆问,女人点点头。"我看不爱。如果真爱他,只要他过得好,你就应该高兴;但你不高兴,说明你不是真爱他;如果不真爱他,为他死值得吗?"女人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便不再哭,瞪大眼睛昕着。棋痴老婆觉得自己说的也有些道理,不算真理也应该算名言,便有些得意。 "你有孩子吗?" "有个儿子七岁了。" "那你就更傻了,你死了,正称了他的意,儿子怎么办?万一落在一个恶女人手里,天天打他骂他用针扎他用皮带抽他......" "大姐别说了,我不死了。"女人又哭了。"真的?""嗯。"女人用力点点头。"我送你回家。""不,我家近。"女人说完站起身, "谢谢您大姐。""走吧走吧。"老婆很潇洒地挥挥手。女人恋恋不舍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忽然,女人大声喊:"大姐,这么晚了您在这儿干嘛?" "我知道你要跳河,所以在这儿候着哪。"女人走远了,老婆的心情忽然前所未有的好,"估计连锁店没关门,买二斤蜜三刀儿去。"棋痴老婆想到这里,也大踏步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