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张峻峰自此步行十几分钟，来到一片松柏茂密的山坡，山坡上长满了草，草因深秋的来临，变得枯黄。从乱草丛生的山坡上去，是块的平顶儿，平顶周围种满了松柏，平顶中间，乱草丛中，鼓出一个土堆，这就是静茹的坟墓，也是当年张峻峰和静茹初恋的地方。这片平顶依靠着神鹿山中央，北面是山体，南面是村庄，再南面是田地，最边上是条小河。整个地形成级梯状，站在平顶可俯视山下一切，是神鹿山的心脏。看着眼前这座坟墓，张峻峰心里一阵酸楚，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到了坟前。这静茹的坟墓，荒凉得不能再荒凉，坟头上除了高高的野草，还长着一棵碗口粗的旱柳，柳树的枝杈上有一个鸟巢，鸟巢完好无损，巢的周围还有许多鸟粪，也许巢里的鸟儿已出巢觅食未归，也许因为天气变凉鸟儿已经迁徙。张峻峰把坟上的野草用手拔掉，只留下那棵柳树立在坟傍，还有树上的鸟巢。他想让柳树上的小鸟继续为静茹做伴，免得静茹一个人在荒山野岭之中孤独。

除完草，张峻峰把带来的纸钱用打火机点着，让纸钱在手中燃烧。纸钱冒着蓝色的火苗，冒出浓浓的青烟，发出烧纸独特的气味。火苗越来越旺，烤得张峻峰满脸发烫，直到火苗烧

痛了他的手指，才把没有烧烬的纸扔下，纸又在静茹的坟头上燃着，直到燃烬最后一点。

张峻峰在静茹坟前跪着，接连磕了几个头，泪又禁不住地往下流。看着眼前的坟墓，仿佛看到了静茹生前的面孔，那么苍白，没有一点血色，那是躺在病床上的静茹，那是她临终前的一面，他不能忘记，怕是永远也不能忘记。张峻峰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他大哭起来，扑在爱妻的坟头，让脸和坟头的泥土相亲。他感觉到泥土软软的，像是静茹生前的脸。怎能忘记，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拥抱静茹，第一次亲吻静茹的脸颊。这是他第一次和异性相拥相亲，那时的静茹，刚二十出头，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那年张峻峰只有十九岁。

张峻峰这一生似乎和山有缘，而且是割不段的情缘。张峻峰的爸爸，是当年太行山区的八路军游击队的队长；妈妈是当年北京市女中的进步学生，受共产党思想的影响，和几个同学一起去找解放大军，参加革命。结果，解放大军没有找到，在太行山中迷了路，随身带的干粮早就吃完了，在这大山之中，就是有钱，也买不到吃得，因为根本就没有卖东西的地方。后来被游击队发现，听她们诉说原由，张队长就给他们出主意，既然是出来革命，找不到大部队，就先在游击队里呆着，也算是革命，等找到了再说；游击队呢，特别欢迎像她们这些城里来的又进步又有文化的女学生。就这样，在太行山中，一直呆到解放，她们也没有找到大部队，张峻峰的妈妈却爱上了这位游击队队长。在山里，为他生下了一个男孩，这个男孩，就是张峻峰。他的爸爸特意为他起了一个都带山的名子。解放后，他的爸爸和妈妈随部队来到北京，并分派了工作。“文革”开始不久，张峻峰的爸爸为了响应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也为了让儿子到革命根据地锻炼锻炼，让儿子去太行山区的山村，在那里种地，修水库，参加劳动。那一段日子，艰苦自然不用说，但是有爸爸妈妈的来信，每年还可以有几次回城的机会，也就不觉得苦了。

那一段漫长的日子，好不容易盼到了头，盼到了回城那一天。回到北京城，令张峻峰意想不到的是，他的爸爸和妈妈被造反派打成“右派”，爸爸厂长一职被撤，妈妈的小学教员工作也被停职，双双关进了远郊农场改造。原因是有人揭发张峻峰的爸爸在解放前，利用游击队队长的职务之便，引诱城里来的女学生，也就是张峻峰的妈妈，并使她在战争期间怀了孕，生了孩子。他们逼他妈妈承认此事，并强迫他们离婚，他妈妈不承认，也不离婚，最后被关进了农场。造反派一直在找张峻峰，因为他是一颗罪恶的种子结出来的果子。万幸的是，张峻峰自太行山回城的路上，被他爸爸的战友拦住，说明了家中的遭遇，张峻峰痛苦不止，想回家，又怕被他们发现，只好到他爸爸的战友家中，直到晚上，才偷偷回到家。可是，家里什么也没有见到。不但爸爸妈妈早已不在，就连家也被抄，满屋子乱得不能再乱。值钱的东西抄得抄，坏得坏，根本没有什么可带的，只好随爸爸的战友回家住了一夜。第二天，正好有一个青年植树团，要到西山参加劳动，爸爸的战友托人给张峻峰改了姓，报上了名，随植树团来到了西山，来到了神鹿山，住进了村里的九妹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