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蟑螂”的面试诡计

那绝对是个闷热的日子，燥热的望京城里突然刮起了裁员风潮，辞退 大军在街头巷尾沮丧地喝着足可以当镜子照的清汤寡水绿豆粥，眼睛却始 终盯着人才市场那扇曾经不屑一顾如今却有些畏怯的门。

我曾经是望京城著名电子一条街上的小业务员，勤杂工，工薪和站柜 台的营业员相当，其实我大多数时间干的活儿和三十年代的骆驼祥子没多 大区别，走过的公司连我自己都数不清了，午餐吃了东家吃西家，然后像 头快乐毛驴一样，骑着脚踏车送货、搬运，那件蓝色的工作服脏了，就在 大雨滂沱的路上多淋上一会儿，这样就省下宿舍里那块用了两年多还不见 小的肥皂。

不过，那些日子过去，我还是饥寒交迫，工资随着电子行业的春光早 泄而越来越少。我再也不能做骆驼祥子了，因为公司的送货变成了流水服务， 逐渐被物流公司取代。老板客气地请吃一顿二流大餐之后，我就被老板娘 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地辞退了。

坐在五平米的电子街后面贫民窟式的陋室里，我对着空荡荡的饭盒翻 白眼。那是一间由仓库隔断改造出来的小屋子，是专门给打工仔的下榻之地。 我觉得自己仿佛不存在，这个世界有我不多，无我不少，街上卖煎饼的大 娘不再说我勤快、善心的好话，变成了冷淡的漠视，因为我不再像以前那 样用十元大钞去订购了。我的那点钱都交了手机费，还有一点交割了房租。 狡猾的房东看到我不再早出晚归，就已经去中介联系下家，撵我走人就是这几天的事。

凭着过去送报纸时锻炼的速度，我骑着单车赶场子，只要能递交简历 的地方我都去，市人才市场、猎头中心、职业中介，凡是能招聘的地方， 我都风雨不误。

那几天我读了一本书，对苏轼《留侯论》中的几句话颇为欣赏，我抄 写到本子上，时不时拿出来激励自己 ：

“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

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想想自己在谋生的路上遭受的耻辱，我暗自觉得算不了什么。从那天起， 我知道了什么叫忍耐，什么叫勇敢。其实苏轼的那段话和我的处境挨不上 边，只是我喜欢读书和联想，便以为是金玉良言。目前社会上有剩男剩女说， 可我不幸地为这尴尬人生增添了词汇 ：剩菜，没人愿意打包的剩余打工仔。 我曾胆战心惊地听到隔壁南方来的一对小恋人吵嘴，就因为男的丢了饭碗。 唉……职场生存大战已经打响，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已经揭幕，我必须生存 下去，守住自己的饭碗！因为我要吃饭，我饿！……

对于如何弥补学历上的不足，我干脆踩了个高跷，在简历上硬是写上 某著名大学市场营销自学考试本科毕业，如果人家要是问的话，就说学历 证明丢失了，而且据说自学考试的学历，在网上也查不到。恰当的简历， 不就是一张养眼的面巾纸吗？但我一定要有。毕竟人家在不了解我能力的 时候，那张散发香味的面巾纸是个很有人缘的“阿香婆”。

我饥肠辘辘地盼着有人面试很久了！终于在一个电闪雷鸣的上午，盼 到了一个最有价值的面试。那是可以和我的好哥们儿老杜夸耀的真正面试， 因为这个面试通知就来自老杜的公司——嘉联华集团，那可是全国 IT 业的 老大啊！

我捧着面试通知，当然，那仅仅是一个手机电话加短信息的具体安排， 我激动了。我将最后一袋方便面泡了，还用五角钱买了袋榨菜！犒劳一下！ 然后就在第二天上午，骑着单车像个快乐的想吃鸡的大灰狼，“精神矍铄” 地出发了。

“我要学会忍耐，我要学会计谋，我要守住我的饭碗！”我挥着拳头 骑车奔出了甘正街，可是用力过猛，忘记了看路，单车和我本人飞进了建 筑工地的排污大沟。

当我赶到那家全国著名大公司嘉联华科技北方区总部楼下时，我的衣 服很脏。幸好老子练过！没有鼻青脸肿，可事情已经糟糕了，我迟到了。 都怪我没有一块准时的表，路上那大沟还摔坏了我自行车的链子，好半天 才修好，所以来晚了。

说起撒谎，我是无师自通，不过我只骗过女孩子的感情，还真没在打 工的地方说过谎。可今天我被逼急了，不得不发飙！我真想把这个迟到的 失误糊弄过去，也为自己争个面子，不然真觉得难受。我想，即使不能在 这个规定十五分钟内有所收获，至少我可以放个响屁，也不枉自己为面试 而激动的一个晚上。

我平静地说道 ：“蔺小姐，真……对不起，我见一个残疾人带孩子从 自行车上摔下来，他的车子坏了，就……你看我的两手，我本不该帮他们 的，下次我不会了。”虽然是在撒谎，可我觉得就像真事似的，“也没有下 次了……”

说到最后，我把没说的话咽了回去，潇洒地抖了一下肩膀，想要站起身， 走人，没有在意这个谎言的重要性。

“是吗？这我倒没想到。”秘书打量了我一眼，证明自己的判断，大概 信以为真。

“来，给你擦一擦！”漂亮小秘书露出可人的微笑，我有点恐惧，都 说大公司女白领的微笑是杀人武器。我窘迫，感觉当时好像流鼻涕了！她 是不是看见我流鼻涕了？可是，我擦了一下鼻子，没有的事！这下蔺小姐 笑得厉害了。“看你，紧张什么呀！”

“擦哪里？”

“擦手啊！”

“哦，没事！我不浪费公司的财物了。”我诙谐地一笑，有点干脆地要 放弃面试了。

“我过来时，其实已经打算放弃，迟到的人是不应该进贵公司的，迟 到是不分理由的，时间观念表现出一个人的职业素质。所以，尽管我有 迟到的理由，但是据说嘉联华的老总开会，每一次迟到都自己罚站一分 钟！……谢谢你的面巾纸，我准备放弃了。”

“等一下！”这下我看清楚了，秘书手里摇动的是我的简历。

秘书的脸变得和蔼，还泛着光彩，她也许被感动，很少见过这么有自

知之明的男人。

“我帮你问问，向几位经理解释一下。”

“那……”我的目光已经触电，漂亮女秘书的臀部虽然不摇摆，可看起来就是高贵。

蔺小姐随即走进 HR 面试办公室，一分钟后，就面带微笑出来了。

“关经理请你进去，她说破例给你一次机会。”

“谢谢！”我很惊讶，也很感激，不过我从上小学三年级就擅长撒谎了， 尤其是对女生，我的几个小妹虽然都被我的谎言伤透心，可要是我马连有个大事小情，打个电话，她们依旧会挣脱当值老公的怀抱，跑过来嘘寒问暖。

“为什么别人都信我的谎话呢？……”我暗暗吃惊。只在一年前，我从一本 书上才悟出道理，原来，那叫高情商。

宽敞的 HR 办公室面试厅。其实我上次送外卖就来过，不过我从来不多张望。

“你好，马连！我是人力资源部经理关雎。”HR 经理笑脸相迎，她是 位面貌有些苍白却显得精神的女性，但是也不过 30 岁。她身边有两个男的， 可能是业务主管。“请坐！”

我坐了半个椅子，诚惶诚恐。

“你为什么对迟到观念有强烈的感受呢？”关经理迎着我的目光问。

“我觉得公司好比军队，言行和步调必须一致，否则就会成为公司大 水桶的一块短板。”关经理觉得我幽默，笑了。我继续壮着胆子说 ：“不守 时的人不配与贵公司精英为伍。”

“嗯，你回答得很好。”关经理嫣然一笑。

“你是学理工专业的，你觉得应聘到行政部门会不会大材小用？”

“我不那么想。人尽其才是最重要的，我有行政方面的优势，能和所 有部门良好地打交道，并且懂得很多。所以，我觉得我最适合成为一名行政人员。”

我把哥们儿老杜从公司透出来的 HR 手册上面的标准应聘台词背得滚 瓜烂熟，“您看到我的简历了，我的行政业绩不错。”

我适当仰起头，目光与对方交流，表明自信，这是手册说的第三条。 这种目光我是修炼过的，别说是关经理一个老处女，就是二十出头的小秘书， 也难逃我的阴柔放电，这会儿加上我求职心切，刚才的情电压至少比亚马 逊的电鳗鱼高一倍，达到 700V。

“你有什么业余爱好？”

“桥牌，网球，我还经常上网，写评论性网文，有时候也写散文。”

我知道如果说会打桥牌，表明自己精明，行政人员主要是给领导和员 工服务，必须脑子灵活。喜欢体育表明身体健壮，可以做驴子属下，跑跑颠颠没有怨言。至于评论性网文，说明自己有两把刷子，可以搞出文字材料，公司行文很多，文笔不可缺少，能在网上埋锅造饭的家伙不会让他们小瞧， 鬼知道我上网都写什么。

关经理面带微笑，显得和颜悦色，表示认可。她接着问 ：

“你最崇拜的人是谁，如果有的话，能否告诉我呢？”关经理露出关 切和妩媚，女人都喜欢男士对她们的注视，我的目光又十分恰当地在其脸 上故意停留几秒，使得关雎这位孤独的职业人产生了几丝幻觉。

我缓慢地垂下眼帘，摆出一副思考的样子，其实我早就研究了面试技巧， 故而现出庄重和真诚，“我崇拜周恩来，事无巨细，却井井有条，承担大任 却始终谦虚谨慎，他有完美的人格。”我的临场研究是一般面试者所不具备 的，我知道关经理的年龄肯定对芙蓉姐姐和快男超女不感冒，说点作古的伟人，会让她回想少年时的正面教育，给予我正派的印象，她必满意。

“是啊，我也崇拜。”关经理很感慨，她的热情高涨，“那么你读过周恩来的一些传记了？”

这下将了我的军，我哪有时间读书。我想了下，琢磨怎么说，我和别人不一样，不见到棺材我不会认输，我可以无中生有 ：“哦，书我没怎么读，我的父亲就非常崇拜周恩来，我……忘不了他去世前曾经告诫我的话，做人要学周恩来，光明磊落！我当时不明白这个词的含义，等我接触社会了，才明白父亲的用心。他有一本周恩来生平画册，也算是给我的无形遗产，

我很珍视，虽然已经尘封很久，可那是我人生之路上的矫正器。”

说完，我自己的耳朵根都发热了。父亲其实是离婚了，他没死，走的时候，我还是幼儿园的补习生呢。不过，女性总是会被这类谎言感动，见眼前的面试者没有父亲，却仪态俨然，说明我绝对很自立，关经理心里升腾了一种敬意。我加重语气说 ：“假如您问我，最敬仰谁的话，我敬仰我的父亲，他从来不向困难低头。”我主动将话题引向主题，但是绝对高尚，这无疑给我的面试成绩加了五分。不过，我表现出的真诚和深沉却没能让另外两位男考官买账。“谈谈你的缺点。”一言未发的男经理突然发出一镖，给关经理的热情泼了一盆凉水。

我很镇静，我知道这是职场“葵花宝典”里最常见的话题，回答不好要吃亏。我假装思索了片刻，抬起头，正视对方的桌子，我不能看男考官的眼睛，那样做是挑衅，是找死。

“我倒是有一个很明显的缺点，尤其是社会交往中，我最不愿意糊里糊涂地充大方，为此，有些朋友不理解。还有，我不喜欢跟时尚潮流，在过去公司，我经常主动加班，有点工作狂的架势，其实我知道这样做会使我疏远生活，没有张弛，是很无聊的人生，虽然我喜欢这样做，但这却是十足的缺点。”

我聪明极了，我知道自己的每一句话都是打在这岗位上的铆钉，我知道该如何把每一个话题变成自己的武器。我清醒地知道，行政人员是很苦的差事，必须是铁公鸡，不能乱花钱，拿公司利益充大方是要被做掉的。至于说自己无聊，那就更和关经理胃口，加班是行政人员的家常饭，自己主动承认工作狂，会让主考官放心 ：你眼前的这个人，生来就是给你们做

奴隶的。其实我来之前已经做了调查，行政部都是些女生，加上经理高婧对人有亲有疏，经常相互埋怨推诿，完不成工作，他们迫切需要找个忠实的“拉磨之驴”，尽可能多地负重，多吃草，多干活，少得利益，因为男人有谦让品德。“一个大老爷们到行政部，你不干谁干？”我似乎听到了女经理高婧尖厉的责骂声。

关经理的眸子里闪出了光，她还真有点疑虑了，眼前这家伙到底是干什么的？也许她在想，怎么回答问题这么让人舒服？下意识的，关经理的手指碰到了嘴唇，每当遇到她中意的面试者，她总会做出这个动作，这是我对她行为心理的判断。

她望了望我油污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疼起来，也许在想 ：这个小伙子，能助人为乐，还那么真诚……关经理很少对面试者产生兴趣，不过这一次却出了岔子，她觉得和眼前这个年轻人似乎有了共同语言，自然有了对我良好印象的素描 ：

标准跑腿服务生，行政部就缺少这种“冤大头”，他是脾气好的男人，部门经理和文员都是女人，品种齐全，日后的乱子就会少，除此之外，行政部和人力资源部是兄弟部门，他能干，这样真诚的人，说不定有一天…… 会到我的手下来。

关经理对我印象深刻，话题自然多了。十分钟过去，她没有停止的架势。此后，关经理又问了几个问题，诸如你打算怎么开展工作，以及你如 何评价你的过去，等等，我都回答得不错。可是那两位男金刚却始终一言不发，眼睛里虽然没有欣赏，可也不那么讨厌了，不过，时间已过了十五分钟，下一位已经在外面狐疑地等候。该说再见了，我心里也打鼓。关经

理和两个同事交换了目光，看来意见尚不统一。我想，一定是对我的经历浅产生了担忧，男考官对我不感兴趣，他们是经验论者，一看就是搞技术的经理。我鄙夷地扫了这两个哥们儿一眼，心想，行政工作要什么经验呢？行政助理就是“痒痒挠”，伺候人只要态度认真，搞得领导舒服就行。我一个大老爷们儿，不可能死心塌地在行政一直干，行政部不过是敲门砖，我想飞黄腾达必须进市场系统 !

我心里想着，不过还是有些害怕，我扫了一眼挂钟，时间到，可三个主考官除了关经理很热情之外，那两个家伙脸上没有一滴热情，我处在二比一的淘汰边缘。就在这时，其中一个男经理说 ：“要不要把高婧请过来，她要的人，应该有个了解。”

“你不知道，副总裁刘志成把年会写答谢词的重任交给咱老总，两小时就必须搞出来，香港那边都水漫金山了。总裁下午三点的记者招待会，总裁秘书都急得火上房。咱们谁能写？还不是高婧！就别打扰她了。”关经理轻声和两位说着，就要做出手势，让我出房间，面试结束了。我是最能“抢”机会的人，刚才听出了关经理的画外音，目前公司有一件最急迫的事，

还是写作！这时不出击更待何时，“关经理，我能写，我很擅长写各种致辞，为此在前两个公司经常为总经理代笔，受到过好评，如果我能帮助行政经理做点资料，也许能把任务完成得更好，给我这个机会吧，我辅助高婧经理写，把握更大。”

“你……哦……”关经理很惊讶，她从来没有见过面试者毛遂自荐过，还这样勇敢！想参与雇主的业务，行吗？……惊诧之余，面有难色，这可不是小事，那是总裁要的东西！不过，既然我敢说出口，想必绝对不是一般战士。她和高婧是好朋友，完不成稿件，总经理就会无比尴尬！后果是，在香港举行酒会的总裁就会因没有拿得出手的发言稿而尴尬地即兴胡诌，

万一失去水准，会让全世界的 IT 人耻笑。

“你知道吗？总裁是在香港做上市股东和当地名流的答谢年会，由于安排突然，没有事先准备致辞，可身边的秘书不是重病住院，就是不熟悉这类答谢词写作，还有两个半小时了……总裁问谁能担纲，副总裁刘老第一个推荐我们北方区，说我们这里卧虎藏龙，丁总被动揽了这棘手活，可谁都知道，这东西是需要时间的。”关经理虽然犹豫，但是她也迫切需要帮

助，都是公司内的事，她有责任感，从她的脸色能看出，是想让我试一试，“假如这小子真有两下子，这不是天助高婧吗？”我似乎听到了她内心的焦急独白。

“没问题，关经理，当然，我也许不熟悉贵公司的业绩和股市情况，不过答谢词大同小异，请放心，我辅助高经理写，以她为主，不能锦上添花，也起码多一份力量！能否录用我，已经是另外一个问题了。我只想尽一份帮助，同时也给雇主考察我的机会。”我推销自己，慷慨陈词，关经理热切地望着我的面孔，暗暗下了决心。

“好吧，公司用人之际，希望你展示出风采！”

我微笑，随着关经理站起身。

“我不会让你失望。”我没有使用您这个字眼，改成你，是有用意的，虽然是面试自己，可我也同时对关经理的性格有所掌握，这个稳稳当当的大姑娘，尽管显得老到，可她的眸子里却闪出渴望异性的光彩，真诚的话语里包含着孑然一身的囧态。我绝对聪明，因为我看出关经理的眼角有些细微的鱼尾纹，那不是她这个年龄所应该有的，主要是缺少男人的吻和情

欲的春潮。我还从她特别的打扮里，洞悉了一件事，她的的确确没有谈过几次男朋友，或者至少目前没有，这样的女人有冲动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