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元的爱情

那一年，秋正忙，风起的特别邪。西北风打着旋，嚎叫着，撕咬着，把满地的豆叶狠狠卷上高空，又抛了下去。几个顽童刚刚烧完豆粒，凫凫的烟火混杂着上下飘飞的豆叶把整个天空遮蔽的昏天地黑，空气里发出呛人的气味。

    王向东此刻双膝跪倒在父亲跟前，眼含热泪磕了一个响头，说了声：“爹，孩儿不孝，你老多保重！”说完站起身，背起包袱，头也不回的闯关东去了。

    王老汉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一行热泪止不住的从眼角流下来。

俗话说：“三夏三秋，割麦炸豆”正是庄稼人最忙的时刻。眼下，地还没耕，小麦还没播种，正是农活要紧的关头，可向东为啥这时侯远离故乡呢？

说起来事情的根源还要从向东和慧慧的婚变说起。

    提起往事，王老汉不由得一阵辛酸。王老汉本名王诗，山东微山湖畔卧牛坡人，读过高小，在那个穷荒年代，能读到高小就算是有学问的人了，被推举做小队会计。王诗平日里工作兢兢业业，账目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再加上为人忠厚，深受社员的信任和夸赞。九小队还有一户人家，户主叫朱七九，这朱七九为人倒挺精明，扯梨拉靶样样在行，就有一个缺点，好酒，那真是东喝三九夏喝三伏，一天三酒，酒酒不醒。媳妇为此哭过，闹过，就是不顶用，最后没办法只好听之任之了。

    一次，朱七九在地里干农活，午饭的时候喝多了，竟倒在地头呼呼大睡起来。王诗一看赶忙喊了两个社员把他送回家里。由于喝酒误了许多工，再加上孩子多，到年终决算的时候，朱七九总是找钱户。王诗感念他家的困难，便让队里多分给他一些口粮，来年再补上。为这事朱七九心里着实感激，一想起王诗心里就热乎乎的。两家从此交好。

    王诗的儿子向东和朱七九大女儿小慧在同一个中学读书，平时上学、放学两人都在一块 ，学习上也是互帮互助。一天，不知朱七九动了哪门子心事，突然来找王诗，说“王诗哥，兄弟给你提个事，”“七九兄弟来了，有话就说，别见外。”“嗯，是这样，向东和慧慧两孩子眼看都长大了，我看着他两也挺合适的，要不咱就定下这门亲事。”王诗听了一愣，心想这小慧从小就孝顺、懂事，是个好孩子，有心想答应，可又一寻思，两孩子年龄还小啊，将来再有什么变化，于是说：“七九兄弟，谢谢你看得起咱家孩子，不过孩子还小，这事以后再说也不迟”“什么？大哥，你是看不上咱这闺女咋地。”七九有点气呼呼地。“哪能啊，兄弟，小慧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好孩子，俺只是觉着他俩还小，没别的意思。”说着话王诗给七九递了一只烟。“嗨！这不就完了么，只要你不嫌咱孩子就行，小，怕什么，俺这个当爹的，说了还算的，以后她敢反悔，我打断她的腿”七九吐了口烟坚决地说。朱七九说完话瞅了瞅王诗，见王诗还是低头不语，不禁火了。“老哥，怎么了，你是不是怕俺以后有什么变故？今天，兄弟把话给你撂在前头，今后要是俺反悔了，变了卦，你就照脸煽我。”王诗看到七九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不由得不答应啊，赶忙说：“七九兄弟，看你这话说的，我能不信你吗？那好吧，这事就定下来吧。”第二天，王诗便请来了媒人、队长等人，置办了几桌酒席，这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其实向东和小慧每天上学、放学都在一块，向东在学习也经常帮助慧慧，随着青春的萌动，感情的种子在这不经意中渐渐发芽，慧慧喜欢向东的好学、努力，向东欣赏慧慧的聪慧、灵巧，爱的激流在两个人的心房里来回激荡。只是由于还在学习时期，因此两个孩子从来没说过，只是在学习上互相鼓励，平日里和兄妹一样。可他们也没料到家长会给他们订了亲，等到两位家长给他们说了以后，慧慧只是羞红了脸，低头不说话，向东是激动又兴奋地答应了，两边的家长心里挺高兴，孩子没反对啊。小慧是个女孩心思细腻，这件事后，上学就再也不和向东一块走了，倒是向东心里既高兴又有点空落，心里也就多了一丝惦念。

    一晃几年过去了，中国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改革的浪潮席卷了中华大地，包产到户，大集体纷纷解体，每家都有了自留地，大家各尽其能，各显神通，生产力得到了极大的释放。王诗的会计也不干了，回家精心侍弄自己的自留地。将近三十年的会计生涯，现在突然不干了，让王诗有着深深的失落感，多年的会记工作让他有了很难改变的习惯，那就是每天必须记记账，写写画画。当越来越多的人投向市场经济的洪流中的时候，王诗却却迟迟没有行动。好在向东这孩子生性倔强，学习刻苦用功，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初三毕业时，向东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市第一中学，这可是省重点高中啊。当向东在学校张贴的录取榜上寻找到自己的名字时，身体瞬时便被一股巨大的幸福的热流击中，多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尘埃落地。榜样的力量就是无穷的，村里的还在上小学、中学孩子们也露出了羡慕的眼神，心里都暗下决心也要象王诗一样好好学习，将来也考入重点高中。

    朱慧虽然也挺努力，可惜最终以3分之差落榜，向东去看朱慧时，朱慧哭的给泪人似的，任向东怎样劝说也不搭理。向东又折回身来问朱慧的妈妈：“婶子，朱慧还复读吗？”朱慧的妈妈一脸无奈：“孩子，你看你叔，整天光知道喝酒，还能让上吗？。”唉！”朱婶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其实你叔就是怕花钱，重男轻女，慧慧这几天一个劲哭，哎，这孩子！”朱婶停了一下又说：“向东，去劝劝她吧。”向东听了又去劝了一会，可这一劝，慧慧哭得更厉害了，向东一看就只得回家了。

转眼九月到了，随着秋风飒飒吹起，天气也逐渐变得凉爽起来。上学临走的时候，慧慧把向东送到了村口，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语，向东这时心里有千言万语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说了句：“慧，别送了。”“嗯！”朱慧轻轻地答应了一声，拿了个布包递给向东深情地说：“向东哥，俺给你纳了两双鞋垫，拿着吧。”向东接过包看了看慧慧红红的脸蛋说了声：“谢谢你，慧，我走了！”随之依依不舍得和朱慧挥手告别。

    从农村咋来到大城市，向东充满了新奇，呵！高大的楼房，宽敞的马路，明亮的教学楼，齐全的教学设施，这一切让向东感到新奇和兴奋。晚上总务处安排好了宿舍，向东洗脚上了床，忽然想起临来时朱慧拿的布包，便赶忙掏出来看，里面有两双鞋垫和一个崭新的笔记本。鞋垫是手工纳的，排满了密密麻麻的针脚，既整洁又细腻，中间用五彩的绸线绣了一对鸳鸯，活灵活现的，远远看去栩栩如生。向东把鞋垫看了又看，往胸口贴了又贴，才把它压在枕头下面，转身又把笔记本拿了过来，打开看时里面有一张纸条，一行清秀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向东哥，你第一次出远门，在外边一定注意身体啊，你考上一中，我打心里为你自豪，一定要努里学习啊。向东哥，别忘了慧慧在盼着你，无论你走到哪里，我的心都会跟到哪里。”向东看着信，心里幸福而又激动。“嗯，一定要好好学习！”。

高中的课程不同初中的课程，难度有了很大的提升，向东乍学一时竟有些摸不着头脚。别看王向东在他们乡村学校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的，可是别忘了这可是重点学校，汇聚了七区一市的学习尖子。向东在这里真正体会到了老俗话说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为此，向东开始刻苦学，积极探索学习窍门。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琢磨出了一套数字模拟记忆法，功夫不负有心人，到第一学期结束的时候，向东的成绩已经跃居到班级前十名。

暑假后，文理分科，向东报了理科班，分到了高二、一班。这天吃中午饭的时候，向东看到成群结队的人都往校外走去，向东感到好奇，也跟着到了大门口看时，原来是学校张贴了上一届高考毕业生的录取学校名单，上面赫然写着：

                          张  涛     清华大学    

                          时常红     国防大学     

                          单  雪     北京大学  

                              高  辉     浙江大学 

                              王丽      东北师范大学

                          ……

向东数了数，光清华、北大考入了五名同学，一类本科上线一百六十多人，这让向东心里感到格外鼓舞，凭自己现在的成绩只能考上一类本科，离名牌大学还差很远呢，还得多努力啊！北京师范大学！这是向东儿时就有的梦想，这个梦想犹如那茫茫夜空中的北极星时刻吸引着他、照耀着他，使他坚定着自己人生目标。憧憬着未来，向东格外振奋，浑身热血沸腾。时间一天天过去，向东每天都感觉时间不够用，恨不得一天当两天用。付出就有回报，成绩再一次证明了向东的努力，二个月后的一次总结考试，向东取得了班级第三名的好成绩。

眼看向东的梦想就要一天天实现了，一场突然的变故却让向东一下子离开了校门。

    十二月的一天中午，向东正在教室里学习，突然李老师喊他，说传达室门口有人找。向东急忙走到传达室，远远的就看见了一个人，是叔伯大爷家的旺财哥，手里还提着一个鱼鳞塑料袋子。“旺财哥，你怎么来了？我爸呢？”“向东，你娘病了！”“什么？病了？我娘怎么了？病得厉害吗？”“不要紧，我婶子老毛病，关节炎犯了。”“那我得回家看看我娘去！”“没事的，过段时间就好了”旺财拿过鱼鳞袋子说：“你爸让我给你捎了一些煎饼和钱。你先用着，过段时间再送来。”“旺财停了一下又说：“向东，我家里还有事，那我先走了，没钱就给家里去信。”“嗯”向东接过钱，把煎饼送回宿舍后又回到了教室。

    下午第一节是物理 ，第二节是英语，当两位老师在课堂上口如悬河的时候，向东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整个大脑一片空白，心里恍恍忽忽的，老师也看出了向东眼光的呆滞，但也没说什么。第三节课是自习，向东再也无心看书，趴在了课桌上，思绪又回到了家乡，回到了母亲的身旁。母亲是一个特别要强的女人，在生产队里干活的时候总是积极上进，从不落在别人身后，回到家里又是喂猪，又是喂鸡养羊，父亲在对里办公，因此家务事都落在了母亲一个人身上，长年的积劳成疾使母亲的关节炎的老病一犯再犯，在病痛的折磨下母亲过早地苍老了，满头的黑发已布满银丝。想到这，向东止不住轻轻抽泣起来。这时同桌谢小娜亲切的问：“王向东，你怎么啦，是不舒服吗。”向东抬起了头，说了声：“没事。”谢小娜看着向东眼眶红红的，眼角还挂着泪花。从兜里掏出了手绢递给向东，向东没接，嘴里说了声：“谢谢。”下课铃响了，向东快步走出了教室。

    接下来的几天里，家里一点音信也没有，向东每天都在心神不定中度过。这两年家里为了他上学已经花了不少钱，母亲连年的风湿病使得家里的经济日趋紧巴，能有什么办法呢？自己还在上学，也没有办法帮助家里减轻负担啊，“唉，只有省着点花”向东摸了摸兜里的饭票，擦了一下朦胧的泪眼。从这天开始，向东便每天打一份菜，上午吃一半，下午再吃一半，坚持坚持再坚持，这个学期就这样饱一顿、饥一顿的过着，生活的营养不良使得他身体格外的虚弱，有几次甚至昏倒在教室里，学习成绩也受到干扰。然而更令他心里沉重的是母亲的病，自从这一次母亲病倒后，看了许多地方，可就是病情没见好转，向东一想到母亲，心里就感到揪心的痛。有几次，向东都提出了退学的想法，可强烈的大学梦想使得他一次又一次打消了这个念头。班主任老师对向东近来的状态很不满意，在课堂多次提到他，甚至把他叫到办公室里对他说：“你看你，学习的成绩都退到20名了，这样下去，你还怎么考学，向东啊，我们很看重你，要努力啊！”谢小娜了解到向东的困境，说服他爸爸从家里拿来50斤粮票给向东，向东推辞不要，小娜就把粮票偷偷地放在了向东的书包里。这让向东分外感动，无以回报，只有从心里感念这个美丽而又洋气的城市女孩，在向东心理，这只能是友谊，自从向东的心理装下朱慧以后，就再也容不下别的女孩了，一想到朱慧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晴，向东的心里又生出了力量，于是忘了一切，全身心的投入到学习中来，就这样成绩又慢慢赶了上来。

高中的学习既紧张又辛苦，向东在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中咬紧牙跟坚持着，成绩也在慢慢地提高，然而命运总是在捉弄人，有消息传来母亲的病情日趋恶化。

高三开学后不久，乘着学校开运动会的时间，二保回了一次家，回到家一看，家里没人，向东赶忙去二叔家看看，二叔叫王义，平日里走街窜巷做着贩渔网的小生意。二叔正在家里拾掇家务，看见向东说：“小东，你怎么来啦，没上课吗”“嗯，二叔，学校里开运动会，我回家来看看我妈怎样了，腿好了吗？”“嗨！”二叔听了这话重重叹了口气：“孩子，这事看来也不能瞒你了，我就给你说实话吧，你娘的腿看来也不好治了，前天大夫说，可能瘫痪。”听到这，向东的眼泪刷拉一下就流了出来。“小东，这几年，你娘南的北的看病，花了不少钱，病却没见好多少。”王义紧皱着眉头：“现在看病的钱还都是我给垫的，你上学用的钱你爹和我很难能拿出了，有好多次都是慧慧把卖的织网的钱给我，让我捎给你的。”“慧慧是个好孩子啊，他也体贴咱家的困难。”王义停了一下又说：“其实我也是小本生意，也拿不出多少，孩子，不是你叔我心狠，我看你这学也很难上了！你爸也是这个意思，你娘也别让她知道了，以后再说吧。”“别怨你爹娘狠，他们也是没法子啊！”向东听了，直觉耳门轰然一响，一口痰涌了上来，两眼一黑就什么也知不道了，等向东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镇医院的病床上了，二婶看到向东醒了过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小东！可把我和你叔吓死了，你可别想不开啊，东啊，天下的路多着呢!哪条路不是吃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