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  职（一）

一

走着，走着，忽听女儿英英喊渴叫累。再坚持会儿，前边就到了。果然如此，一栋乳白色高耸于十字路口旁的大楼出现在眼前。看见了吧，这就是李局在县城居住之处。英英心说，有希望了。随之一阵欣喜，也就把这一路的渴累和脚底板的疼痛全忘了。

不巧的是，李局家锁门闭户。

英英刚才的兴奋像被泼了一瓢冷水，凉了。没好气地紧嚷，咋那不顺！咋那不顺！

正着急时，听邻居一女人说，找李局？李局半年前就搬新居了。新地址那女人又不详。这时离中午下班还有半小时。一分一秒都是那么重要，快走。又不凑巧，听李局办公室人说，李局早晨坐车出去了。问去何处，不知道。问何时归，不知道。真倒霉，越累越让你多走道，这老开爷真不睁眼。

瞎嘟囔什么？英英爹说。再看沿街马路，下班人流如潮，这才想到去她姨姐那市场，暂做午休。

这时的英英，尽管强打精神，已变成个瘸丫头。英英想，我上这几年大专都没这么苦，没想到毕业求职遭这罪。

父亲往沙发上一靠，眼一眯，半天不语。女儿以为父亲累了，原来父亲正想女儿逼他帮助求职这一镜头呢。母亲的身子像个锅炉，早就该加水了，现正一个劲儿的加。看来最觉累的还是女儿，别看半天连李局影子还没找到，腿可都要抬不起来了。来回一折腾，足够十里，要“板的”没有，要公共汽车因修路不通。

来之前，女儿想的天真，找人办事成就成，不成就不成，有什么费事的。女儿这一趟找李局，才知道不那么容易。心里想着，口就说出来了。她对抽空和她说话的姨姐说，你倒赶上好时候了，现在轮到我自己，事咋那么难办！

不知不觉的，下午两点半到了。先给李局打个电话，看回来没有。一连拨三次才通，英英今天总算听到李局的声儿了。这些当官的都是神出鬼没，说不定你刚走他就坐车回来。

父母说，英英这炮打的响打不响，就看你的了，我们做父母的光给烧火。你看还有什么要准备说的都想好，别打乱仗。更重要的是把你和父母干架、逼父母的劲儿全拿出来。

英英半笑不笑。

英英当然着急，做父母的心里也没闲着。

这会儿找李局的还有一人，正说着话。李局见老同事来了，立即把话中止，并告诉那人暂时先回去。英英当时觉得李局够面子。

咚咚咚，又进来了个男性，大高个儿，看上去有四十岁。李局，下边办公室有人找。刘主任，你告诉他，等会儿。这才知道是李局的办公室主任，怦怦跳的心才平静下来。还以为市里来的人。上边门头硬的一来，就把咱这个谈话给冲了。这一搁下，你等吧，多长时间没谱儿。幸亏不是，才踏实下来。

父亲刚要介绍这是女儿英英，快叫叔。李局说，啊，我想起来了，大概是月初，你带一个男同学就来这儿一趟了。英英说，对，我听您那话对我有怀疑，总怕您不相信，这才把我父母抬出来与您相见。父亲明白了，这孩子是怕求职拿不下来，才逼父母出这头儿的。

宽敞、雅气的李局办公室，给人一种热情、舒适的感觉。既有时代感也有传统的味道。淡红色地瓷铺地，一个黑得冒光的大漆写字台摆放在李局正中，对面是两个虎皮色沙发，一切都按工作需要布置的。李局今天透出的忙。当年在基层供销社，都管他叫“业务通”。说他长俩脑子，口笔相映，是县社挂得上号的人物。父亲这一高兴，回想起当年在一块儿的亲热情景。

趁李局刚接电话的机会，女儿暗暗一捅父亲，意思是还不快说。

李局，前两次找你都不在，英英自己来过一次，要说这事搁咱家就是大事，英英眼下毕业，托你给安个地方。

父亲一针见血点题，李局沉思一会儿并没表态。只是说，口子村有个教师抱着孩子堵在他家门口，没完没了。我说，你已影响了我家的生活。闹得我一到礼拜休息，只好躲到北京老家。

英英父亲说，咱是老同事，多年的感情，我绝不给你出难题，只要求你个理解万岁。

英英母亲也时不时地搭上几句，你哥是实在人，现在也没权，退了。有事不找你找谁。

英英心里没底，是不是不成啊？

李局还是不表态。英英又一着急来一句，我们都是学生，校内外没问题。

英英怎么也没想到李局似是开玩笑地吐出这么一句，进人难哪！这时的英英屁股都要坐不住了。想到这事怎么就这么难，我要是局长，办！英英最渴望的就是这么一句，可李局就是不说这字。

李局光说难处。甭说你们这样的学生，就是全市今年本科生、硕士生都不好找工作。现在上边有规定，两年内，冻结进人，调出可以；需进人才，需上级党委开会研究。

英英两眼眨巴眨巴的，只是一个劲儿不耐烦。当初逼父母的狂劲没了，心说，指望托父母帮忙求职的事要凉。

她又试探李局，李局您可知道，这年头有权不使过期作废。您不当这官时，想给使劲也不能了。这一将，倒把李局将笑了。李局说，这么说，我得听你的。李局心想，将来真许是个好干将，只见李局将右手二拇指一伸，活像一个感叹号，悬在空中，只要一个，还得试试看。

好大一险，堂堂的大局长，还试试？论关系你认识的大头儿，比我英英认识的百姓还多，这点小事，就凭你们当局长的抽着烟，喝着水，聊着天，上嘴片一碰下嘴片，来个“成”就办了。何必跟我们这些土百姓绕圈子。不管怎么说，总算敲开你李局的嘴，英英这才把凉半截的心收回一半。父母心说，英英你在家能耐大了，到这儿你怎么不给你那男友张罗工作了，你也看出连自己还保不住呢？哼，就得让你到这儿尝尝当前就业难的苦。

先写个简历，李局说。

怎么个联系？

用信寄来，李局答。

英英顿时兴奋。

可李局又一转话题，我可不大包大揽，说不定我的位子还有变动。

英英心说，属黄瓜鱼的，又要溜边儿。

李局这一来回说，闹得英英摸不着头脑。轻轻一捅她母亲，咱走吧。

干嘛，来也是你，走也是你。你倒急。

这回李局冲老同事的面子，又将右手二拇指悬在空中，要，只要一个，还是自家。你们听明白，再等一星期通知。

从李局那儿出来，英英眼泪花哨地来到车站，望着那人来人往的嘈杂的街道，彳亍着，茫然若失的样子。英英不相信自己的命运会这么苦。可是，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