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劲儿（一）

一

车来了！车来了！

老包头一听车来了，顾不得听街头的议论只顾前后迎接。还得说当县长，几时不见，老朋友还够风度的。你好，你好。现在老包头心生嘀咕的是，啥风把县长吹来了……

一阵热情接待，把农村这套小礼节全用上了：掀门帘、请进、让座、上茶、点烟……

老朋友，干嘛这么客气？

这叫啥客气呀！心说，你要到别处，说不定比这派头还大哪。

老包头心中这种不敢表白的想法，郭县长一眼就给看出来了，是不是怕招待不好我们？

老包头明知道说对了，还是拐弯抹角的，不。

别不说实的了，凭咱俩这点老关系，告诉嫂子别忙和了。别忘了咱那会儿在厂子那种打游击的生活。

我说郭弟，那是啥年代，现在是啥年代？

啥年代也别忘本。郭县长温和的面庞露着一种喜悦的目光，向前一挺，沙发吱一声。你听，这儿都说话了，老传统不能丢，这是党的本色，我这官不也是工人出身吗？

坐在旁边的经委主任当即随和道，既然到你家来，就不是外人，何必使这么多礼儿？

这还差的远呢！跟城里大户人家没法比。反正我有一把死拿，别叫你瞧不起。

秋香时节，本来处处凉爽。可对老包头来说总觉得今天特别热且沉重。新换的高档西服像铁打的，贴在身上发烫，不像平常那样舒服、自然。也许是自己过惯了穷日子。老包头一张口打个哈欠，好像还没睡醒，妻子轻轻走到他跟前，看这衣角都窝上了，来，抻抻。又小声嘱咐，今儿个得打起点精神。不说还好点这一说又一个啥欠。他琢磨这次是要让捐献？还是要选企业家？

郭县长却在掐指算着，一晃离开十年了。

老包头说，可不是，有吃有喝过得快。

那会儿咱厂子有啥？除去二百号工人，只有几台破旧机器，车间还是六七十年代的。

你是这个钢木家具厂的厂长，我是业务科长。忘了，那年下大雨，漏得没地儿住，咱俩不是搬到门房挤一宿，就这样，心也不离厂。郭弟你说是不？

那还瞒你，那叫和职工打成一片，现场办公。

说到这儿，眯缝着眼光听老包头神侃的郭县长哈哈一笑。顺手点着一支烟，两眼来神了，那全成笑话了。

笑话嘛，还需要讲，现在的新一代光知享受、玩派，危险啊！我们这一代人就知跟党走，像傻子一样，那会儿连一只羊都不敢养，一心扑在社会主义、扑在集体上。从不敢想社会主义退休工人发不了工资，也从不懂社会主义还有失业。也许是近几年腐败闹的，党员不像党员，党不管党。认为变了，他们可以为所欲为了。也许是市场经济难。但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社会主义，打破铁饭碗，不等于叫工人失掉自食其力的职业。工人吃不上饭，就等于中断党的血液。

对，对呀，没想到你老包头有这么高的见解，我也是这个意思。

两个人谈的十分投机。

想你调走，我来个停薪留职，自己办的企业却红红火火，自己富了，咱们厂子却穷得发不了工资。

郭县长这才插上几句，正是这样，我才来找你的。

老包头忽然悟道：怪不得你光听我说，眼一眯儿不搭茬儿？原来在这儿等我呢。

郭县长一看正是火候，挑明了对老包头说，今天就是请你当这个厂长的。

妻子一听这锅终于揭开了，急惶惶的，顿时身上好像压上一座山，连笑都笑不好了。

这年月好事多磨，我又不是孙悟空，会七十二变。能行吗？老包头迟疑。

怎个不成？我看还有富余哪……郭县长倒满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