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者归来(6)
1949 年11 月27 日,朱谌之在给女儿留下一封信后,登上了从香港前往台湾的客轮。潜入台湾的第二天,按照预先的约定,朱谌之与“老郑”1①在茶食楼秘密接上了头。她向“老郑”传达了华东局领导的指示,“老郑”也向她报告了台湾工作委员会为接应解放军登陆,组织秘密武装的情况,同时还把工委掌握的一些绝密情报交到了她的手中。
一个星期后,通过“老郑”的安排,朱谌之和吴石秘密会见,传达上级接应解放军的指示。吴石向她提供了一批绝密的军事情报微缩胶卷,内有《台湾战区战略防御图》,舟山群岛和大、小金门《海防前线阵地兵力、火器配备图》,台湾海峡、台湾海区的海流资料,台湾岛各个战略登陆点的地理资料分析,海军基地舰队部署、分布情况,空军机场并机群种类、飞机架数等。朱谌之迅速将资料通过特别交通员——定期往返香港、基隆间的“安福号”海轮上的张大副传递给大陆。不久,它就由华东局情报部和总参作战部妥善运用。当毛泽东听说这些情报是一位秘密女特派员从一位国民党上层人士“密使1 号”那里取回时,当即夸奖,嘱咐有关领导要记他们一功。
就在大陆方面兴奋地等待更多情报,积极筹备进军台湾的时候,台湾岛上却风云突变。1949 年12 月10 日,台湾当局建立了国防部总政治部,由蒋经国出任主任,对军队和保安机构实施特务监控。在这个机构的策划下,国民党军警对中共地下党组织展开了有效的破坏。
1950 年1 月29 日,中共台湾地下党负责人蔡孝乾被捕后叛变,供出朱谌之是华东局的特派员。此时,朱谌之在台湾的任务已经完成,打算动身离开台湾返回上海。在她被捕的两星期以前,她还托一位富商朋友带信回上海家中,信上只有七个字:“凤(朱谌之原名朱桂凤)将于月内返里”,
她期盼已久的回上海和亲人团聚的梦想即将实现。她还不知道“老郑”已经被捕。
1950 年2 月2 日,吴石派遣副官聂曦紧急约见朱谌之,告诉她化名“老郑”的地下党工委书记蔡孝乾已经被保密局抓获,供出了特派员就是朱谌之。当局随时都可能对她下手,情况万分紧急,她必须立即转移!
朱谌之迅速离开住所,按吴石的建议转移到了阿里山大酒店。临走前只来得及给女儿、女婿留下一张字条,告知有急事需要离开。此时,台湾的空中、海上航线已被全部紧急封航。只有一架军用运输机在4 日飞往舟山群岛定海机场。2 月4 日傍晚,朱谌之拿着吴石冒险签发的一张《特别通行证》,搭乘这架军用运输机飞赴舟山,准备伺机乘船前往上海。
与此同时,吴石的身份也暴露了。保密局从蔡孝乾的笔记本上查见有吴石的名字,一开始仍仅是怀疑。所以,毛人凤在向蒋介石报告时,只略提及。而毛人凤在向参谋总长周至柔1①汇报时则较为详细,周至柔令毛人凤先侦查求证。专案小组组长谷正文少将2前去拜访吴石夫人王碧奎,谎称自己是吴石任国防部史政局局长的老部下,以关心为幌子,套出吴石曾会过朱女士的消息。蔡孝乾也供出吴石与朱谌之多次见面。毛人凤不敢怠慢,立即呈报蒋介石。蒋介石遂令周至柔马上调查吴石。在搜查吴宅的过程中,查到了他亲笔签发给朱谌之的《特别通行证》。这样,台湾当局不但摸清了失踪多日的朱谌之的去向,也为吴石的“叛逆”最后定了罪,立即下令逮捕吴石、朱谌之。
朱谌之到了舟山以后,正值国共两军隔海对阵,战争气氛紧张。舟山本岛有国军四个军军部驻屯,岗哨密布,特务四出。朱谌之于是装病,住进沈家门私立存济医院。因为医院人员流动大,也不需要出示户口,便于掩饰身份。但即便如此,无处不在的特务还是找到了她的下落。2 月18 日,朱谌之在定海被保密局浙江站站长沈之岳和浙江省警保处处长兼舟山防卫部稽查处处长庄心田逮捕,此时她离祖国大陆只有一步之遥。在舟山沈家门羁押时,朱谌之从皮衣夹缝中掏出金链、金镯,分4 次把二两多重的黄金吞服自杀,但最终自杀未遂,被押解回台湾,与吴石一同受审。
在狱中,朱谌之受尽严刑拷打,但始终坚贞不屈。保密局的报告在提及朱谌之时,曾这样写道“……(三)共匪运用党性坚强,学能优良之女匪干,担任交通联络工作,极易减少外界注意与达成所负任务;(四)朱匪于被捕瞬间吞金企图自杀,证明其应付事变,早做准备。匪干此种维护重要工作,不惜个人生命的纪律与精神,诚有可效法之处……”。
1950 年的6 月10 号,马场町刑场,台湾宪兵队全副武装的宪兵押着四名五花大绑的犯人从车上下来,四个人被强力一字排开跪下。时针指向十六点三十分,宪兵队长一声令下,枪声齐响,四个人同时向前扑倒。四名执勤的宪兵又趋前各补了一枪,执行完毕。而后记者来到行刑地开始拍
照,很快这组照片就出现在了蒋介石的办公桌上。这是蒋介石的命令:死要见尸。吴石在台湾深得蒋介石的信任,多次参与重要军事战略部署,所以对吴石案,蒋介石可以说是无比地震惊和愤怒,全程亲自督办。
行刑时,朱谌之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身中七弹,英勇就义,终年45 岁。吴石在临刑前还写下了一首绝笔诗:
天意茫茫未可窥,
遥遥世事更难知。
平生殚力唯忠善,
如此收场亦太悲!
吴石被害后,国民党保密局派人连日搜查他的住所。但在清理这位当时的“国防部”参谋次长的个人家产时,仅查出一根金条,称重四两。连负责搜查的国民党特工也不无感慨:这么大的官,太不值得了!
同年6 月的一天,吴韶成在图书馆翻阅报纸时,一条消息突然让他眼前一黑。消息的标题是“轰动台湾间谍案四要角同被处死”,加框副题是“吴石临刑前从容吟诗”。
吴韶成:上海那个《字林西报》,豆腐块大小的消息登着。
陈晓楠:您是随便翻报纸的时候发现的?
吴韶成:随便翻的。看到以后就觉得五雷轰顶,太突然了这个事情。当时我手足无措,我说怎么办呢?心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办。后来我就把这条消息剪下来保存起来,这一存就存了60 年。其实我很想弄清楚具体情况,但报纸上就这么一条消息,没办法弄清。
得知父亲牺牲的消息后,吴韶成立即前往上海,找到何康了解情况。从何康那里,吴韶成除了证实父亲已经牺牲外,没有得到其他任何消息。而在台湾的母亲家人也从此下落不明。
吴韶成:他(何康)就交待我毕业参加工作以后,万一组织上有什么事需要审查,我也不要多说这些事,这事牵扯的人太多,台湾还有人呢!
陈晓楠:牵扯到其他的地下人员?
吴韶成:对,所以能不说尽量不说。他说万一他们要查,就告诉他们华东局台湾工委有档案可查。
陈晓楠:你当时没有跟任何人说起父亲的共产党身份?
吴韶成:是,一直没说这事,守口如瓶。“文革”的时候,因为我父亲的身份问题,我受到各种各样的质疑,被下放到农村劳动了好多年。我那时候才说出来了,但是没人信,一个国民党高官能给共产党办事?不可能。群众各有各的说法,最后结论是说我划不清界限。
陈晓楠:那你心里太委屈了吧?
吴韶成:没办法,最后生病了,大出血,结果到医院里把牙齿都拔掉了。
陈晓楠:那时候多大年纪啊?
吴韶成:40 多岁,年纪不大,但已经是全口假牙了。现在60 多年过去了,这些问题应该解密了,大家应该已经可以公开说了,毕竟没有什么大秘密了。